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龄留学的梦想与现实
2018-11-28陆洋
陆洋
作为近年来留学行业出现的高频词,低龄留学蔚然成风。2017年留学群体调查显示,国内打算送孩子出国就读高中阶段和初中阶段的家庭占比逐年大幅度攀升,2017年低龄留学的占比已经远超2016年计划高中阶段送孩子出国的占比数13%,计划初中阶段送孩子出国的占比数6%。从数据上来看,国内低龄化留学仍然是发展趋势。
在此背景下,不少留学服务机构纷纷打出“低龄牌”,机构间的竞争愈演愈烈,家长对低龄留学服务的需求似乎也更“挑剔”。每个有低龄留学意向的家庭,都不得不面对各种疑问:什么样的孩子适合出国留学?出国留学对孩子意味着什么?家庭需要做哪些准备……
“把孩子送出国门”
进击,到新加坡去。
2016年底,孔舒把13岁的女儿李嘉琪送出国门,不过新加坡不是最终目的,美国才是。为了让女儿接受英语环境和更全面的素质教育,孔舒的计划是以新加坡为“踏板”,在新加坡读完高中后申请美国的大学。
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拥有高收入的母亲,孔舒认为将孩子送出国留学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我周围的朋友、同事,很多让孩子在国外接受基础教育。一方面是加强对孩子综合素质的培养,另一方面是大家都对中国教育体制暴露出的问题比较担忧。”
李嘉琪出国前在济南市甸柳一中念书,学习成绩在班级内算是中等。“在一所普通的中学,有着普通的成绩,意味着一个普通的未来。”孔舒对照国内的升学轨迹发现,除非李嘉琪的成绩有质的飞跃,否则她连一所“三本”院校都恐难企及。“与其大学的时候把孩子送出去,不如提前让她接受国际化教育,适应语言环境。”
孔舒之所以选择新加坡,有几个方面的因素:新加坡实行双语教育,可以给孩子充分的时间适应英语;安全系数高,新加坡曾被评为“世界上最适合孩子成长的地方”;教学方式更加国际化,可以让孩子感受到不同国家的文化。“总而言之,相比欧美国家,新加坡的生活环境对于国内学生来说更易适应。在费用方面,几乎是欧美地区留学的一半,对于家庭经济压力也较小。”孔舒告诉记者。
接下来的事情很顺利,在咨询过几个留学机构后,孔舒选择了一家从业时间较长、颇具规模的留学机构。 在留学机构的协助下,不到三个月,李嘉琪就坐上了前往新加坡的飛机,成为了低龄留学生大军中的一员。从收集申请资料到办理各种手续、再到安排接机、找寄宿家庭,高达3万多的中介费用几乎涵盖了留学的所有流程。
孔舒安顿好女儿,回到济南松了一口气。她参观了孩子的学校和寄宿宿舍,条件都不错,还有不少国内的小留学生跟孩子做伴。“至少我知道,孩子是在一个安全、温馨的环境里生活学习。至于功课,新加坡的学习节奏比国内的要慢很多,我认为孩子应该会适应的很好,像我们周围大多数出国留学的小留学生一样。”
虽然低龄留学确实造就了一批拥有着全新价值观的小留学生们,但孔舒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发现:在孩子的价值观形成之前,这一切都是有风险的。
事实上,李嘉琪在刚到新加坡一个月后,就吵闹着要回国。回家调整后,返回新加坡没多长时间,又会冒出新的问题。寄宿宿舍的宿管联系孔舒,说李嘉琪总是晚归,并且多次提前预支生活费。学校老师也在邮件中附上了垫底儿的成绩单。这种情况令孔舒手足无措,“新加坡当地的学校上午10点上课,下午3点就放学,基本上只学习三门课程。我本来以为孩子能够游刃有余,忽视了她这个年龄的不稳定和自控力差等因素。”
2017年底,孔舒不得不放弃“踏板计划”,去新加坡接女儿回国。在新加坡停留的几天,孔舒发现孩子“在打车、餐厅的时候,与别人沟通依然只能用单词来表达。”而算下来,一年中李嘉琪回国的次数竟然有6次。如今,由于李嘉琪没有保留国内的学籍,她只能在一所省内的私立高中就读。而孔舒已经认清自己对孩子提早留学的“错误选择”,她保持着一周数次的探望频率,期待孩子的状态早日恢复,毕竟,美国仍是她的第一目标。
从业者的良心
像李嘉琪这样的小留学生不是个例,资深留学顾问宋茜的从业生涯中,也遇到过这样“不合适低龄留学的孩子。”低龄留学生大都处于青春期,正处于人生的“第二个塑造期”。这段时间不仅是学习知识的最佳时期,也是塑造“三观”的关键时期。“如果孩子没有足够的自理能力,内向、敏感,有情绪问题的话,我一般是不建议过早出国留学。”
2013年,宋茜从加拿大卡尔加里大学经济学专业毕业,回国后从事留学服务工作,辗转几个留学机构,现已从业五年。在踏入这个行业之前,宋茜把这份工作想的“过于简单”。“现在的留学机构越来越重视细节,一名合格的留学顾问要参与到留学服务的每一个环节。并非申请成功,把人送出去就完事儿了,而是要跟踪留学生的动态,为他们解决学习、生活上的问题。” 事实上,现在越来越多的留学机构秉承一站式服务理念,即贯通留学服务行业的线下资源与线上平台,实现咨询、申请、海外服务无缝对接。
在宋茜的手机上,存储着她负责的所有留学生的资料,在聊天软件中,她也总把与留学生们的对话框置顶。“大多数低龄留学生的家长对留学行业并不了解,语言也不过关,导致所有事宜都需要留学顾问代劳,从留学的每一项手续、材料到出国后学校、寄宿家庭发来的每一封英文邮件,我们的工作真正是事无巨细。”
在留学大军中,低龄留学者申请学校的难度要小于高龄者。宋茜告诉记者,在她所负责的北美地区,大多数初、高中申请都“没有太大难度”。在通往理想的学校之前,小留学生需要经历语言的考试;准备文书和面试;递交相关材料和成绩单,而这当中的大部分内容,留学机构都可以代劳。“在专业的留学机构的协助下,申请的小留学生只需要按照咨询顾问的安排一步步去准备,就有很大几率能申请到理想的学校。”
在宋茜的小留学生名单里面,年龄最小的是刚满9岁的小姑娘ivy。ivy的父亲是加拿大留学归来的经济学硕士,家庭本来就有移民计划,所以从ivy刚上小学就开始着手办理留学的事宜。因为ivy太小,最终决定妈妈陪读。去了不到半年,ivy与当地的小伙伴已经打成一片,经常参与学校举办的各种活动。宋茜经常将ivy妈妈发给她的图片“展示”给其他小留学生的家长看,以打消他们的顾虑。
但也有个别案例,有个成功申请到美国私立中学的女孩,总是与自己的寄宿家庭闹矛盾。“这个女孩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家人比较宠爱她,造成她的性格比较急躁,也适应了众星捧月的家庭地位。到了美国,她接受不了寄宿家庭对自己的‘疏离,做事情依然以自我为中心。”宋茜注意到女孩的情绪后,积极主动对她进行开导并调换了寄宿家庭,在换到第三个家庭时,女孩的状态终于有了好转。“那是一个独居的退休教授,一个慈祥的老奶奶,比较包容小留学生,她们相处的非常愉快。”
而有些问题是出在家长身上,中国的家长不乏“独裁者”,他们过于干涉孩子的选择,一味地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到孩子身上。比如14岁的周航的父亲,在其语言基础非常薄弱的情况下,执意将孩子送去美国的军事类高中。“一般来说,此类高中对孩子的抗压力挑战极大,并不适合一个第一次独自出国生活的少年。”
在宋茜看来,留学计划需要根据孩子的知识结构、兴趣爱好、理想、家长期望以及就业前景等多方面因素去考虑。而留学机构的功能就是为适合留学的学生设计职业规划和留学方案,而不是没有分类的“打包”。“留学是一个良心行业,它关乎着学生未来的人生走向,对于学生的家庭也至关重要。”其责任之重大,需要从业者的专业和热忱。
“那是一段孤独的岁月”
中国留学生的平均年龄正向下发展。以赴美留学生为例,2006年,中国赴美留学攻读本科学位学生占14.87%,而攻读研究生比例占76.09%;10年后,中国赴美攻读本科学位学生比例为41.28%,而攻读研究生比例则下降到37.51%。
同样,中国在美留学的中小学生数量,也从2006年的1000人左右上升到2016年的3.3万人,后者是前者的33倍,呈指数级增长。jake算是国内比较早的小留学生,2008年,他去美国读高中,在他的学校里,中国同学并不多。而现在,在一些中国人比较“青睐”的私立中学里,中国留学生的比例已经大大增加。
“当初父母送我出国就是为了让我得到更好的教育,为了让我能够顺利进入美国名牌大学就读本科。拥有美国当地高中教育背景的留学生在申请美国大学时具有明显优势。”同时jake还表示,“而我自己留学的初衷不仅仅为了进入常春藤,而是接触更多面的文化,学习与不同国家的人相处。” 但jake留学的第一目标:获得一张美国绿卡,却并未达成。“现在除非高端人才,留在美国工作的机会越来越难得,与其在美国等,不会回国发展。”
研究生毕业后,jake回国从事金融行业,考进了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之一。与同批本科、研究生毕业归国的同学相比,jake算是有一个“不错的归宿”,“随着中国的国际化进程加速,留学‘镀金的含金量也随之降低,小留学生面临更大的压力和挑战。”
回忆在美国独自求学的8年时光,jake说,“那是一段孤独的岁月”。小留学生的艰辛与压力体现在“不太适应国外的教学模式,为提高成绩,不得不趁着假期回国补课。住在寄宿家庭,因为吃饭之类的事儿和房东闹过多次矛盾。对大学申请,更是感觉无从下手。” 而与学习和生活上的苦相比,最难忍受的还是心理上的孤独感,“爸妈不懂英文,完全不了解美国的教育体系,无法给予实质性的帮助,很多事情只能靠自己摸索。”
jake的父亲以当初送孩子出国求学为傲,认为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虽然几年下来花掉300多万元,但他依旧觉得非常值得。“美国名校背景,考入‘四大,这是孩子履历上最闪耀的两点。”
从像jake这样高中即出国的低龄留学生的表现来看,留学已经不仅是学业上的扩展视野,更是在全方位上获得全球化的经验。他们的思想方法、情感体验和行为方式上更为独立和国际化,jake的父亲就经常听到亲朋好友对儿子的夸赞“留过学的就是不一样”。
曾经在美国一家私立中学担任过中文教师的宋平平说:“美国的教育体制决定这是种更为先进的教育,它重视学生的全面发展,而且传授的是学习和研究的方法。举例说,美国人讲世界历史课,第一课通常是地球和人类历史的几个转折点,如大爆炸理论、生命出现、人类出现,老师必提的一个问题是:为什么人类是唯一的高等动物。
学生可以用一周的时间来进行研究和讨论。这样的历史学习从一开始就建立了以人文科学和自然科学为基础视点的历史观,在中国这种历史观只有大学的历史专业中才会学到。批判性思维在中国的教育体制下是完全缺失的。”
从这个角度看,jake度过的孤独岁月是值得的。另一个数据也证明了中国家长对国际化教育的认可,据《中国教育新业态发展报告(2017)——基础教育》蓝皮书,中国学生出国留学不仅呈现出低龄化的趋势,还呈现出平民化和常态化的特征。蓝皮书还指出,在民办学校中,国际学校是满足学生差异化教育需求的典型代表,其对中国教育系统带来的冲击将是深远的、长期的,不可小觑。
数十亿市场背后
54万,这是我国2016年出国留学的人数。动辄数万元的留学中介费用,已让整个市场拥有了数十亿元的蛋糕规模。在整个留学蛋糕中,低龄留学的占比越来越大。
美国国土安全局统计数据显示,在2005-2006学年,中国赴美读私立高中的人数仅为65人,但之后人数迅速增长,到2008-2009学年为4503人。4年之后,2012-2013年,中国在美就读私立高中的人数已经达到了23795人,增长极为迅速。如今,这个数字只会更大,且这只是美国的留学市场。
在此背景下,有低龄留学需求的家庭选择专业留学机构引导的群体数目也呈上升趋势。但行业中的乱象却一直存在,2017年,国家取消留学中介的资质审核,更多的中小服务中介开始批量涌入。
搜索关于留学的消费投诉,记者梳理发现,投诉最多的集中于后期出现矛盾、服務费不退问题。在12345市民服务热线接到的投诉中,2016年该类投诉有52个案例。
宋慧的消费争执就在这52个投诉之中。“中介给孩子申请了3所日本高中,有一所我们自己提出的,没申请成功,一所离福岛核电站很近,还有一所口碑很差,不符合孩子的水平。”对中介申请的学校不满意,这是留学机构与消费者产生矛盾的主要原由之一。
类似的案例不在少数,不少家长因前期未仔细研究国外学校的状况,匆忙签订合同,导致后期出现纠纷。有的甚至对合同约定的退费条款都不仔细阅读,后期牵扯退费问题时,中介死咬合同条款,最终导致无法退费。“有的国外学校排名靠后,中介与他们都有合作,推荐学生出国,学校会定期给中介返利。”业内人士樊亚透露。
更有甚者,直接遭遇了留学机构的诈骗。马玲曾向某留学机构一次性付清了所有的中介服务费。直到对方消失,才从网上查询发现,中介男子未替她提交任何留学资料。对于留学至关重要的留学文本写作,更是无从谈起。被骗的代价是,马玲错过了报名时间,想要出国留学,只能来年再重新申请。
马玲回忆,该男子对于出国留学分析得头头是道,“听上去十分专业”。为得到更专业的出国服务,马玲将费用全部交给该中介男子,由其单独提供留学服务,绕开了留学公司。“尽管花的钱并不少。”后来,马玲曾找到此人所在的留学机构,却因服务合同是与员工私下签订,而无法维护权益。
2017年1月,国务院《关于第三批取消中央指定地方实施行政许可事项的决定》向社会发布,取消了相关部门对自费出国留学中介服务机构资格的认定。此前,全国累计审批合法中介700余个,还有不少未经审批的留学中介。“自从去年留学中介的资质取消审批后,小型留学中介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樊亚介绍,小型中介甚至没有办公地点,一个人就能撑起整个业务链,咖啡厅内就能与客户谈业务。
以济南市为例,据山东省教育厅网站的查询结果,2017年之前,全市有资质的留学中介,仅有34家。当时,无资质留学中介参与留学经营,属于违规。而现在被取消的中介资质门槛,以及巨大的市场前景,都将给低龄留学市场带来影响。
(文中人名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