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有没有打过你?
2018-11-30叶倾城作家编辑设计
文/叶倾城 作家 编辑/吴 钰 设计/小 杰
小年升小学面试那天,我彻底地跟她发了火。
惹事的面试题目
大清早晨去了,汗滴禾下土的天气,老师还要他们在衣服外面罩上有编号的小马夹。我忍不住左右窥看:小年没有找错编号,穿衣动作也一气呵成,速度高居第二。我才比较安心。
小朋友们排成队——小年排队也算快,站的位置也准确,不像有些小孩,许是不太识数或者不知排队为何物,到处乱钻——一二三,上楼面试去了,不一会儿,一个个下来。
等在楼下的家长很快从他们嘴里知道了面试题目:爸爸妈妈打架吗?爸爸妈妈打过你吗?
我旁边的妈妈气得快不行了:“我什么时候打过你爸?我什么时候打过你?”被质问的是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双手捧着块西瓜在“咔哧咔哧”啃,茫然抬头,眼神巴啦巴啦地看着妈妈,一脸无辜。我偷笑。他妈是个白衣素颜的长发女子,锁骨清丽如一句小诗,此刻急得形象尽失:“这我怎么跟老师解释,老师怎么看我们家呀。”女神也会与丈夫吵架,也可能打小孩。嘿,这就是传说中的接地气吧。
忘了?没说话?
小年到底姗姗下来,我赶紧迎上去:“你们在上面干什么了?老师问什么了?”
小年板着脸,不笑:“老师把一个摄像头放桌上,然后问了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什么乱七八糟的问题?”
半晌不作声,她扭脸不看我:“忘了。”
我大急,哪儿有这么几分钟就忘了的?难道她走神了,没听老师说话。我无限担忧地看到了她的小学生涯:老师在上面讲得龙飞凤舞,她一个字也没听见……
我提醒她:“是不是问你‘妈妈有没有打过你’?”
她很不情愿地扭来扭去,我紧抓着她,“你怎么回答的?”强行把她的脸转向我,“看着我,你怎么说的?”
她的眼睛始终不看我,百般无奈,很小声很小声:“我没有说话。”
我冲小年发了火
“噌”一下,我火从心头起,又像劈开一片顶心骨,泼下一桶冰雪水。刹时间,冰火两重天,简直万念俱灰,不知不觉,我声音就高了:“你为什么不说话?老师问你,你为什么不说话?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就是“没有”对不对。你就大大方方说‘没有’不行吗?”最后一句,完全是在吼。要不是旁边有太多家长,我只怕直接暴跳如雷了。
怎么能喊醒一个装睡的人,即使只是6岁的小女孩。小年,垂眼,手里不知道在玩什么,总之不理不睬。
我气了很久很久。无聊等待的时候,她玩我的裙带,我怒:“别动我衣服。”她跟我说昨天在超市遇到小同学的奶奶,我直接“毛”了:“该说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现在话这么多。”下午4点多,结束完一天的面试,我们疲惫不堪地回家,她习惯在楼下问我拿钥匙,享受开门的掌控感。但今天我烦躁地把她推开,自己开门上去了,她一声不吭地跟在我身后。
原来……
到家后,我径直去卫生间洗手,听见家里人在问她今天的面试情况,又忍不住冲出来:“你们知道吗?她居然不回答老师的问题!”痛斥一番。
再出来时候,我听见我的二姐她的二姨恍然大悟:“年年,妈妈打过你是不是?”
当然没有。但让我意外的是:小年点了一下头。
“你觉得不能跟老师说是不是?觉得说了不好?”
像闪电照彻她的脸,今天第一次,小年脸上绽放笑容:“你怎么知道?”
我目瞪口呆看着她:“你是想—”一时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汇,“保护妈妈?”
像一段郁结的心事终于放下,小年满脸是笑,用力点头,偎进我怀,我手上的水滴到她身上。
啊,是的,我打过她。常常看她自己四脚朝天地穿裤子,或者坐在床头专注看书,可爱得难以形容,像一块绿豆糕一般又甜又糯又清香。我忍不住拍拍她的小屁股,或者轻轻在她背上咬一口,她夸张大叫:“妈妈,你总打我,还总在我乖的时候。”
懵懂未开的她,区分不了打与打,什么是爱抚什么又是暴力。就像她区分不了辣与辣,薯条里面吃到胡椒味,笑咪咪:“这个辣得一点儿也不辣。”她误会我打过她,但她又确凿知道:打人是不好的。可不是,幼儿园老师天天耳提面命:不能打小朋友。孤立无援面对陌生人的问询,她以沉默不语,向我提供了最微末的保护。
不止一位父母说:“哪怕我的孩子是江洋大盗,我也愿意有背国法,包庇隐瞒,容他浪迹天涯。刀山我上,火海我下,我承受所有的罪愆,只为保护我的血我的骨我的子女。”我的女儿也在说:“我妈妈做了错事,但我得护着她,不能让她被批评,宁肯她不知道她不理解,就算她吼我骂我,对我发脾气,也在所不惜。”
后记
爱到底有多少种面目?数也数不清。从小就玩的“老鹰捉小鸡”游戏,原来不止是老母鸡会张开羽翼,小鸡也会这样做,虽然它的翅很短很短,远未长成,只有几根淡淡的黄绒毛。我不算护犊的妈妈,但我的孩子,却赤胆忠心地护卫我。谁能说,多年的付出没有回报?我想我是一本万利了。
而小年,正开心地满屋乱跳,另一个原因是:面试通过,她拿到了心仪学校的通知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