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一雨中
2018-11-30潘姝苗
潘姝苗
立夏、小满、芒种、夏至……当节气遇上物候,尘世的暖意缓缓飘来,夏季如初升的朝阳穿透薄雾,妙丽而隐约,明媚又淋漓。
云幕雨帘,墨色天青。天空像有谁持一只素笔,将那山眉水眸拧出汁液来,在仿若砚台的廊桥舟船里描绘着唐诗宋词、水墨丹青。宣纸上走笔,江南如氤氲了水汽的梦境,书写着小桥流水的侬侬细语。
旧宅古木,明月清风,庭院几许深幽。你看,那墙角井沿、松洞岩缝里挣扎出几缕苔痕,几抹青色,是那么似曾相识,形同故人,在视线耳际碰出古老的钟声,几多情味几番感慨。
杏花春雨中,走过一段绵长梅雨季,甘霖湿透了江南,洇软了山川,濡染了藏而不露的淑惠女子。变迁的四季把自然风景与男女之爱洇成一片,上溯到时光的流里,不免叫人想起他们:在雨中邂逅白娘子,并与之同船共渡的许仙;虎丘偶遇秋香,因佳人“三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唐伯虎;西泠桥上正与阮郁公子形影不离,分花拂柳的苏小小;在半塘,灵秀娇媚的董小宛偶遇落第的冒襄,一段爱情成就了一部《影梅庵忆语》。
“异彩奇文相隐映,转侧看花花不定。”才子佳人何其痴绝,所有哀怨缠绵的爱情化作鸿文丽藻、血泪史诗,皆付之一叹,如这毫无收敛的梅雨的潮气,纵有千般情绪,也卷成一帘珠泪,霉烂成青苔绿藓,闲抛在前台后院,打湿今人追寻的足印。
有情饮水饱,无意食饭饥。对于烟火人间来说,种种羁绊最终偏要与舌尖相连,时节、脚步、乡愁,自然的馈赠、时间的味道、文化的碰撞,都在一道道菜肴的制作里演化为视觉与味觉的诱惑,被记录和传承下来,令人无限回味留恋。
宋代陈岩肖《庚溪诗话》中说:“江南五月,梅熟時,霖雨连旬,谓之黄梅雨。”“三梅三伏,看其稻熟。”土地的收成,三分靠人力劳作,七分靠老天造化,这遍地的庄稼,便要靠一场场梅雨来灌溉滋润。饱足的肠胃感受着天地馈赠,日升月落、春生秋收,和那角落里朵朵菌菇,片片茶尖,丛丛菜绿一齐,归于舌尖上与岁月共舞。
细雨轻柔,不绝不休。一盏碧绿的梅子酒,温润在口,任凭回忆在心中潺潺流淌,不觉中已有些微醉意。李时珍《本草纲目》介绍“梅”曰:“梅古文作呆,象子在木上之形。梅乃杏类,故反杏为呆。”黄梅雨,顾名思义,岂不成了呆子雨?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一首《青玉案》情味备至,恰如其分描绘出此季的天象物候。古人深谙其道,却是“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黄梅家家雨,夜深处处蛙,烛芯渐残,约客不至,多让人心焦。梅雨,也呆傻也痴缠,暑热早被它淋透,那些盛夏怒生的花草树木,根根饮得青翠欲滴,绿得通体生凉,疑似错乱了时辰。这呆雨只晓得随意而动,哪懂止息。
“素衣今尽化,非为帝京尘。”梅雨如尘,把栏杆拍遍,人生起起落落,聚散两依,可尽付天青一雨中。
(编辑 高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