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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点艺术:谭力勤访谈(下)

2018-11-28孟尧MengYao谭力勤TanLiqin

画刊 2018年10期
关键词:奇点纳米艺术家

孟尧(Meng Yao) 谭力勤(Tan Liqin)

孟尧:在关于奇点艺术发展的描述中,你多次提到纳米机器人技术发展成熟的重要意义。相对于书中提到的虚拟现实技术、4D打印技术而言,纳米尺度的微观视角以及由此产生的技术迭代,是否是奇点艺术发展最具有可能性的方向?

谭力勤:未来科技奇点艺术发展是无尽多样化的,微观纳米技术下所产生的纳米艺术只是其中一个种类。因奇点时期的未来技术雏形许多还没呈现出,为此,数不清的艺术种类至今还没有被发现。

但我可肯定:纳米微观视角的美与结构将颠覆未来艺术的艺术审美观和艺术构建。纳米技术的发展将推动当今不可能的视觉成为未来奇点关键艺术之一。纳米艺术是人类能感知的物质,但又不是人类曾经历过的、想象过的或肉眼能看见过的艺术世界。纳米技术协同艺术家通过改变物质的原子结构制作出任何艺术家想要的艺术品。

孟尧:从你介绍的科技运用在艺术的具体案例来看,目前的科技和艺术的结合,更多的是属于实用艺术的层面,就如你在书中所言,它和纯艺术的创作在构思、手法和材料方面都有一定差别。我的问题是:如果从交互性和艺术创作的介入和反馈趋势来看,在奇点时代,建立在非生物智能基础上的纯艺术是否还会存在?

谭力勤:我的回答是肯定的,因非生物智能同样能延续人类文明,继承包括人类艺术和人类情感和美感[1]。其次,对你“目前的科技和艺术的结合,更多的是属于实用艺术的层面”的观点,我倒有不同看法,望共同探讨。

当今网上报道和市场了解的作品并不能全面代表纯艺术家的探索,因全球大部分纯艺术家使用的机器人(人工智能)创作的艺术基本上都隶属于纯艺术,有绘画、雕塑、舞蹈、书法、观念、行为、声音、交互、光影、装置、大地艺术等;当然设计机器人、模仿机器人、写作机器人、商用机器人和工业机器人创作的作品基本上属于实用艺术。在生物、虚拟、纳米、4D智能打印、智能材料方面,我书中介绍的纯艺术和实用艺术都各占半壁江山,每章的未来艺术案例(共50多个)绝大部分都是纯艺术创作。纳米艺术处于早期阶段,其实例大多为科学家博士所创作,旨在寻求纳米技术创作艺术的可能性。3D打印实用艺术案例多一些,因它从产业发展而来,但后期纯艺术家介入的生物材料打印、情感数据打印、数码打印雕塑等,所产生和延伸出特有的打印审美结构,都是对人类艺术一种无可否定的贡献。

科技艺术简史的阐述一般都是科技手法和艺术创新两方面同时并进,缺一不可。从纯人文角度论述的科技艺术著作既然非常重要,但总会让科技艺术家感觉是在隔靴搔痒,扯不到点子上。我想阐述的是:科技和艺术的结合,既可创作纯艺术,又可提供实用设计手段,关键在于艺术家本人的选择。

孟尧:让我们把话题从书本拉回到中国的教育现场。从你2013年在北大开设奇点艺术教学以来,从你个人这些年的讲座和教学经验出发,你觉得中国艺术与科技教育发生了哪些良性变化?目前还存在什么样的急需解决的问题?

谭力勤: 2007年后,我每年都利用寒暑假回国教学,从动画到数字艺术,再到科技奇点艺术。在近百所高校的教学、演讲和工作坊创作中,我深深感受到近10年来祖国经济繁荣给艺术学校带来的巨大变化。如:从歧视科技艺术教学到意识到技术对艺术的冲击;从一味追求艺术的社会表达功能到逐步意识到科技艺术新形式;从盲目要求扎实基本功到开始关注学生能力和个性培养;从以校园学习为主到鼓励参与社会创业;从国内互访走向多层次的国际交流等等方面,感受颇深。

在科技智能冲击下,我认为中国的当务之急必须尽快解决致命的文理分科教学体系,使艺术学院也能招到和培养出合格的科技艺术人才。美国有一调查报告称,近10多年世界上涌现出的艺术大家,大多数都来自综合性的大学,其中不少艺术家来自艺术以外的专业领域。其次,鼓励综合性大学艺术学院跨文理学科合作是解决教学结构的第二步。中国综合性的大学艺术学院虽有条件与其他理工科专业协调合作,但绝大多数还在一味盲目地模仿纯艺术学院教学结构和内容。中国大连工业大学艺术与设计学院今年7月成立了艺术与科技研究院,调动校内顶尖科学家与艺术家共同创作艺术,并建立了中国第一个生物艺术专业。他们也许走在全国教学变革之前列,乃为中国综合大学艺术学院的楷模。

“技术只是一种工具”,此不合时宜观念在中国一部分艺术家、理论家、策展人和艺术教师大脑中根深蒂固,根除需长期博弈。他们始终未意识到(也不愿意面对)科技智能发展之内涵、功能和趋势,一味地为反对而反对,盲目地为拒绝而拒绝。为此,我在各地大声呼吁,也经常把“科技乃为创作灵感来源”挂在口边。北大开“奇点艺术”课程时,国内美术界对“奇点”观念却异常陌生,但艺术家吸取能力迅速。数年后,奇点艺术家和奇点科技网站与日俱增;不少美术馆和双年艺术展都相继引用奇点概念;国际奇点艺术研讨会和奇点艺术研究所在中国都前后召开和成立。

国内演讲中,我反复强调“未来指导现在”的思维方式[2]在科技智能时代教学的重要性。我深知,此思维方式在中国社会没有文化基础和遗传基因,侧重于现实和过去的思维方式在某一程度上影响了一个民族科技文化、爆破式创作力和卓远的前瞻性。其次,鼓励学生使用“指数”思维方式来引导艺术创新创业,了解科技指数增长发展趋势,而不能再停留在传统的“直线”思维方式上。近来微信传播西安交通大学校长开学演讲,朋友们都倍加赞扬,他的演讲的确很生动,但我还是感到非常失望。因演讲单纯地强调了大学首年勤奋与打下扎实基础的重要性,很少提及鼓励学生自我能力的发现(最擅长和最爱好)和怎样发掘出自我创新方向,因爱好和擅长是驱动创新的源动力。美国学生第一年大部分学生没有专业方向,喜欢什么就去上,自我寻找和选择第二年的专业方向。西交大校长演讲从某一角度反映出:中国教学体系从灌输知识到培养能力为主的改革还任重道远。

孟尧:在你和艺术史学者段炼的一次通信对谈中,你曾谈到自己之前有一个阶段,认为数字技术是短期和有限的,而原始观念是永恒和无限的,任何现代的数位技术都可以被取代,而原始观念则永久地保持其自身含义。这和你现在对待技术的理解,已经有很大差异。可否结合你自己的艺术创作,谈谈这种转变是如何产生的?

谭力勤:哈哈,此观念还没有改变。至今我仍认为:数码技术是短期和有限的,而原始观念是永恒和无限的,今天非常Sexy的数码技术将变为历史长河中的原始性技能。

科学技术的发展是一代代轮流交叠与更新的,目前人工智能、虚拟、4D智能打印、智能材料技术与数码技术共存,而强人工智能、无界面虚拟、纳米、生物和量子等技术的快速发展,也将可能引导崭新技术的出现(我们还不知道那该是什么)。每当一种新技术出现时,老技术都会慢慢退出历史舞台,再过几百年或者上千年以后,数码技术将被后人称为“原始技术”,而此“原始”性的观念将永远延伸下去。

孟尧:凯文·凯利在一次名为《人工智能将如何推动第二次工业革命》的TED演讲中,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观点。大致意思是说:当人工智能将人类从各种具体的追求效率的事情中解放出来之后,人类就可以做我们擅长的那些没有效率的事情,因为人类真正擅长的是浪费时间。比如科学、艺术。因为创新在本质上就是低效的。你如何看他的这种观点?

谭力勤:赞同凯文·凯利的观点,他所谈的是当代弱人工智能(无情感和无自主想象力)与强智能人类生物工作效率之间的矛盾与悖论。弱人工智能最擅长的是计算功能的准确性、时间短与速度快,而强智能的人类最擅长的是情感的折磨和想象力的无限发挥。前者可异常精准而效率高、任劳任怨而无感情的抱怨;后者可利用人工智能目前还没有的优势,脱身而出去集中发挥科学和艺术的创新。而当今强智能的生物创新和创作效率没法用时间来衡量,也无法区别低与高,“浪费时间”和“低效”只是凯文·凯利用一种调侃的语调把问题阐述得更清楚而已。

但有一点须清楚:一旦人工智能进入强人工智能甚至超越人类生物,我可确信凯文·凯利不会再调侃此类话题了,因那时强人工智能和生物强智能都具有情感和想象力。

注释:

[1] 雷·库兹威尔的《奇点临近》一书中论述很详细,在此不累赘。

[2] 1985年我在《美术思潮》杂志发表论文中提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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