万玛才旦 人变了,土地还在
2018-12-01万玛才旦张明萌
万玛才旦 张明萌
图/七七
获奖理由
从文学到电影,万玛才旦用藏语描绘着藏人眼中的西藏。从青海、北京到威尼斯,他将藏语电影带向世界,他的故事描绘着藏地,但情节可以发生在世界的任何角落。从黑白到彩色,从现实到梦境,万玛才旦的镜头内涵与外延不断拓宽。接连获得香港金像奖、台湾金马奖、威尼斯电影节最佳改编剧本奖,他的格局与视角受到专业认同与推崇。他拥有来自藏地的密码,文字与镜头是他向世界解析的钥匙。
去年11月底,《撞死了一只羊》正式开机,到12月结束。之前泽东团队想做一个跟西藏有关的电影,我们谈了一段时间。本来想筹拍另一部片,正好《撞死了一只羊》立项通过了,泽东觉得不错,就先拍了这部。剧本在2013年到2014年就写好了。我做片子其实和立项有关系,就像当时我没想着拍《塔洛》,但《塔洛》立项过了,就拍了。我们在可可西里拍了40天,海拔五千多米,期间气候环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一开始拍的一个湖,最后想补拍,已经完全结冰了。
这是一部关于梦的电影,它讲述了一个因一宗复仇事件而引发的关于救赎和放下的故事。我很早就对梦感兴趣,小说也多次写到梦境。我之前的电影很难涉及到这方面的内容,前几部都偏写实。梦表面上混沌,但暗有秩序。我们在片头加上了藏族谚语:“如果告诉你我的梦,也许你会遗忘他,如果我让你进入我的梦,那也会成为你的梦。”这是对这部电影的一个概括。
因為这部电影,我第二次去了威尼斯电影节。威尼斯挺漂亮,而且电影节在一个岛上举办,相对安静。五六天行程挺紧,电影没看多少,都是回来再看。三大电影节上有影响力的电影,我都会找来看,我希望在创作观念上不要脱节。一个文学作品,需要一个翻译的时间,比如说诺贝尔文学奖,获奖之后引起关注,国内才有机构去翻译,我们才能看到,但是人家的观念和写作方式可能十年前就有了。电影很容易,柏林电影节基本上每年2月举办,获奖影片基本上10月都能看到,你的思维和观念可以跟国际上的电影一致。电影的表达方式、题材的呈现方式,每年都在发生变化,所以作为一个创作者,你和其他的创作者观念的同步、共呼吸很重要,不要老是停留在一个层面。十年前你谈的电影是那些,十年后你谈的电影还是那些,我觉得这样肯定不好。这也影响了我的小说创作。
剩下的时间,我基本上在青海。之前小孩在北京上学,我必须得住在北京。现在他上大学了,我可以离开了。遇到活动或电影节,去北京住一段时间,集中看一些片子。
但严格来说,回青海也不是真正回到故乡,只是离故乡更近。物理距离也让心理产生距离感,住在北京和住在西宁跟家里的关系完全不一样。回去后,跟故乡纯粹的接触更多一点,见到朋友,和他们谈论关于故乡的事情,之前的距离感慢慢消失,对故乡又熟悉起来。
几年没回去,听到他们讲村里有女孩嫁到内地,或者远离故土,我很意外。在我小时候,他们基本接触不到外界,类似事情几乎不可能发生。但熟悉了现在的环境后,我接受了。
我想了想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我们村庄离西宁三四个小时的路程,教育普及一些,学汉语比较早。故乡在黄河边,小时候修水电站,有一天突然来了工程队,他们先是勘测,之后开始施工,再然后来了更多全国各地的工人。他们住的地方形成了一个小集市,配套齐全,还有洗澡房、洗头房。这跟《百年孤独》里的马孔多镇是一样的——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突然来了很多人,成为一个小镇,然后原有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都变了。
以前我们半农半牧,他们来了以后,大家发现打工可以挣到更多的钱,基本上把羊都卖了。以前谁家要盖房子,很多村民都帮忙。现在只有几个亲戚来。打工更有钱赚,但人和人的亲近感没有了。整个结构都在发生改变,大家对物质的欲望变得更强了。这个村可能修了一个水电站就富起来了,每家每户都有了电视机,有了这样一种物质上的标志,大家就会向往物质的实现。
作为人,这也正常,他们通过城里来的人认识了外面的世界,有了一点变化。本质上每个人都向往舒服的生活,有权利追求这些东西。人的物质需求满足了才有可能去追求一个更高的、精神的东西,他们需要这样一个阶段。
现在水电站修好了,工人们都离开了,可村里的人已经改变了,回不去了。但我依然愿意回到故乡,那样跟土地的亲近感更强。虽然人变了,可是土地还在。我们坐在这里、坐在水泥地上,跟坐在真正的土地上是不一样的。当你走出家门,就能看到更广阔的土地。
这些年回家后,我回到了一种平和的状态。在家里,身体的适应感更强一些,很简单,我希望有更简单的生活。
编辑 杨静茹 rwzkyjr@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