亘古不变的水与月:把握常见意象品味诗词情感
2018-11-29杨建国
杨建国
文学艺术具有普遍性,其蕴含的情感往往是共通的,看起来作者讲的是自己,其实辐射的是整个人类的情思。因此,古今中外历代游子读到“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都会有情感上的共鸣。也因如此,历代诗人、词人在创作时,会不约而同地赋予某些东西特定的情感,这种情感固定下来,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表达——意象。
所以,我们在赏析诗词、品味情感时,一定要有迁移、对比意识,把握诗词中常见的意象,以这一首之境来关照那一篇之情,更好地体会诗词蕴含的情感。比如,历代诗人、词人最钟爱“水”与“月”——
……………… “水”蕴含的三种情思 ………………
自孔子“逝者如斯夫”以来,中国文人在诗歌中找到了他们寻寻觅觅的情感载体——水。大小诗人们用它的奔腾不息、绵长不绝,用它的清浊,用它的温度,来写愁,来写思,来喻时间之流逝、空间之隔绝……使众多诗歌因这水流而灵动起来。
(1) 水与愁绪是绝配。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煜这一句可谓以“水”写“愁”的千古典范。“一江”的浩大,“春水”的不绝,“东流”的气势,无不与李煜亡国之怅恨相映衬,自然地流露出他愁绪的浓重绵长。
读了李煜之后,再读到温庭筠“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李清照“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我们就特别好理解,当诗人的愁绪与流水相逢时,愁绪也变得湿漉漉了。温、李二人虽不似李煜有亡国之恨,但承载相思别愁之苦的东流水,与李后主笔下的“一江春水”无差,悠悠江水空自流,正如李煜《乌夜啼》所言“剪不断,理还乱”。
(2) 水是永恒自然的象征。
当奔腾不息的水映入人生坎坷、年华渐去、仕途受挫的诗人眼里,就成了永恒自然的象征。比如苏轼“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一句,江水无限流淌的感觉扑面而来,而隐于其后的诗人对岁月的流逝、对自己被贬谪功业未就的感慨,也一同跃然纸上。
在滚滚东逝水面前,诗人很容易用水之无限来与生命之有限、用自然之永恒与人事之易变作对比。所以,在《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中,可以看到李白悲叹人生短促;在《石头城》“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中,可以看到刘禹锡慨叹六朝兴亡和人事变迁。
(3) 水代表了时空阻隔。
临水感怀,除却水之流动,水之横断也往往成为诗人触景生情的因子。目送亲友离开,看舟影渐远,与亲人远隔两地……“水”自然地成了他们相见、相聚的时空阻隔,而由此诞生的情思往往更显浓烈。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宋代李之仪在《卜算子·我住长江头》中写长江水,既是悠悠相思、无穷别恨的触发物与象征,又是双方永恒相爱与期待的见证。水是一脉相通、遥寄情思的天然载体,也是双方相隔千里的天然障碍。
有了这份理解,就不难体会李白的《行路难》中“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要表达的情感。此处,诗人用黄河的阻隔来象征人生道路上的艰难险阻,前途茫然之感油然而生。
……………… “月”寄托的悲欢离合 ………………
夜晚,尤其是有月的夜晚,是诗人们情思最恣肆的时候。于是头顶那高悬的月亮,无论是圆是缺,都成了他们抒怀的对象。苏轼《水调歌头》那一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可以说道尽了诗人情思与月的关系。
(1) 月圆对应人团圆。
“万里无云镜九州,最团圆夜是中秋”一句,展现了对佳节团圆的美好向往。正因月圆象征着团圆,盼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诗人们,往往借用月的皎洁无瑕和永恒,表达对美好爱情的赞美。
如张先的《诉衷情》:“花前月下暂相逢,苦恨阻从容。何况酒醒梦断,花谢月朦胧。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此时愿作,杨柳千丝,绊惹春风。”全词花、月连用,借“花前月下”象征往日相恋之美,借“花谢月朦胧”象征爱情受阻,借“花不尽,月无穷”象征对爱情的美好期愿与执着追求。于是天上月、地上花交相辉映,共同构成了一幅朦胧优美、花好月圆的图画。延续至今,“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最……”,一曲《月圆花好》唱遍神州大地,其喜庆团圆意,深受国人喜爱。
(2) 残月体现悲愁。
月圆人团圆,而抬头望天,只有一弯残月挂树梢时,“缺月挂疏桐”的悲愁便从凄美的文字中满溢出来。“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雨霖铃》中,柳永以想象的虚景“晓风残月”状写自己远离情人后清冷的氛围,映衬自己内心无窮的离愁别绪。
带着这种体会来读苏轼的“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杜甫的“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范仲淹的“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月”所寄托的对恋人、对故土的无限思念,分外清晰。
(3) 月的亘古长存反衬人生之无常。
除常见的“圆缺”外,亘古长存的“月”与“水”一样,代表了自然的无限,它往往也是与人生韶华易逝相对照的存在,用以反衬人生之无常。
李煜“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一句长叹,恨“月”长存之情跃然纸上。同样在刘禹锡的《石头城》中,“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以月作为历史的见证,它阴晴圆缺,循环往复,亘古不变,而眼前的石头城昔日繁华,今日萧条,可谓“无常”。在永恒与无常的鲜明对照中,在历史与现实的梦幻交错中,诗人们的无限悲意被抒发得淋漓尽致。
说来也巧,《石头城》前二句“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写的是水,这类“水”“月”合写的诗词并不鲜见。如《赤壁赋》中苏轼感叹:“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水”“月”合写,借以抒发自己对“变与不变”的思考:“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变者而观之,则物与我皆无尽也,而又何羡乎!”
我们在鉴赏诗词时,面对纷繁复杂的意象及意象组合,需要理清意象与诗人的联系。可以参照以上对“水”与“月”意象的分析,从观其形(如水的奔腾绵长、清浊、永恒,月的阴晴圆缺等)起,忆古人意(如水月代表的离愁别绪、人生无常等)承,再结合诗人身世,揣摩诗人情思,进而读懂全诗,把握全诗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