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辉煌的时期就在眼前”强人、大国与战争
2018-11-29梁静怡
梁静怡
“一个巨大的商业国家正在崛起。它不断蚕食我们的繁荣,与我们争夺世界市场。”
写下这段话的是一名英国记者,恩斯特·威廉姆斯。他是一名贸易保护主义者,他提到的崛起的商业国家,是德国。1896年,他在出版的《德国制造》一书中,敏感地注意到英国人对德国的忧虑情绪。
一戰前,为了针对德国研发的飞艇展开竞争,英国也造出一架空中侦察飞艇(@视觉中国图)
当时,英国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但不断遭受德国崛起带来的压力。德国商品充斥英国市场,“你的衣服来自德国,妻子的衣服来自德国,家里的玩具来自德国,半夜妻子刚听完歌剧回家,歌剧的创作来自德国,就连演奏歌曲的乐器还是来自德国。”威廉姆斯写道,好不容易躺在床上,发现床上用品来自德国,就连两眼相对的挂在墙上的画,依旧是“德国制造”。“德国制造”这个标签已经“肆虐”英国的各个角落。
不止经济上的竞争。德国领导人威廉二世上台后,开始推行著名的“世界政策”,在全球范围内挑战英国的统治,这也引起英国的恐慌与反制,两个国家一度进行了激烈的军备竞赛。很多人都担心,英国与德国必有一战。
历史上,发生在新旧大国间的冲突并不少见。据哈佛大学政治学教授格雷厄姆·艾利森统计,这种情况至少发生过15次,其中11次都爆发了战争。
一战前英国与德国的冲突也不例外。虽然经过谈判,两个国家一度走向缓和,但挑战世界秩序的新兴大国与传统强国之间的矛盾,并不那么容易解决。很快,在一系列事件影响下,这些大国领导者们不断做出错误决策。人类历史上最惨烈的一场世界大战终于爆发。
强人
这个留着牛角一般胡子的人,就是威廉二世。他这撇胡子曾传到中国,成为军界争相模仿的对象,最有名的就是时任中华民国大总统袁世凯。
除了这撇胡子,威廉二世还酷爱军装。1913年,英国亲王威尔士到皇帝的办公室拜访威廉二世,发现办公桌旁的他穿着深绿色军服,配着一把镀金的猎刀,坐在军用鞍上,他说,这样更有助于自己“清晰、简明的思考”。
1888年,29岁的他接过权杖,成为德意志帝国的皇帝。当时的他年轻,强健,朝气蓬勃,双眼炯炯有神。他经常把自己穿着龙骑兵军服的照片送给他人,在签名上方写上“吾守吾时”,从他登基那天起,就宣告属于他的时机到来,他将成为欧洲的强人。
“他这个人特别爱炫耀武力,”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教师翟韬接受本刊采访时说,威廉二世有一顶纯金的皇冠,留着往上翘的胡子,给人感觉非常装腔作势。这很可能和他小时候经常受到压抑有关,他从小因小儿麻痹导致左臂萎缩,母亲曾用电击来治疗他,这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记。“实际上他内心是比较懦弱和自卑的一个人”。
混杂着这样矛盾心理的威廉二世,接过来的是一个日益变得强大的德国。据统计,从1870年到一战爆发前的1913年,德国每年GDP平均增长2.8个百分点,远超过英国的1.9%和法国的1.7%。虽然比美国的4.1%要少,但德国在军事上的实力,要远超美国,直追英国。
首都柏林,也成为德国崛起的一个标志。美国一位作家在欧洲大陆旅行完毕后曾写道:“巴黎曾经风光过,也无疑会继续风光下去。伦敦满足于走极端保守的路线。但柏林最辉煌的时期就在眼前。”
一战爆发前的1913年,有100多万名旅客到了柏林,他们看到的是一个比其他任何城市都更现代化的景象,“恰如其分地表现出德意志帝国所拥有的全球经济力量”。英国历史学家查尔斯·埃默森在《1913,一战前的世界》一书中写道,当然,并非所有人都喜欢崛起的德国,喜欢柏林,也有一些人“看到的是一个暴发户的形象,大肆张扬着新兴的繁荣,却没有一点儿高雅品位,整个就是一座丑陋的城市”。
柏林成为一座世界城市,正是威廉二世所期待的。“俾斯麦推行的欧洲大陆政策十分狭隘, 而今我奉行的是世界政策, 柏林应当是‘世界都市柏林,”威廉二世在帝国议会的演讲中如是阐释自己对柏林、对德国的想象,“德国贸易应当是‘德国世界贸易, 德国与世界的含义是一致的, 因为世界各地都应体现德国政策……”
“(德国前首相)俾斯麦的大陆政策是限制德国在欧洲发展,不向海外扩张,”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教授孙立新接受本刊采访时说,因为当时海外的殖民地已经被瓜分殆尽,如果德国向海外扩张,势必会影响到殖民地最多的英国的利益。“威廉二世上台以后,开始搞‘世界政策,实际上就是要对海外扩张。”
这种政策也迎合了当时德国国内的情绪。德国的工商界、农业界、贵族等,都希望德国的势力能向海外扩张。
“简单说一点,衡量大国的标准之一,就是你有没有殖民地。”孙立新说,当时人们希望德国向海外扩张,不只是市场贸易的需求,“还要传播德国文化,很多人认为德国的文化比英国更优越、更好。”
竞赛
虽然威廉二世对德国的地位非常自信,但在历史学家看来,他在外交领域的形象并不那么好,甚至堪称糟糕。
他曾在公开场合,拍过保加利亚国王费迪南的屁股,结果令后者气得“浑身冒烟”,愤然离开柏林;有一次,他还朝俄罗斯的一名大公扔了一支元帅指挥棒,正好打中其背部。
英国历史学家克里斯托弗·克拉克在《沉重的皇冠》一书中,讲完这些轶事后,继续写道:当时政治家和新闻记者对威廉的贬损,充斥报章版面。“大意无非是威廉是个两面派、好战分子,精神失常等等”,而威廉这些不受欢迎的情况,显然也给德意志帝国带来了沉重的外交负担。
当然,德国最沉重的外交负担,仍然是威廉二世在海外的扩张。
“你要向海外扩张,靠什么?就是靠海军,必须得建很强大的海军。”孙立新说,威廉二世原本争夺殖民地就已经动了英国的蛋糕,现在,又要大规模扩张海军,“这对英国又是一个挑战,因为英国就是靠世界上最强大的海军来统治世界。”
1898年,德国通过第一次海军法案,在1904年前要建成19艘主力舰,1900年又扩大近乎一倍。威廉二世在與英国记者的谈话中明确表示,“德国是年轻的、成长中的帝国,商业利益在全球迅速扩展,爱国的德意志人,他们的雄心不想受任何条约的束缚。德国一定要有自己的舰队,要保护其在遥远地区的商业利益。”威廉二世认为,只有海军舰队这样的铁拳举在英国面前时,“英国雄狮才会缩起它的尾巴”。
俾斯麦担任德国首相的年代,他深知法国因为普法战争对德国有着极深的仇恨,所以一切外交方针都是避免法国与大国结盟。他一方面与俄国结盟,另一方面与奥匈结盟,由于俄国与奥匈帝国间有矛盾,为了从中斡旋,有时候甚至需要“低声下气”。
国防大学战略研究所副所长徐弃郁曾经看过一战前的德国外交档案,据他介绍,俾斯麦时期的外交文件中,手段与用词,都非常灵活。俾斯麦写给德国驻外大使的批示和备忘录,“展现了一种极其深邃而又宏大的战略设计,对实现途径的筹划又是高度灵活的”,徐弃郁发现,到威廉二世时代,德国的外交越来越僵化,“对形势的判断往往流于一厢情愿,战略思维也越来越程式化”。
新上台的威廉二世很快就不再喜欢俾斯麦了。1890年3月,德国站到了一个十字路口上——德国与俄国签署的《再保险条约》需要续约。根据这份条约,如果俄国遭到奥匈帝国侵略,或者德国遭到法国袭击,双方都要派兵援助。
就在俾斯麦为换约做准备的那几周,威廉二世最终否决了这份合约。据后来人们分析,当时德国政府内部存在一股反对俾斯麦的力量,威廉二世,显然站在了反俾斯麦的一方。
“外交部?什么?我就是外交部!”威廉二世曾在给英国威尔士亲王写的一封信中写道,“我是德意志政策的唯一主宰者,我的王国必将紧随我的脚步。”
就是他主宰德国与俄国关系的这次决策,最终成了一个关键转折,俄国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只好与法国结盟。就这样,威廉二世成功地同时得罪了欧洲最重要的三个国家:英国、法国和俄国。
恐慌
1895年,英国记者威廉姆斯收到一家出版商的合约,对方希望他能调查德国崛起对英国工业造成的威胁,他接了下来,并于第二年完成了那本《德国制造》。
不要“像中国的皇帝那样不恰当地计算着自己的地位”,威廉姆斯在书中提醒英国,不要认为自己的工业霸权依旧在手,“德国让我们的贸易变差”,英国应该放弃自由贸易,对来自德国进口的商品收取更高的关税。
虽然英国要到一战后,才会走上贸易保护之路,但这本小册子确实反映了当时英国对德国的一种普遍情绪:焦虑,甚至恐惧。
这并不是唯一宣扬德国威胁论的书籍。1903年,很多英国人读到了一本小说《沙岸之谜》。书中讲了一个德国密谋侵略英国的故事。这类故事的流行,使人们开始散布很多与德国有关的阴谋传闻:伦敦地下就有个德国人的秘密军火库;餐馆里以服务生身份为掩护的德国间谍多达5万人。
彼此间的不信任感不断加深。据《帝国的年代》一书记载,一家英国工厂指责政府严重低估了德国人重整海军军备的进度,促使英国政府决定把战舰数量加倍,而该公司则从每一艘大型军舰身上获得25万英镑的利润。一家专门制造机关枪的德国工厂想尽办法在法国《费加罗报》上登了一则假新闻——法国政府计划拥有加倍的机关枪。于是在1908-1910年,受了刺激的德国政府订购了价值4000万马克的同款武器,而这家工厂的股息由20%提高到32%。
在威廉二世的内心深处,可能并不希望与英国对抗。1901年,他在参加了维多利亚女王葬礼时,还曾公开表示,英德之间应该建立一个联盟,以避免一些国家在欧洲捣乱。第二年,他在与外交部官员私下谈话时,也表示,“我永远不会成为英格兰的敌人”。
11月11日,英国圣安德鲁斯,志愿者们在沙滩上用沙子画出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死难者的画像,纪念一战结束100周年(@视觉中国图)
只是,这种个人意愿没有抵挡住德国对外扩张的意愿,而且军方也不断对他施加影响。威廉二世很宠爱德国的军官群体,他一周私下见军务处总长3次,陆军参谋长也有权力私下觐见他。威廉也很少拒绝他们的建议。如果谁胆敢与军方作对,只能辞职下台。
据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政治学教授史蒂芬·范埃维拉统计,1871年到1914年间,军方的压力迫使一任外交部部长、一任内政部部长和两任总理先后辞职。德国历史学家弗里德里希·迈内克则形容,“德国军官像新生的神明一样在世间游走,预备役军官则像是半神。”
由于军官的影响,以及德国在海外殖民地上的扩张冲动,他们与在全球拥有最多殖民地的英国,不断出现军事对抗。
最著名的一次发生在1911年7月,威廉二世派遣一艘炮舰到非洲摩洛哥的一个港口。虽然这个港口重要性并不太大,而且威廉二世声称只是针对法国,但此前就已经跟德国开展军备竞赛的英国,还是感受到德国海军不断扩张的压力。
原本一直主张放弃军备竞赛,节俭军费开支的英国政治家丘吉尔,因为这场风波,几乎一夜间改变立场。之后,他担任英国海军大臣,上任伊始就立志全力以赴整顿英国的军备,以应付迟早要发生的摊牌。
欧洲主要国家,都面临着危机感。法国与德国互相仇视,英国支持法国,俄国在得不到德国的合约保证后,不得不改投英法阵营。各国放弃了孤军奋战的打算,开始寻找志同道合的伙伴。于是,俄、法、英组成的协约国和德、奥组成的同盟国正式诞生。
这些国家不但表面结盟,暗地里也都制定了军事计划。德国由总参谋长施里芬制定了著名的施里芬计划,主要目标为应付来自德国东西两面的两个敌国——俄国与法国的夹攻。英国军方甚至与法国联合秘密制定了一份战略计划,他们印制了数以千计的法国北部和比利时地图,每个营的行动图甚至细致到标明了在哪里喝咖啡。
到此刻,欧洲大陆已经变成了一个火药桶。整个欧洲世界的繁荣,电报、电话等技术的发展,金融市场的活力,都是建立在這个火药桶之上。随时,导火索都可能因为偶然事件而爆发。
小国
1914年6月28日,7名恐怖分子在萨拉热窝河岸边隐匿,他们腰间绑着小蛋糕大小的炸弹,口袋里揣着左轮手枪,还带着小包氰化物——如果被捕,他们会自我了断。
一辆车远远开来了,里面坐着他们要刺杀的对象——奥匈帝国的皇储,斐迪南大公。奥匈帝国一直对塞尔维亚的领土蠢蠢欲动。这显然引起塞尔维亚民族主义者的反对。据后来史学家披露,这些刺客就是塞尔维亚军方派来的。
塞尔维亚的文官政府早就知道军方对斐迪南大公的刺杀计划,但没人敢出面阻止,此前,塞尔维亚军方曾经非常残忍地推翻亲奥地利的国王与王后,在这些文职官员们看来,“让奥地利大公死总好过自己去死”。
这场刺杀的结果,人们都知道了,斐迪南大公遇刺,成为一战爆发的导火索。但事实上,这几名刺客并没有杀死大公。他们扔出的炸弹,在汽车后面爆炸,大公侥幸躲过了。刺客们眼看暴露,逃到河岸,想自我了断,但毒物太劣质,只能束手就擒。
死里逃生的大公仍然决定继续接下来的行程,并最终遇到了另一个刺客,塞尔维亚青年普林西普。后者连开两枪,杀死了大公和他的妻子。
导火索终于被点燃了。但实际上,当时的欧洲各国,一开始并没有把这场刺杀视为多么严重的事件。法国总统雷蒙·普恩加莱在赛马场吃午餐时听到这个消息,甚至都没有离开座位,而是继续看比赛。英国首相格雷也没有放弃钓鱼计划。萨拉热窝事件成为《泰晤士报》第二天的头条,股票一度下跌,伦敦证券所门口挤满了人。但下午,伦敦便恢复了平静,又一个星期后,泰晤士报发社论:“这件事已经对欧洲人不再重要了。”
最伤心的外国元首可能是德皇威廉二世,在游艇上看到写着刺杀消息的小纸条,脸色变得煞白,立刻回城,了解详细情况。“在凶险的国际关系中,弗朗茨·斐迪南一直是威廉的外交支柱。”美国历史学家西恩·麦克米金在《一战倒计时》中这样写道,可如今,威廉二世失去了“一个可以信赖的人”。
很快,他就收到了来自奥匈帝国的新消息。该国军方认为,这是塞尔维亚向奥匈帝国宣战,“只能用战争来回应”。
塞尔维亚虽然国小,但朋友也不少。它和保加利亚签署了盟约,也得到了沙皇俄国的坚定支持。
威廉二世得知大公去世的消息,以及奥匈帝国的顾虑后,极为激动。他很快给奥匈帝国做出承诺,“如果奥匈帝国与俄国之间的战争不可避免,我们就要站在忠实的盟友一边。”
后来历史学家普遍认为,这不过是一张“空头支票”。威廉二世其实并没有做好战争的心理准备,以至于奥匈帝国向塞尔维亚下达最终通牒后,他一度情绪激动,向德国首相提出严厉质询。
但战争机器在他开出“支票”的那一刻,就缓缓启动了。7月28日,奥匈帝国向塞尔维亚宣战。俄国在7月30日启动军事总动员,法国为了法俄同盟支持俄国,8月1日,法国和德国宣布总动员。
眼见战争无可避免,威廉二世向他的首相愤怒地嘀咕道:“生米煮成熟饭了,现在你必须把它吃下去!”
随后德国向俄国宣战。因德国的斯利芬军事战略计划需要经过比利时,比利时不愿意让德国从自己境内通过,德国同时向比利时宣战。
原本一直在犹豫的英国也沉不住气了,英国在此前已经陷入了两难,这场战争打响,“如果德国赢,德国会确立欧洲霸权,英国的战略噩梦就来了,”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教师翟韬分析道,若俄法胜利,英国不参与,就是不帮助盟友,“这两个国家是英国殖民地争夺最激烈的敌手,将来世界殖民地就得重新分,英国还是会吃大亏的,英国在当时参战比不参战要好。”
德国士兵在战场上俘虏的一战英国坦克(IC 图)
战争
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政治学教授埃维拉在其论文中,向读者们描述了这样一幅图景:如果一个人出生在威廉二世时代的德国,在学校,他接受的教育是,自己的国家一直被敌人包围,英国一直试图遏制德国发展,尽可能让德国维持在虚弱、动荡和弱小的状态。成年人翻开《汉堡新闻》、《科隆报道》等报纸,总是能看到“我们的敌人一直在积蓄力量,等待合适的时机对我们发动进攻;俄国正在武装军队,准备与德国开战;邻国想要……从四面八方蹂躏我们……”这样的语句。
青少年们通常会收到一份由德国陆军协会针对青少年开办的宣传机器《青年德意志邮报》,上面不断渲染嘲笑害怕战争的老妇人,“他们害怕战争,所以才会抱怨战争的可怕和丑陋。不,战争是美丽的。它的伟大可以升华一个男人的心灵,让他超越世间万物,超越日常琐事……相比于在床上默默无闻、空虚寂寞地死去,战死沙场并且在教堂的战争纪念碑上与战争英雄们一同永生要更加美丽和精彩。”
这种美化战争、呼吁战争的声音,并不只是在德国出现。在法国报纸上,人们看到的是,德国的崛起和繁荣是建立在法国的屈辱之上的,“失去的省份”阿尔萨斯和洛林在社会中被描述成一个幼小的孤女,作为德国军国主义恶势力魔爪下的法国贞洁烈女的典范。一些极端的民族主义者,一直呼吁着“复仇!”
对英国来说,那些曾经骑马远征的贵族骑士随着《议会法案》民主化的推动,地位衰弱,但仍有不少人渴望一场战争的来证明自己,为了荣誉而战,既是自己的责任,也能通过此获得地位和财富。
这样高涨的民众情绪也在反噬着领导人,推动着战争的决策。在爱国主义情绪发酵下,“德意志高于一切”成为一种主流,任何反战的声音都会被边缘和对立化。
在德国社会,区分阵营的方式极其简单。当时一位德国的政治家曾如是说到,“我们不会问,你是不是保守派?你是不是自由派?我们只问,你是德国人吗?”
国防大学战略研究所副所长徐弃郁分析道,在当时的德国,“爱国主义”变成了一种直接诉诸民意的、要求人人表态的政治风向,它又在“德意志协会”等极端组织的鼓吹下,越来越与赞同对外强硬、赞同对外扩张等同起来。任何公开主张与外国,特别是英国妥协或者是主张放慢海外扩张步伐的个人或团体,都有可能被贴上“叛徒”或“软弱分子”的标签。在这种情况下,各派政治力量如果不想搞政治自杀,就不得不对这种倾向进行一定的迎合。
民意的裹挟与军方的推动,已经让一切失控——战争终于打响了。
“现在来看,德国是一战的始作俑者这一点肯定是不对的,”徐弃郁说,这已经得到学界共识了,一战是大国间共同作用的结果,“只不过是谁的责任更大一点。有人说德国责任更大一点,有人说俄国责任更大一点,有人说奥匈的责任更大一点。”
“一战绝对不是矛盾积累到不可避免的地步才发生的,它是一场可以避免的战争。”翟韬也持同样的观点,在他看来,各国一开始都没有想到会打仗,打那么长,“但是由于几个原因机缘巧合,最后就……”
1914年7月28日,整个欧洲大陆,被裹挟着,一头扎进了战争的洪流中。
宣告战争动员的第一张布告出现在法国巴黎的墙头,上流社会的舞曲突然停止,人们高呼着“阿尔萨斯万岁!”——阿尔萨斯是德国通过普法战争夺取的法国领土。英国的贵族们想尽办法走后门把自己的孩子送上前线,渴望着进行一场绅士之战。在柏林战争部,将军们在走廊里相互握手,彼此打气。在街头,爱国主义的演讲此起彼伏,被认定没有办法上前线的人卧轨抗议。那些穿着灰色军大衣的士兵像大浪一样涌向前线,戴着花环的他们满怀期待地和亲人告别:
“我们会回来和妈妈一起过圣诞节的!”
“好,好,好,——要平安回来!”
他们相信,叶落之前就回家,最迟——最迟圣诞节就能回家与亲人团聚。
可是战争的残酷远远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他们中大多数人,再也看不见圣诞节那琳琅满目的橱窗,闻不到寒夜里烤栗子的味道,再也回不了家。
8月3日那天,英国的格雷爵士用一个半小时的演讲,在下议院赢得了如雷的掌声,也使得同僚们支持英国加入一战的决定,但当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遥望圣詹姆斯公园的灯火,越来越朦胧,他又陷入迷茫:“欧洲的灯火就要熄灭了;我们这辈子再也看不到光明了。”
(感谢英国东英吉利大学外交史学教授T.G. Otte,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吴伟,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政治学系教授Jack Snyder,美国哈佛大学国际经济学教授Richard N. Cooper对本文提供帮助。实习记者韩晓丹对本文亦有贡献。)
参考资料:《梦游者》,克里斯托弗·克拉克著 ,中信出版社
《八月炮火》,巴巴拉·塔奇曼 著,上海三联书店
《一战倒计时》,西恩·麦克米金著,新华出版社
《下一次大戰?“一战”的根源及对中美关系的启示》
理查德·罗斯克兰斯 /史蒂文·米勒合著,新华出版社
《脆弱的崛起》,徐弃郁著 ,新华出版社
《1913,一战前的世界》,查尔斯·埃默森著 ,中信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