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吴佳骏:真诚是为文的第一要义
2018-12-01孙永庆吴佳骏
文/孙永庆 吴佳骏
孙永庆:您的散文仅《语文教学与研究》杂志就选载了十多篇,还有多篇被用作中、高考阅读题,受到师生们的青睐。请谈谈您学习语文的体会。
吴佳骏:汉语是我们的母语。学习语文,不但要正确使用汉语,更要能从中体察汉语之美。尤其当下,别说是师生,就是一些作家也深受西方语言的影响,他们写的文章,很多都是西方话语的模式和腔调,少有汉语的凝练、简洁、干净,也不讲究“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意境之美。我个人十分注重对古典文学的阅读,比如《诗经》、楚辞、唐宋诗词,以及各朝笔记小说等。它们可以丰富一个人的传统文化修养,还能让人写出一手漂亮的文章。
孙永庆:您多次谈到,读散文是寻求一种情感的慰藉和心灵的洗礼;写散文要注重感情的投入,正如刘勰所说:“缀文者情动而辞发。”您的《躲在父亲背后取暖》就是一个范例。针对学生的作文现状,您能具体谈谈吗?
吴佳骏:真诚是为文的第一要义。尤其是散文这种文体,带有较多的“非虚构”成分,每篇文章里都藏着“我”。只是高明的作者藏得深一点,平庸的作者藏得浅一点。说穿了,文学是“心灵的事业”,只有从你心里来、到读者心里去的作品,才能引起共鸣。任何没有经过内心发酵而写出的文章,都难以打动人。我曾经做过几年语文教师,发觉不少学生写作文都喜欢“为赋新词强说愁”,爱在词句上玩花样儿。这是不可取的。应该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写,写出自己真实的感受和想法,哪怕语句朴实些、普通些也不要紧。朴实的文章写好了,就是另一种华丽。
孙永庆:您不止一次地说过,童年经历是一块胎记,镶嵌在人的灵魂里,并时刻影响他现在的生活和思考。也就是说,童年的经历会影响人的一生。
吴佳骏:从某种程度上说,文学就是对记忆的回溯和提纯。一个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生长环境会深刻地影响他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我是农村孩子,自幼经受过苦难生活的磨砺。很小的时候,我就见惯了乡下人的苦乐悲欢、生离死别,这一切都刻在我的脑子里,挥之不去。以至于,当我从事写作之后,童年印象便如洪水般涌来,影响着我笔下的文字,并使我一开始写作,文章里就充满一种悲悯情怀和对弱小生灵的同情。这些由记忆引发的思索,会一直左右我对文学的认知和判断。
孙永庆:您把自己对当下社会的感受和思考,转化成了笔下的文字。它们来自于你对生活的观察,以及生命的直觉。解释一下“生命的直觉”好吗?
吴佳骏:所谓直觉,其实就是一种“敏感”。像记者对新闻点的敏感,病人对疼痛的敏感,作家对文字的敏感。这是一种能力。当然,这一能力要建立在人生阅历的基础上。只有遍尝人情冷暖、看尽世态炎凉,当遭遇某些事件的时候,你的直觉和敏感才会生效。麻木和冷漠的人,不适合从事文学和艺术工作。
孙永庆:在这个市场经济时代,一些作家的价值观开始动摇。他们缺乏对文学的敬畏感,越来越倾向于一种“玩”的心态。这种心态很可能会影响到师生的写作。师生们该如何面对这种现象?请您给点建议吧。
吴佳骏:沉住气,耐得住寂寞和诱惑,培养自己的心力和定力。学会与自己谈心,与孤独相处,与自然对话。当别人都在朝前赶路时,我们不妨停下来歇一歇、想一想,甚至向后退一退。若此,也许就能安顿好自己的身心。要学农夫插秧那样,“退步原来是向前”。
孙永庆:您在《文学:时代与救赎》中说过:中国的如司马迁的《史记》,鲁迅的《呐喊》《彷徨》《野草》,巴金的《随想录》,路遥的《人生》《平凡的世界》等;外国的如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卡拉马佐夫兄弟》,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赫尔岑的《往事与随想》等,都曾影响过成千上万的人。阅读这些书,读者不但可以从中获得丰富的人生经验和智慧,还能完善自我的人格,提升道德境界,并找到活着的尊严。能否结合您的个人经验,谈谈如何阅读的问题?
吴佳骏:阅读没有一定之规,也不必一窝蜂地去赶热闹。要多读经典,多读有益的书。当然,经典太多了,一辈子也读不完。这就要求我们学会选择,选择那些自己真正喜欢、符合自己审美趣味、能进入到自己内心和灵魂里去的书。同时,阅读趣味还不能太单一,各类书籍都应该看一看。只有博览群书,下笔才会有神,这就叫“搜尽奇峰打草稿”。
孙永庆:读您的散文《洋槐树上的钟声》,我记住了这句话:“我在书中死去,又在书中复活。是书,拯救了我。”有故事啊,谈谈吧。
吴佳骏:那个时候我在乡下支教,环境清苦,每天面对的,除了农村学生无助的眼神,就只有冬天的寒风和夏日的骄阳。恰好那段时间,我自己也遇到了生活上的一些困难,精神落寞。每天放学后,当孩子们散去,我独自在冷清的瓦房宿舍里,不知道该干什么好。于是,就看书,把自己的精神疆域扩大,与圣贤对话,与书中的人物谈心。不知不觉间,光阴就过去了。是那些书,带着我走出了人生的“窘境”。
孙永庆:您的散文《母亲的世界》《一只墨水瓶改装的煤油灯》里写了母亲和姐姐因苦难而熄灭了自己的读书梦。现在的孩子们大多已不存在读不起书的困境,他们却不太喜欢读书了,真让人感到茫然。我觉得学生们读读您的这些散文,也许会重新点燃读书和学习的动力。
吴佳骏:或许吧。要真如你说的那样,我也算没辜负这些文字和我所经历过的那些苦难。其实,有时想想,文学最大的作用,可能就是软化人的心灵。我不能妄评现今的孩子。人生的悖论恰在于,当哪天我们长大了,碰过壁、摔过跟头之后,才幡然醒悟,原来我们蹉跎了多少岁月,悔之晚矣!
孙永庆:说到苦难,想起了有人提倡“苦难教育”。我认为没必要刻意为之,但可引导学生多阅读有关苦难的书籍,如您的《生灵书》《雀舌黄杨》等,让他们去感悟散文里的意蕴,激发他们的悲悯心。是这样的吗?
吴佳骏:苦难的确可以教育人,但我不提倡所谓的“苦难教育”。为苦难教育而去假惺惺地拥抱苦难,这事很滑稽。一个富贵家庭出身的孩子,很难真正理解一个衣不蔽体的孩子的心境。所以,我们要做的,不是“苦难教育”,而是要学会宽容地去理解别人的苦难,从而珍惜自己现有的生活。
孙永庆:如果学生们感悟到苦难的真正含义,这对他们的健康成长,对他们的阅读和写作会有帮助吗?
吴佳骏:当然有了。真正的文学,都暗含一种“苦难”的性质,哪怕那些喜剧作品,其背后都有悲剧底子。感悟苦难,会增添悲悯,让一个人的心不那么硬,不那么冷。如是,他笔下的文字就会多一些温暖,多一些光亮。
孙永庆:您曾说:“有的时候到书店,是去寻找一种氛围,不一定要在书店里面详尽地看完一本书。他找的是那种感觉,就像一个写作的人走到书房一样,他要的是那种状态和气场。”这和读散文感受苦难一样,让学生走出课堂,到书店去,到博物馆去,到名人故居去,接受这种环境熏陶,对学好语文和写好作文应当是大有益处的。
吴佳骏:读再多的书,最终都不如读生活这部大书,读自然宇宙这部大书。古人云:尽信书,不如无书。如果我们只知道从书本到书本,而不食人间烟火,那就成了十足的“书呆子”——他写的文章必定没有生气,既嗅不到花香,也听不到鸟语;既没有河流的喧哗,也不见草木的葱茏。因此,我们需读万卷书,但也别忘了行万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