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兰河传》中乡土文字的温情
2018-11-29刘亦扬
刘亦扬
萧红在短短十年的创作生涯里写下许多佳作,她的文风独具一格,行文流畅细腻,笔法独到,叙述也是娓娓动人。她的作品描写了对劳动人民的同情、对剥削者的讽刺,同时也有对女性的关怀与对社会的批判。身为女性作家,萧红的作品也有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女性作家独有的特质。她的作品带有一种宽厚的气息,文字间有着温润的细腻与敏感。她熟谙劳动人民以及大众的的心理活动,并将之写实地描摹出来,女性作家对生活独有的体验让她的文字在动细致人的同时也流露出脉脉温情。这些特点在她创作成熟期时写下的中篇小说《呼兰河传》里,更是得到了鲜明的体现。
作为一名乡土文学作家,萧红的作品具有独特的东北地域特色和鲜明的民俗色彩,深刻地还原出了当时东北人民的生活方式和生存状态。萧红的创作灵感源于童年时代对东北故乡生活的深刻体验,她在成长中目睹了周遭变迁的人事物,以孩子的视角将记忆深处的故乡和故乡的人们的经历,仿佛拍摄影片般记录下来。她以萧红式的敏锐视角与细腻笔触,将她看到的颜色,听到的虫鸣,感受到的温度准确生动地在她的乡土文字中表达了出来,从而使自己的作品具有浓厚的东北特色。这便是萧红乡土小说所展现给读者的独特的、仅属于东北的地域空间景致。而她后期的长篇小说《呼兰河传》,在很多方面甚至更加接近散文,《呼兰河传》全文共有七个章节,用较为松散的结构,以及抒情化的叙事手法,用大量发生在东北黑土上的人事物为主要意象,串联起了整部小说。这部作品相较萧红前期的几个短篇小说,更趋向于散文式的风格,而这部作品的特征正是对荒凉的东北大地进行的详细描摹,从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浓郁东北特色。
《呼兰河传》无论是在人物塑造,环境描写还是更深层次的文化意蕴上,都是别具一格的。这部作品首先用独特笔触将景物写到了极致,一开章写到的自然景象正是东北黑土上极具特色的情景。在这个季节放眼望去即是白色,萧红并未有更多的关于当时社会环境的陈述,但我们只要细细品味萧红对冬天的描写就能从字里行间看出作者对于当时社会的发现。在本书前一到两章节,萧红并不是采用细化描写的写法,而是纯粹的采用凝练的笔法,直接对时令季节,风水土地进行描写,用这样的笔法渲染出东北与中国其他区域迥异的特质。
一开始,萧红笔下的东北乡村就在骤然来临的寒冬中经历了北风的呼啸作响。“严冬”悄然而至,它有着无比残酷的威力,“严冬”经过“大地”,“大地”就会重重地受到“满地裂着口”伤害,这样的伤害深刻而极具震撼力。“严冬”走到民众身旁,民众也无一例外的遭受皮肉之苦,“人的手被冻裂了”,冬天的寒冷毫不留情地在人们的手上留下苦痛;同样被“严冬”伤害的还有牲畜,甚至房屋……“严冬”更仿佛将一切希望都掩盖一般,全文并未着“残忍”、“可怕”、“绝望”之字眼,但是作为读者,面对可怖的“严冬”依然能从中意识到严酷、冷峻的社会现实和"迷茫”、“无望”的社会存在。萧红正是通过冬景折射当时社会悲惨凄凉之状。
在萧红成熟期的作品里,深刻的景物和人物描写更是层出不穷。也正是在《呼兰河传》里,萧红将东北的自然之景与自己的亲身经历结合在一起,从而使得作品中流露出一种倔强细腻的大东北特色。比如,在萧红在《呼兰河传》的前半部分,一边穿插叙述身边幼年孩童的经历,一边展开对当地节日与风俗的描写。尤其是五、六章,通过对团圆媳妇、冯歪嘴子、有二伯等一系列当地人物生活的描写,间接提及了当时东北农村中的婚俗,葬俗。萧红详尽地描摹团圆媳妇,冯歪嘴子等人物。这些细节不仅涉及到了当地节日中的种种避讳,更是着重写到了这些节日上的习俗对当地居民日常生活,乃至社会地位认知上的影响。也因此,我们能够看出这些民俗上的描写对呼兰河区域的社会习俗描写都有着无可磨灭的重要意义。
质朴但又内蕴光华的语言,也是《呼兰河传》的一大特色。萧红的作品里,东北乡村的方言土语的运用异常纯熟,她的文学灵魂深深植根在东北黑地之中,这片淳朴又迂腐的民间给了她源源不断的文学灵感。对东北乡间生活的深刻认识以及为人民发声的需要都让萧红在她的作品里运用了大量的方言土语。
“罗圈腿插嘴了:革命军还不如红胡子有用?”
“屯子里的小伙子招集起来,起来救国吧!革命军那一群‘学生’是不行,只有红胡子才有胆量。”[1]
这里的红胡子并不是指红胡子的人,而是东北地方的方言,指流氓土匪,这类词的运用也能体现出人物的身份。如果是描写当地的老百姓日常的口头语,那么这一类的词语运用就有价值。
“宣传王道的旗子来了!带着尘烟和骚闹来的。”[1]
本文中出现的骚闹看似是语序错误,实际上,在东北方言中这个词才是表示吵闹的正确用法。在正文中运用这个词也更能体现出东北革命军给当地居民生活造成的巨大冲击。
“你二伯烧着一锅开水,正在下着面条。那毛子在外边敲,你二伯还在屋里吃面呢……”
我还是问他:
“你可怕?”
他说:
“怕什么?”
我说:
“那毛子进来,他不拿马刀杀你?”
他说:
“杀又怎么样!不就是一条命吗?”
可是每当他和祖父算起帐来的时候,他就不这么说了。[1]
对方言土语的娴熟运用也是《呼兰河传》的重要特征之一。“杀”这个词在这里的意思就是“砍”,用上这个动词也是对当时语境情况的精准还原。
结果抬不起来了,那马的呼吸不大多了。于是人们着了慌,赶快解了马套。从车子把马解下来,以为这回那马毫无担负的就可以站起来了。不料那马还是站不起来。马的脑袋露在泥浆的外边,两个耳朵哆嗦着,眼睛闭着,鼻子往外喷着突突的气。看了这样可怜的景象,附近的人们跑回家去,取了绳索,拿了绞锥。用绳子把马捆了起来,用绞锥从下边掘着。人们喊着号令,好像造房子或是架桥梁似的,把马抬出来了。马是没有死,躺在道旁。人们给马浇了一些水,还给马洗了一个脸。看热闹的也有来的,也有去的。第二天大家都说:“那大水泡子又淹死了一匹马。”虽然马没有死,一哄起来就说马死了。若不这样说,觉得那大泥坑也太没有什么威严了。[1]
在这里的描述中并没有运用到任何动词,但是从这里我们也可以看出来,萧红在动词和形态描写上的干净利落,其笔法和语言的粗犷也有着密切的联系。
类似的运用在萧红的乡土小说里随处可见,这也是萧红作为一个立足人民生活的作家所必须让作品具备的品质之一。萧红后期的写作风格深受同时期东北作家群的风格影响,与她一同生活过的萧军、端木蕻良等人对她的作品风格影响也是颇大的。从创作美学的层面来看,这些作家都有着共通之处。农村的生活状态、人民的生活状态、大自然的状态等等都化为文字,而对左翼思潮的赞同也让他们的思想始终保持先进,一直站在广大人民群众的立场上为东北人民发声。这样的作品才能够真正的贴近人民群众的生活,才能够最精准的描写出当时人民的生存环境。
与此同时,本作的一大特色也在于新颖的人物视角运用,这是《呼兰河传》中存在大量散文化描写的原因,它的叙事手法独具一格。《呼兰河传》通过一个小女孩的所见所知所感,从她的幼年时代写起,一直到离开东北的成年时代,但是本文的视角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即使是在同一个章节职责也会产生多个不同的视角。《呼兰河传》所采用的叙述视角十分复杂且独特,这种独特性和复杂性就在于整部小说叙述视角的多角度的选取及它们之间的不断转换。在整部小说中,既有第一人称限制视角和第三人称全知视角之间的互相转换,也有女童视角和女性视角的双重使用。《呼兰河传》中的人物描写也正是基于当地所独有的民俗日常。比如,第七章中部提到的人物有二伯,萧红并不是直接用第一人称进行描述,而是通过其他人对有二伯的称呼和待遇,从侧面写出有二伯在家里不受待见甚至饱受欺凌的状况,萧红精确的把握了人物的心理活动,人物的具体身份以及旁人对人物的看法,正是在这极具地域特色的一长串对有二伯身份的罗列里,我们可以清晰的看出来,身为家族中“拖后腿”的那个人,这个境遇悲惨的人物就算是在孩童中也是极度不受欢迎的。而这一串描写,也正是这个人物悲剧性质的开幕,我们可以从这个人物的身份中揣测到他后日的命运。前后呼应式的写法让本作的人物形象更为深刻动人。
萧红始终踏实地立足于人民生产生活这块宽厚的土壤上,坚定地站在人民的立场,始终心系人民,书写东北的山山水水与故乡的男男女女。她既具有女性作家独特的人生经验与感受,同时也是一位不折不扣的乡土作家,拥有对东北乡村人民生存状态的深刻了解,将这种经验提炼为自己语言的独特风格与创作技巧,并在有限的生命里将之尽可能地臻于完备。萧红是一位真正在人民的土地上书写人民生存状态的作家,她的作品书写人民的劳作和痛苦,并因其独特的语言魅力与文本内涵,这种难得可贵的艺术特征经受了时间的考验和认可,在《呼兰河传》中达到顶峰。
[1]:萧红.《萧红全集》[M].北京燕山出版社.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