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构思写作学:中国传统写作美学的当代转换与升华
——迈向后批判实践哲学的“新现代写作学”探索历程
2018-11-28马正平
马正平
今年是我国“改革开放”40周年,这是一个值得隆重纪念的时间节点。通过40年来狂飙突起风起云涌的“改革开放”伟大实践,我们这个积弱贫穷的东方大国,各行各业都得到突飞猛进的发展,一跃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国家已经基本实现四个现代化,基本进入“小康”社会,国际地位得到了空前提升,为世界各国所瞩目尊重。今年,也是邓小平所主导的“恢复高考制度”的高校教育改革后,作为首批考上大学的“七七级”大学生进入高校学习的40周年。这是一个最早的标志性的“改革开放”大事件,同样值得我们隆重纪念。因为,有不少学者认为我国通过“改革开放”40年,能够取得如此辉煌且不可思议的成就,这是与40年前最早的“改革开放”——“恢复高考制度”——以后培养出了一批又一批既有深厚的社会阅历经验,又有当代前沿科学文化知识;既有使命感又有真才实学的大学生和专业人才具有十分紧密的因果关系。
在这个双喜临门双重纪念、回眸、缅怀、致敬、展望的时刻,笔者作为40年前入学的“七七级”大学生学人,作为“改革开放”40年来一直在高校教育与科研一线的教育工作者,深感“改革开放”打破了禁区,开阔了视野,掌握了当代前沿的哲学观念与方法论,通过长期不懈的潜心研究,我们对中国传统文化,教育和学术理论实现了当代性的学理转换与升华。于是,我们的传统学术理论和传统的教育思想进入了既非理性的“现代主义”,又非非理性的“后现代主义”的类理性的“新现代主义”或“新后现代主义”的哲学境界、方法境界、知识境界。①很多年前,新加坡华文教师学院的学科主任洪瑞春教授希望到我校作访问学者,进修“非构思写作学”。他呈报告到新加坡教育部申请资金,教育部认为我校既非“985”,也非“211”,不予批准。洪瑞春博士说:“虽然如此,但根据学术查新表明,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马正平的‘非构思’写作学与写作教学论确实处于国际前沿。”于是,申请得以批准,访学得以成行。也是很多年前,一位日本早稻田大学中文系的语文课程与教学论博士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他们的博士导师说,“四川师范大学马正平教授指导四川双流县的高巍写的硕士论文《非构思写作学视野下的小学看图作文教学研究》所运用的写作思维原理,已经处于国际学术前沿”,并希望我到日本进行国际学术交流。另外在港澳台参加学术会议时,他们对“非构思”写作学与写作教学论的评价也与日本、新加坡的学者的评价类似。国内的评价就不赘述,可查网上和学术期刊的相关评价。
一、“学习通过写作”:学习方法的变革
我是“文革”结束恢复高考制度以后,于1977年10月考入西南师范大学中文系(即现西南大学文学院)的。“文革”开始的时候,我是初中六六级毕业生,1968年回乡参加劳动,“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后来母亲送我学习中医,于是,成了村医疗站的“赤脚医生”。1970年初我县在全省率先恢复高中招生,母亲鼓励我报名,我被选录到区中学读高中。1972年初毕业后,我回乡担任“扫盲”的民师主任,负责全乡的教育农民的“扫盲”工作。一年后,又担任村民办小学教师。1977年初冬一个十分偶然的机会,临考前不到10天,我决定参加“文革”后“恢复高考制度”后的首届高考。当时的理想是,大学毕业能回区上的母校,当一个公办语文老师就万幸了。
1978年3月入学后,大学四年的学习状态可用“如饥似渴,饱饮琼酱”八个字来形容。由于我在读大学前,已经把北京大学中文系在文化革命前大学中文系教师使用的教学参考书——先秦、两汉、魏晋南北朝《古代文学教学参考资料》厚厚三大本书反复学习过几遍,《古文观止》《唐诗三百首》等古典名著也背诵过。所以,从大学二年级起,我的大学学习方法由“课堂听课记笔记,课后整理笔记、考前复习笔记,考后忘笔记”的无趣状态转向在文学创作和研究的实践活动中学习文学、学习创作、学习批评的状态。最先是运用到对古典诗词创作的学习和鉴赏批评的实践上,后来则运用到学术问题的研究和学术论文和学术专著的写作实践中去了。由于我在上大学前就喜欢文艺创作,所以,读大学时,开始最喜欢的课程是古典文学和写作、文学概论。在学这些课程中,发现并未学到什么真正有用的写作知识、文学知识,始终感到老师讲的那些写作和文学知识根本没法用,不能指导自己的散文写作、诗词创作。同时也发现文学概论中讲的那些以“形象”或“典型形象”为中心的西方文学概论知识,没有什么意思,感到这些知识并不能解释文学终极的本质问题、审美问题、思维问题。后来,接触了美学和古代文论之后才隐隐感觉到只有中国古典美学和中国古代文论中讲的那些 “文气”“气韵”“风骨”“意境”“气象”“境界”才能解释文学和艺术的本质问题。于是,我便沉醉于“诗美”(诗歌美学)问题——诗歌语言的节奏美学与诗歌意境美学——的探索式的学习、研究、写作之中。现在看来,我的大学学习方法是运用当时美国教育界所流行的“学习通过写作”的学习方式。正是这种探索式学习方式,我在大学4年中,写了8篇论文和两部书稿。正是因为这些丰硕的学术研究实践及其初步成果,离大学毕业还有一年的时候,当时的系主任、美学家苏鸿昌先生曾决定让我留校教美学课并编辑《美学与艺术欣赏》杂志,后因执行重庆市委市政府安置重庆籍的知青同学回重庆的分配政策,于是,我临时被分配到老家的南充地区教师进修学院(后改“南充教育学院”)任教。
现在看来,我在大学读书期间的自学式学术研究,成果虽然粗糙,但有两点影响了我一生的学术研究,使我终身受益:第一是建构了学术创新思维和学术论证思维①例如,1979我写的《论柏梁台、燕歌行、四愁诗非七言诗》《诗经的诗歌语言节奏的演变》两篇论文中,认为《柏梁台》《燕歌行》《四愁诗》的诗体并非七言诗,而是一种慢节奏的四言诗向快节奏的三言诗发展期间的一种过渡、中介——“四三杂言诗”,最后发展出了“三言诗”,并且这种演化过程在《诗经》中已经显示出来了。,基本掌握了学术研究的基本技能和学术规范;第二,我研究的“诗歌节奏”和“诗歌意境”的本质是一种时空哲学和时空美学。这为我后来的所有学术研究——非构思写作学、时空美学、新现代实践哲学原理、语文课程与教学论、新现代言语学(音法学、字法学、词法学、句法学)——奠定了坚实的学术基础。
二、“生长论—非构思”写作学的探索、建构历程
当分配到南充地区教师教育学院任教的时候,中文专业没有美学课可教,文学概论、现当代文学、古典文学各个阶段的课程都已被原来的老师讲授了。于是分配我教作家繁多、资料繁多的近代文学。当准备半年,秋季开学准备上课的时候,教育部下达文件要求全国教师进修学院中文专业开设“写作与作文教学研究”或“写作与作文评改”的跨学科课程。由于受理性化、概念化、批判性的认识论哲学影响,现当代的大中小学教材中的学科知识有两个特征:一是关于对象结构分析的客观化知识,二是这些知识都是概念化、理性化、言说性的知识形态,甚至技能型学科的知识也是如此。这样的学科知识缺乏有效性,大学汉语言文学(中小学语文)专业的学科知识更是如此。正是在这样陈旧的知识背景、学科状态下,我义无反顾地进行中文专业写作课程的教学内容和教学方法理论研究与实践研究,最终建构起了具有新现代哲学基础的“生长论—非构思”写作学与写作教学体系,成为全国大学中文专业本科类写作学学科首门“国家级精品课程”和目前唯一的“国家级精品资源共享课程”。
(一)从“文章学”转向“写作学”学员普遍反映当时的写作学知识没有什么实际效果,缺乏操作有效性。后来写作学界认为,写作活动作为一种实践行为,其学科知识不应该是关于文章结构的客观分析性知识,而应该是关于“写作行为”的过程性、程序性、技术性知识。于是,当时的“现代写作学”就将写作学研究的重点从文章学知识转向了“写作行为”或“写作过程”的研究上,这是写作学研究对象的重大转向。但是,由于人们对于写作过程行为规律的研究用的方法还是传统认识论的哲学世界观与方法论,所以写作学界对写作过程的研究只是把研究对象转移到写作行为这个过程结构上来进行表层的分析论述,于是老一辈写作学学者根据苏联学者科瓦廖夫的“双重转化”的文学创作过程论,提出了“双重转化”论的“物—意—文”写作过程论(即由客观世界的“物”的阶段,转向了作者的主观“意”,即“立意”的阶段,最后,再转化到行文表达而成“文”即“文章”的阶段),或者与此类似的“三重转化”论或“三级飞跃”论的过程论现代写作学理论。这样的“现代写作学”的确是“现代主义”的“写作学”,即“现代主义”的理性化、概念化的认识论写作学了。从表面上看,对写作过程的外部描述也是正确的,但是由于没有涉及写作过程的“双重转化”“三重转化”或“三级飞跃”究竟是怎样“转化”、怎样“飞跃”的深层写作思维的操作技术知识,所以这样的“现代写作学”知识体系,一旦运用到写作教学与实践的时候,其有效性是很有限的。
(二)写作“赋形思维”原理的发现我对诗词创作、音乐作曲有一定艺术形象思维创作经验和感受,也有对文学、音乐、电影的阅读和欣赏体验,加之在大学时期就对诗歌的语言、形式、节奏(平仄)的基本规律有所研究,并写成了《诗歌节奏论》(原名《诗歌节奏的美学问题》)的书稿,后来分到教育学院之后又对苏联著名现代电影理论家爱森斯坦的电影结构原理的“蒙太奇”理论有深入分析与归纳。我发现文学、艺术、写作创作的“表层结构”原理是时间顺序、空间顺序、逻辑顺序的“渐进”与“平列”,而其“深层结构”原理是“重复”与“对比”或者“渲染”与“反衬”这样的结构思维机制规律原理。文章写作的思维过程是从文章的深层结构到表层结构的。也就是说,文章、作品的表层结构是通过深层结构的思维操作来完成的。后来,我才发现:“重复”与“对比”或者“渲染”与“反衬”的章法结构思维机制规律就是写作“赋形思维”的基本思维原理,因此,写作原理的本质就是文章深层结构的赋形思维原理。而且这就是文学“形象思维”“艺术思维”深层的基本原理。最后,我对中国传统的写作理论的最高成就——“起承转合”的文章章法理论深入分析后发现,其实,被“五四运动”先驱们激烈反对声讨批判的“起—承—转—合”的文章章法理论,其每一个环节之间的思维关系不是“重复”“渲染”就是“对比”与“反衬”:“起”与“承”之间的结构关系就是“重复”“渲染”的写作赋形思维关系;而“转”与“承”(实际“起”—“承”)之间的结构关系就是“对比”“反衬”的写作赋形思维关系;至于作为文章结尾的“合”部与“转”构成“对比”“反衬”的写作思维关系,而与文章开头、中间部分的“起”—“承”部分而言,又是一种远程的“重复”“渲染”的写作赋形思维关系。因此,“重复”与“对比”或者“渲染”与“反衬”的深层结构思维机制规律就是写作行为的基本思维原理。当我们发现这一写作赋形思维原理的规律之后,单一的僵化的经典的“起承转合”文章结构原理就被“重复”与“对比”或者“渲染”与“反衬”的结构思维机制规律包容、取代、超越了。于是,中国传统文论中的文章结构的写作思维原理就实现了现代转化与升华,从而也进入开放、自由、真实的现代实践哲学的世界观与方法论的境界。这样,“重复”与“对比”或者“渲染”与“反衬”的写作赋形思维过程,就像数字化世界就是运用“0”与“1”的字码编程那样,可以编程出无限丰富多彩的复杂世界。这是20世纪80年代初中期的事情。1986年我把这些成果编进了全国教育学院统编教材《写作与作文教学》的“结构”章中。①全国十一所教育学院编:《写作与作文教学》,昆明:云南教育出版社1986年版。由于“重复”与“对比”或者“渲染”与“反衬”的写作赋形思维的知识是写作行为中的默会知识的显性化描述,这样一来,在写作行为研究的世界观与方法论方面也就进入了后批判、新现代主义的哲学境界了。
(三)“知行递变”:写作过程基本原理和写作哲学的发现与此同时,我还提出了文章写作过程的“知行递变”的基本规律和原理。那时在研究描写、记叙、抒情、议论、说明的表达方式的时候,我发现无论是文艺理论界或是写作学界,人们把5种写作“表达方式”问题始终讲不清楚的原因在于,在过去所谓5种写作“表达方式”中,其实,在最高的层次上,主题、主旨是写作的表达目的,而记叙、抒情、议论、说明则是“表达方式”,在下一个阶段上,记叙、抒情、议论、说明就变成了“表达目的”,而“描写”则是这4种表达目的的“表达方式”。这里,主题、表达目的、表达方式之间存在一个“知”与“行”的“递变”的写作思维的自组织的生长演化现象②马正平:《关于文章“表达方式”的思考——兼谈“表达目的”,并探讨这一对范畴的二层次内涵》,《殷都学刊》1985年第2期。。在关于主题的本质与多维、流动现象研究中,我又发现,在上一个阶段,主题是有意识的,但在下一个阶段原先的主题以一种隐意识或无意识的状态存在于我的潜意识中,又要去生成新的有意识的主题。在整个写作过程中,主题的意识既是多维的(有意识和无意识的立体整合),又是流动性、递变的,即从有意识变成无意识,再从无意识变成有意识。在这里,我又发现了写作主题的 “知行递变”的思维现象。③马正平:《论主题的本质、流动与多维》,《四川师范大学学报》1987年第6期。最后,在研究写作过程的运行机制的时候,我又发现从主题的产生,到文体的产生,到结构的产生,再到行文的产生,又呈现一种“知行递变”的写作思维运动现象:写作的过程就是为了表达写作的“知”(目的、目标)而生成“行”(表达方式、形式),而“行”的成果立刻就递变为新的“知”(目的、目标),然后再去生成新的“行”(表达方式、形式),这个“知行”过程一直“递变”到文章完成。当这三次不同的“知行递变”的现象结对而来呈现于意识中的时候,我发现“知行递变”不仅是写作过程论的基本原理、基本规律、运行机制,而且也是写作的哲学原理,甚至还是人类实践活动的哲学原理。①马正平:《什么是写作文化》,《中文自学指导》1991第4期;马正平等:《中国写作学的当代进展(1986-1990)》,香港新世纪出版社1991年版,第27页。这样一来,在写作基本原理研究的世界观与方法论方面,同样就进入了新现代哲学境界了。
(四)“写作文化”论:写作行为的时代社会动力学原理20世纪80年代,是一个“文化热”的时代,几乎所有学科都对自己学科进行了文化学的反思。写作学也不另外。但写作学是从一个独特的学术视野非常自然地生成了对写作行为的文化学思考。当发现了“渐进”与“平列”的文章写作行为的表征结构现象的生成机制是“重复”与“对比”或者说是“渲染”与“反衬”的深度的写作基本原理的时候,当继而又产生了人类写作行为活动过程的“知行递变”原理,亦即“写作哲学”原理的时候。我们深感写作学基本原理似乎已经探索完成,但是又感到上述两个写作学原理只揭示了完成后的写作文本、文章、作品的写作思维的分析和写作的抽象哲学原理,还不能揭示写作活动的创造机制的动力机制规律。我为此困惑不已。
由于我在1985—1987年参加了由哲学家汤一介、庞朴等著名学者创办的 “中国文化书院”招收的了二年制硕士生课程的“中外比较文化研究班”的面授与函授学习。这个研究班开设了17门中外比较文化学的课程,教学管理极为严格,汤一介、庞朴、李泽厚、叶朗、郑也夫等著名学者都在全国各地面授讲课。毕业时还要求我们撰写硕士学位的毕业论文。当时,我本来可以很轻松地撰写中国古代文论美学,例如“节奏论”“意境论”“气韵说”等中西比较美学方面的毕业论文,但我没有选择这个比较熟悉的论文选题,而是选择了“写作文化”研究这样的具有开拓性的毕业论文选题进行研究。最后写成了《危机与革命:“写作文化学”与“文化写作学”的兴起》的毕业论文。
在该论文中,我对“写作文化”的概念下了这样的初步定义:“‘写作文化’是人类文化在写作活动中的具体表征,它是通过文章所反映出来的作者的写作活动行为(角度选择、立意,结构方式、节奏安排、视点运用、标题制作、文面表现等)中所透露出来的某一时代的社会心理状态(态度、价值、观念、时空情绪、行为准则、思维方式等等)的总和。”①马正平:《什么是写作文化》,《中文自学指导》1991第4期;马正平等:《中国写作学的当代进展(1986-1990)》,香港新世纪出版社1991年版,第27页。后来,我曾说,最早提出“‘写作文化’概念的时候,它有两个层次的含义:狭义的‘写作文化’是指某一特定社会、特定时代人们关于文章与写作的时空情绪、价值取向、思维方式与写作规范的精神总体。它是一个精神的层次结构,这个东西,既可从文章作品中感受到,也存在于写作者的心灵意识上。前者是‘文本写作文化’,后者是‘主体写作文化’,它是一个写作主体论和哲学的概念。他们的关系是后者决定前者”。②马正平:《深化写作文化研究,建立以文化写作学为特色的中国当代写作学体系》,《写的智慧》第2卷 《写作文化论》,重庆: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642页。“写作文化”概念与理论提出重要意义在于,首次揭示了不断发展变化着的时代社会生活精神对文学创作、文章写作的“中介”机制、动力机制,是一种“类理性”的“精神范式”——“某一特定社会、特定时代人们关于文章与写作的时空情绪、价值取向、思维方式与写作规范的精神总体。”也就是说,特定时代、社会生活状态对文学创造、艺术创作、文章写作的影响并非直接的,而是间接的,即通过作家对生活的感受、理解、关注,从而从时代社会生活中感悟、把握、创生、建构出来的时空情绪、价值取向、思维方式与写作规范的精神总体——写作文化,这个精神与审美理想。也就是说,作家深入生活、体验生活,并非去描绘生活,而是从生活中感悟这个时代社会的写作审美理想的精神范式——写作文化这个东西既不是客体的客观生活图景,也并非感性的情感感受,而是一种“时空情绪、价值取向、思维方式与写作规范的精神总体”这样的“类理性”或者说“类主体”的精神范式。任何伟大的作家正是因为感悟了这个时代社会地域的“写作文化”精神范式,并通过他的主题、题材的选择和语言表达方式的改造甚至原创,从而表达了特定时代社会的“写作文化”精神。这一点,不仅是以往的中外写作学未去关注的问题,而且是中西方当代文艺理论、美学界曾经长期关注过,但未曾彻底解决(形成概念、原理、机制体系)过的文艺理论和文艺美学的重大理论问题。并且直到如今,国内外文艺理论和美学界也是未能彻底清晰解决的文学创作、文章写作的哲学大问题。
在西方文艺理论界,有人认为19世纪的文学研究是文学的“外部研究”,20世纪的文学研究则是一种“内部研究”。而内部研究的“新批评”派又把文学研究分为“内部研究”和“外部研究”两种范式,在20世纪80年代,我国文学理论界有人提出了文学研究的“向内转”,即转向创作心理研究。近年来又有人提出,当代文学研究正在进行“向外转”,例如“生态批评”就是如此。在这里,“内”和“外”都是二元对立的。但我认为,真正的批评应该是“向中转”的文学研究与批评,即通过文本所表达的时代地域的“写作文化”精神这个创作“中介”的分析,从而认识这个社会处境下的生命状态和文化精神动向。从这个意义上说,我提出的“写作文化”的概念和原理对于文艺理论的发展方向具有重要的建构意义。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其实,“写作文化”理论就是一种动态的写作美学、文学创作美学思潮产生机制的问题。而“写作文化”这个“似客体”就是一种“文学”“文章”之“美”。这样,为文学创作的终极动力学——审美动力学——提出了全新的思维现象学的思路。
(五)“写作生长”论:写作复杂性背后生长性秩序的揭示20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中国学术界兴起了一股“复杂性科学”的学习与运用的持久热潮,即“科学方法论热”。所谓“复杂性科学”的“科学方法论热”,即以“老三论”(系统论、信息论和控制论)、“新三论”(协同学、突变论和耗散结构论)以及“新新三论”(超循环论、混沌学、分形论)为主要科学哲学精神的新方法论热潮。“复杂性科学”之所以成为一种“科学方法论热”,是因为复杂性科学带来的首先是一场方法论或者思维方式的变革。这种变革主要体现在对传统认识论哲学的还原论(把事物分解成若干个简单的部分)、线性论的批判与超越,对实践哲学的演化论整体论的追求和超越的创建与追求,崇尚非线性,不确定性,自组织,涌现生成性。从哲学上讲,传统经典科学是一种还原主义、显性化、决定论认识论哲学基础,关注的是结构分析,因果决定、可逆性这样的事物特征。但复杂性科学关注的是系统与环境的交互作用,关心的是信息的接受与控制,关心的是无序、混沌背后的秩序的生成与演化。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对大自然的“创生”这种“实践活动”基本原理的“实践哲学”研究。由于人类写作活动也是一种精神实践创造活动,因此,复杂性科学的方法论运用到写作学、文学、美学中就有一种哲学基础上的合法性。
1991年春天,一个偶然的机会,四川大学化学系李后强博士来我当时任教的教育学院讲“分形论”的时候,我被他讲述的“分形”的“尺度变换”的“自相似”的自组织特征所吸引。在现场交流中,我坚持认为,写作活动也是一个 “自相似”“自组织”的分形生长的过程。因为,我在文章的深层结构——赋形思维研究中早就发现:词汇、句子层次与段落层次、篇章层次上的写作赋形思维原理——重复与对比,或渲染与反衬——是完全相似的,这正是一种十分典型的“层层嵌套”的“自相似”“自组织”的分形现象和行为。这就是说,从静态、横向来看,写作行为是一个混沌的随机的复杂性行为,文章的语言结构也是一种混沌无序的复杂凌乱现象,但是混沌的写作行为现象和文章语言结构之中存在着一种高度的“层层嵌套”的“自相似”“自组织”的分形现象,因此,写作行为这种复杂性现象背后应该是一种分形论的本质。于是,“写作分形论”的写作基本原理就被揭示出来。这就是说,写作行为是一个分形生成的自相似、自复制、自组织的“层层嵌套”的生成、生长的过程。因此,文章的形成同样是一个自相似、自复制、自组织的“层层嵌套”的生成、生长的过程。而分形生长的思维操作技术、模型、原理就是写作的重复与对比,或渲染与反衬的赋形思维原理。
在这里,对句意情思主旨的“重复”“渲染”是一种“自复制”行为,而“自复制”就是生成、生长的行为。不仅“重复”“渲染”是一种复制行为,“对比”“反衬”也是一种复制生长行为,因为,它借此生成生长了与主题相关的材料、结构。整个写作活动、行为就是通过这样的不同层次的不懈的“重复”与“对比”,“渲染”与“反衬”,自动地生成了高度的主题统一的有机系统,文章的生命系统。中国古代文章写作“起承转合”的运思过程是这样的分形生长的过程。同样,我们今天所强调的消解“起承转合”单一僵化结构的“重复”与“对比”,“渲染”与“反衬”的自由组织的写作活动是一种更加自由开放,更加人性的分形生长的过程。①马正平:《写的智慧》第3卷《写作生长论》,重庆: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5年版。于是,中国当代写作学便进入了当代世界学术前沿的“复杂性科学”的境界。
(六)“路径思维”:写作“赋形思维”的途径性思维原理的发现20世纪90年代中期,我在学术论文写作中发现,理论文章的写作过程,是不断在提出“为什么”和不断在回答这个问题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回答问题的写作思维状态中存在一种强烈的“因为意识”,即不断提出许多论据的“因为”性思维活动。甚至,我们在写作中,无意间竟把这些论据性措词——“因为”的语词——写了出来,以至于论文完成之后,自己还要删去许多“因为”的语词,使论文读来更加简洁明快有味。于是,我对学术论文这种论证性写作中的“因为”性论证进行分析、分类。这时才突然发现,这种“因为”性论据,可以分为“原因性因为”“背景性因为”“功能性因为”“措施性因为”4种形态。于是,我发现这4种“因为”,其实就是因果思维中的全部分析类型、思维原理、思维公式。此刻我认定,只要能够进行这4种“因为意识”的因果分析——“原因分析”“背景分析”“功能分析”“措施分析”,你就会进行认识和论证思维操作,就学会思维了。进一步,我发现人们对事物现象的认识、表达,除了“因果思维”这种从表及里的本质性深度性分析外,还要对现象事物进行微观性、局部性、细节性分析。于是,我们发现“构成分析”和“过程分析”就是这样的思维技术。“构成分析”包括“结构(要素)分析”“类型(分类)分析”“层面分析”“尺度分析”4种“由总(总体)到分(部分)”的思维操作模型、技术。再进一步,我又发现人们对事物现象的认识、表达,除了上面讲的因果思维、构成思维、过程思维以外,还要对分析成果的性质数量进行分析。“程度分析”包括“从强到弱”或“从弱到强”的两种分析思维操作技术。最后,我发现,上述4大类型——因果分析、构成分析、过程分析、程度分析的12种思维操作模型、思维程序技术、思维公式,分别是从逻辑、空间、时间和数量角度对事物现象进行的本质性、微观性性认识,而这些都是一种逻辑思维的思维操作模型、技术、公式。但人类思维除了逻辑思维、抽象思维以外,还有形象思维活动,因此,形象思维还是应该有思维操作技术、模型、公式的。而形象思维的分析思维应该是“相似思维”。我发现“相似思维”有两种类型:一种是“他相似”思维,一种是“自相似”思维。前者是两个事物之间具有性质特征的相似性,而后者则是局部与整体、小尺度与大尺度上性质的相似性、全息性。至此,我们揭示了深刻性本质性思维、微观性局部化思维、数量性程度化思维和相似性思维这5大类型14种思维操作模型、思维程序技术、思维公式。这是论证思维的基本原理、思维操作模型,也是认识世界的思维操作模型。②马正平:《高等写作学引论》,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马正平:《高等写作思维训练教程》,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上述路径思维的思想是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产生的。但实际上,早在80年代中期,我在研究新闻写作的立意思维规律的时候,已经触及因果思维中的“原因分析”、“背景分析”和“功能分析”这样集中因果思维的分析技术和操作模型了。③马正平:《文体写作举隅:新闻写作艺术》,《写的智慧》第1卷《写作行为论》,成都: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5年版,第 361~363页。
思维科学认为,思维的功能、意义在于提供推理与认识、论证的思维原理与技术。“形式逻辑”负责的是推论,“非形式逻辑”负责的是论证。现在看来,我们发现的上述5大类型14种思维操作模型、思维程序技术、思维公式,正是认识世界、论证思想观点的“非形式逻辑”的思维原理、思维公式,而“赋形思维”则是艺术创作、实践创造活动的“非形式逻辑”的形象思维操作模型、思维公式。这样看来,我们通过中国当代写作学的研究已经成功建构起一套思维科学的“非形式逻辑”思维原理、思维操作模型的公式化体系。于是,这套认识世界,论证思想,表达创作的非形式逻辑体系,就成了当代思维科学的基本原理和操作模型了。①最近几年,教育学、语文课程与教学论界突然对“批判性思维”特别推崇,但也许人们并不清楚,“批判性思维”中的“批判性”只是一种思维态度、一种思维素质,但是“批判性思维”中的“思维”并非“形式逻辑”而是“非形式逻辑”。因为“非形式逻辑”是论证性思维。所以,在国外,有人强调“批判性思维”,有人强调“非形式逻辑”,其实,“非形式逻辑”就是“批判性思维”的思维技术手段、途径。
这里还需阐述的是,“赋形思维”是表达主题的手段、途径,但是,赋形思维也是写作行为的目的,因此,在《周礼》中“赋”就成为诗的“六义”之首。但是,当赋形思维成为写作目的的时候,“路径思维”就是表达“赋形思维”的手段、途径,故有“路径思维”这个概念的产生。“路径思维”是“赋形思维”的手段、途径、中介,也就是说,路径思维都是指向赋形思维的,这又是一种写作思维上的“知行递变”现象。因此,文章写作都是遵循“赋形思维”原理的,同样也是遵循“路径思维”原理的。但是,文学写作与非文学的文章写作在这两种写作思维上仍然有由区别的:文学创作、艺术创作,是以“赋形思维”为显思维有意识为主,“路径思维”则是隐思维、无意识伴随其中了;同样,非文学的文章写作则是以“路径思维”为显思维有意识为主,“赋形思维”则是隐思维、无意识伴随其中了。我的写作学、文艺学、语言学的基本观点是:语言背后是思维,思维背后是文化,文化背后是审美。我们上面讲的“赋形思维”与“路径思维”就是写作思维的层面,而“写作文化”则是美学和文化学的层面,因为,写作文化是时代的审美思潮的体现。
(七)行文措辞学:写作行为的基因水平的微观研究在“现代主义”的认识论世界观与方法论中,写作学的基本原理就是关于文章结构、章法的原理,而写作过程中的“表达”,就是5种写作“表达方式”——记叙、描写、抒情、议论、说明——的介绍。介绍“表达方式”时又只是对5种写作“表达方式”中的写作对象、写什么的写作任务的交代或各种性质的阐述,而很少有关于写作中的言语生成即行文措辞的基本规律、原理的研究。但是,写作的真正状态则是行文措辞的状态,这才是真正的写作细胞、写作行为基因。所有的作品、文章都是对于句子一再组织而生成的结构。因此,文章结构(深层结构与表层结构的写作思维)原理研究完成以后,写作学、文学创作论的重要任务就是对行文措辞基本原理的研究。写作学的宏观(结构)研究之后,一定要深入到写作微观(行文)研究,这就像物理学、化学的最高境界是进入分子、原子、电子、质子、中子、夸克的微观世界,生物学必须进入到基因水平的研究那样,因为,从“科学学”角度来讲,“从宏观到微观”这是任何学科发展的必然规律。所以,中国古代写作学直到清代中叶桐城派的时候才真正开始行文措词的研究。于是,我在90年代末期以后,就开始了“行文措词学”或“写作措词学”“写作言语学”的研究。
行文措辞是“为语境而展开”的艺术化审美化言语活动。从写作内容方面来讲,行文措辞主要是通过三种途径完成的:语言的逻辑性产生的语言秩序化思维操作;语义的分解化产生的具体化思维操作;语义的限制化产生的准确性思维操作。在写作中,行文措辞的目标、理想则是为了文章基本单位句子的语感与美感表现力的形成。也就是说,行文措辞的言语展开是通过两个方面进行的:一是为了生成语感表现力的行文措辞,这是行文理想的基本层面;二是进行生成美感表现力,是行文措辞理想的较高层面。语感表现力的行文措辞主要是通过言语的语序、节奏和音韵生成的赋形思维行文思维操作产生的。从美感性修辞性即策略性措辞的思维操作角度来看,主要是通过三种行文措辞的修辞思维产生的:一是形象化生动化的行文措辞;二是铺排性强化性赋形思维行文措辞;三是反衬性鲜明化赋形思维行文措辞。以上是行文措辞的基本思维原理。落实到具体的类型性行文措辞,即描写、记叙、议论、说明等基本句型的行文措辞的时候,是针对写作对象的的赋形思维控制下的路径思维过程:描写的行文措辞是赋形思维控制下的元素分析的路径思维过程;记叙的行文措辞是赋形思维控制下的环节性过程分析;议论是赋形思维控制下的因果分析的路径思维过程;而说明则是事物特征赋形思维控制下的路径思维过程。
最近的研究中我们发现,言语的行文展开,无论文学写作,还是非文学写作,其本质都是一种修辞、艺术化、审美化的活动:一方面是对句意句旨的重复、对比、渲染与反衬的赋形思维、强化思维、累积思维;另一方面,就是连续修辞的修辞格的重复、强化的赋形思维。前者是对行文句意的强化、累积,后者是对修辞的形象性生动性的重复、渲染和强化、累积。在这里,后者是一种修辞性赋形思维的问题,前者是一种主旨赋形思维问题。由于赋形思维本身是一种“反复”的修辞行为,因此行文措辞的本质就是修辞性的问题。①在这一点上,我们得出了与美国耶鲁学派解构主义文学理论家德曼和米勒相同的结论:“语言、文学、非文学的本质是修辞。”但是,正如我们前面指出的那样:我们并不否认文学与非文学的区别性因而主张文学是有其基本特征的,但德曼和米勒则因“语言、文学的修辞性本质”而反对文学的特殊性,于是把文学研究的大方向转向了文化研究,从而形成了文学研究的文化主义方向。由于行文的修辞的最高境界也是追求重复、渲染的连续性修辞,因此行文措辞的本质也就是赋形思维的问题。也就是说“赋形思维”等于“修辞思维”,反之亦然。而“修辞”本身是一种艺术性的审美性活动,因此无论文学写作还是非文学写作,审美是其最终的写作理想、目标。而思维是审美的手段,主题、语言形式则是不同层次上的表达手段而已。在写作微观研究,即行文措辞的深度原理的研究中,我们才真正揭示了言语(文学写作和非文学写作)的不同层次上的本质。有力地证明了我们关于“语言背后是思维,思维背后是文化,文化背后是审美”的写作原理的哲学猜想。
(八)“非构思写作”学:中国古代写作理论与写作教学的当代转换与升华如果说,西方自公元前5世纪开始崇尚构思主义的写作学范式理性的科学认识论,从亚里士多德的《修辞学》开始,西方写作学都是一种建基于理性主义。例如由古希腊语罗马修辞学家创立的古典修辞学的“五艺”说——构思、布局、文体、记忆、发表——就是一个明证。并且,20世纪初从西方引进的写作学、文学理论也是一种这样的构思主义的写作学和文艺学。而当代写作学研究则对西方和流行的中国现当代的理性主义、“构思主义”的写作学和文艺学形成了强烈的挑战。例如,我们的写作分形论,即写作生长论产生之后,这就与构思主义写作学、文学创作论构成了理论上的强烈冲击。写作生长论认为,写作的过程是一个以“文章胚胎”即写作分形元为基础的不断的自相似、自复制的自组织的赋形思维的过程,这是一个尺度放大的层层嵌套的生长过程而并不是一个“立意”—“构思”—“表达”的自我约束、自我限制的结构细化过程。换言之,这是一个反构思、非构思的写作生长的自组织过程。但是,“非构思写作”和“非构思写作学”的概念却并不是我在“写作生长论”产生时提出来的。那是我在1998年调入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主持教育部“面向21世纪高等师范院校中文专业写作课程与写作教学改革的理论与实践”课题,主编《高等写作学系列教程》期间十分自然产生出来的。
虽然,我在1991年就从写作混沌学与写作分形论的哲学视野,整合了写作深层结构论、写作文化论的重要研究成果,提出了“写作生长论”的写作基本原理,但我以为那只是在写作行文措辞的“表达”的时候的写作原理,而此前的写作过程应该是“立意”与“构思”的过程。因此,这个写作原理教材的最初设计仍然还是“构思主义”写作学的(由此可见,这种“构思主义”的无意识影响之深!)。所以,我在主持教育部“面向21世纪高等师范院校中文专业写作课程与写作教学改革的理论与实践”课题,主编《高等写作学系列教程》的时候,对写作基本原理的教材中写作过程论内容框架设计仍然还是按照“立意—选材—结构—行文—修改”的构思主义写作学过程论进行设计的。但是,在教材编写中出现了一点状况。写作过程论部分的“立意—选材—结构—表达”这四章,我写“立意”,“选材”“结构”“行文”这三章是由另外两位老师编写,由于这套教材都是运用我前面讲的写作思维学、写作文化学、写作生长论等主要研究成果作为基本原理进行编写的,我的“文章立意”章和另外老师的“选材”“结构”章很快就编写出来了,我们将书稿互相交换。但“行文”章的编写却出现了问题。编写老师反映,这部分很不好写,因为很多东西前面的“构思”章已经讲过了,到了行文这一章便无法下笔,所以,要求我调整编写任务。我并不相信这种观点,于是,我决定亲自编写“行文”这一章看看。当按照我的理想编写完“行文”章内容再去统稿的时候,突然发现,“行文”章和“选材”“结构”两章的编写内容基本重复,只是在《结构》章讲的是结构的写作思维,在“材料”章讲的选材思维,而“行文”章讲的是从句子到段落再到结构的写作思维生长过程。显然,三者的区别在于,“选材”“结构”两章是从静态来讲写作思维、言语生成,而“行文”章是从写作过程动态——积字成句,积句成段,积段成章,积章成篇——的角度来讲写作思维和言语生成生长,但是三处所讲的写作思维原理完全相同,只是文章结构的尺度不同而已。这就是说,文章的语词、短语、句子、段落、篇章的写作思维原理是相同的,这就是写作的自相似、层层嵌套的写作分形规律、原理。“选材”“结构”等静态的写作思维描述的内容,已经包含“行文”章了。因此,我决定把“选材”“结构”两章静态的写作思维描述的内容删去。当我删去这两章内容之后形成“立意—行文”的教材宏观框架结构时发现:写作中文章生长的基本原理非常清晰、连贯。我这时才突然发现:文章写作原来是生成、生长出来的而不是构思设计出来的,而“生成”“生长”也就是“非构思”的。于是,“非构思写作”和“非构思写作学”的概念和原理的认识这才首次产生出来。
我之所以当时没有用“生长写作”和“生长写作学”的概念,而第一时间就想到“非构思写作”和“非构思写作学”的概念语词,主要的原因是想强制性引起读者的注意与反映,从而实现对几千年来的西方“构思主义”写作学的批判与超越,并实现对中国传统写作理论、文学理论的当代转换与升华。因为,中国古代文论,即传统写作理论、文章理论的思想基因就是非构思的“从心所欲而不越矩”。孔子对文章写作过程的描述是:“为命,裨谌草创之,世叔讨论之,行人子羽修饰之,东里子产润色之。”①《十三经注疏》编委会,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论语注疏》,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182页。文章是“草创”“讨论”和“修饰”完成的,而不是“立意—构思—草创”的。苏东坡对写作原理的观念也是“非构思”的。他说:“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而出,在平地滔滔汩汩,虽一日千里无难。及其与山石曲折,随物赋形,而不可知也。所可知者,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如是而已矣。其他,虽吾亦不能知也。”②苏轼:《自评文》集八,载郭绍虞,王文生主编:《中国历代文选论》第2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310页。又说:作文“大抵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止于所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③苏轼:《答谢民师书》,朱立元主编:《艺术美学辞典》,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2年版,第165页。这里的“初无定质”即写作内容事先并“不可知”,这是典型的“非构思写作”境界。郑板桥对绘画的“非构思”状态和境界也有十分深切的体会,他说:“文与可画竹,胸有成竹;郑板桥画竹,胸无成竹。浓淡、疏密、短长、肥瘦,随手写去,自尔成局,其神理具足也。”④郑燮:《板桥题画竹》,《郑板桥集》,北京:中华书局1962年版,第16l~162页。“胸无成竹”同样是典型的非构思艺术创作状态,这是艺术创作的最高境界。于是,我便以“非构思写作”和“非构思写作学”的基本理念来主持编写《高等写作学教程系列(1—5册)》)全套教材。当教材出版以后,我撰写了一篇35000字的《非构思写作学宣言——“后现代之后”写作学研究的观念、原理与方法》长篇论文,分两期发表在《海南师范大学学报》2003年第2、3期上。至此,中国现代写作学、当代写作学实现全新的学术转身,进入了默会认识论后批判哲学实践哲学观念与方法论、知识论的新现代写作学的全新境界。所以,著名学者孙绍振先生为这套教材写的“序”的标题就是:“中国当代写作学走向成熟的标志性建筑。”⑤马正平主编:《高等写作学教材系列》(1—5卷),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2年初版,2010年修订版。所以,2008年我主持的 “非构思写作学”被教育部评审为全国中文专业本科写作学“国家级精品课程”,2013年又被评为全国中文专业本科写作学唯一一门“国家级精品资源共享课程”,向全世界播放。
三、“非构思”写作学与实践原理(哲学)的创造逻辑、实践逻辑
“写作学”是文章(非文学)写作论和文学写作(创作)论之上的一般写作原理、学问,因此以“生长—非构思”为特征的“新现代写作学”,也是中国古代文论、文学创作理论的当代转化与升华。因为,一方面,我们把中国传统文论、传统写作理论中的经验模型,进行了思维学、文化学、美学、言语学的“改写”“重述”“翻译”,于是,那些古典的语词、术语和概念获得今天的平行解释;但更重要的是,我们对于传统的文论、写作理论,并不仅仅在于“改写”“重述”“翻译”为现代汉语,而是在“接着讲”中实现了超越与升华。例如,我们超越了中国传统的文章、文学写作思维运思的“起承转合”章法结构模型的单一性、僵化性,而使写作行文过程进入了“重复”与“对比”或“渲染”或“反衬”的赋形思维随机组合的开放、自由的审美境界,已经“进到”写作行为的最高境界——自由开放的写作状态。
由于艺术思维与文学创作思维的形象思维相同,因此,“生长论”“非构思”写作学的基本原理也是艺术思维、文学创作思维的一般原理。于是,“生长论—非构思”写作思维原理就是形象思维的基本原理。自鲍姆嘉通、维柯、别林斯基、伏尔泰以来提出的“形象思维”,亦即美国美学家杜威和D·W·埃克所说的“性质思维”。杜威曾说:“艺术家的思维更加直接地体现在他的作品里……艺术家用他工作的性质中介进行思维,他的思维语言与他正在创造的东西非常接近,以至与这个东西融为一体。”①李普曼编:《当代美学》,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1986年版,第438、436页。这个“与他正在创造的东西非常接近,以至与这个东西融为一体”的东西就是与主题“重复”与“对比”的选择性控制性的“赋形思维”。当代美学家D·W·埃克也认为:“艺术家在创作时的思维是以性质的关系为根据的,简言之,他们的思想是围绕性质的(思维)。”“与其说性质问题在艺术家的头脑中,还不如说在艺术家的思维里。”②李普曼编:《当代美学》,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1986年版,第438、436页。这个“性质的关系”就是与“主题”的“重复”与“对比”或“渲染”与“反衬”的赋形思维“关系”。形象本身不能思维,只能是形象中蕴含的与主题性质之间的“关系”的思维——选择与组织,这才是形象思维、艺术创作思维的本质,因此,艺术的“形象思维”就是“性质思维”,而“性质思维”的内含就是与主题重复与对比的关系的思维,这正是赋形思维,也正是形象思维的本质。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生长论—非构思”写作学中的写作赋形思维——“重复”与“对比”的性质思维,也启发我们产生了审美思维内在机制就是光速赋形思维的大胆猜想。这就是说,艺术思维和审美思维都是运用赋形思维进行工作的,二者的主要区别仅仅在于艺术的形象思维(“重复”与“对比”,或“渲染”与“反衬”)是常速的,慢速的,而审美活动的形象思维则是高速的甚至光速的。这应该就是刘勰在《文心雕龙·神思篇》中所谓写作“思维中的“疾思”与“缓思”之别的真正内涵。“神思”的准确含义应该是指“疾思”的写作灵感的审美思维状态。而“缓思”应该是指写作思维中的构思与语言表达的行文措辞的写作思维③“非构思写作”和“非构思写作学”并不反对一些人在写前进行立意、构思,仅仅是反对在行文的时候按照构思的结构、提纲进行细化的自我约束的非自由状态的行文写作。在这里,“构思”仅仅是个写作热身行为,用后即丢的东西,不能规定行文措辞的言语表达行为。。
更进一步从实践哲学来说,写作赋形思维不仅是文学艺术的形象思维、审美活动的形象思维的内在机制,而且还是实践创造的发明活动的思维原理、创造逻辑、实践逻辑。例如任何发明活动所创生的新事物的多种功能,就是一种功能上的赋形思维,从而产生强大的功能感、生存生活行为的自由感,而且其中任何一个功能内部的多梯度设计越大越丰富,当最低与最高形成强大对比反差的时候,就会越能生成强大的选择的张力空间,再次产生强大的生存与生活的自由感受,这就是生活的“美”。因此,“重复”与“对比”的赋形思维原理就是发明创造的基本原理、基本追求。于是,“重复”与“对比”,或“渲染”与“反衬”的赋形思维就成了人类实践活动的实践逻辑。这是一种完全不同于理性的形式逻辑的“类理性”的“非形式逻辑”,可能正是鲍姆嘉通所追求的那种与形式逻辑形成姊妹学科的“感性思维”的另一种“逻辑学”:非形式逻辑学。同样,作为写作赋形思维路径的写作路径思维——因果、构成、过程、程度、相似思维的5类14种思维分析模型,也是一种日常生活中的认识世界和论证思想、表达思想的“非形式逻辑”,它是“批判性思维”的操作工具。而这同样是人类实践活动中的逻辑性理性化认识活动、论证思想、表达思想的广义实践思维、实践逻辑。
这样看来,“生长论”“非构思”写作学中的“重复”与“对比”写作赋形思维和“分析”与“综合”的路径思维为我们建构实践哲学中的实践思维、实践逻辑提供了十分坚实的有力证据,也为建构实践哲学中的实践思维、实践逻辑贡献了自己的学术力量。D·W·埃克也认为:“任何形式逻辑的规律本身看来都不可直接运用于艺术家的性质思维。”①李普曼编:《当代美学》,北京:光明日报出版社1986年版,第437页。而非构思写作学的“赋形思维”、“路径思维”的写作思维、文艺思维、审美思维、实践思维这种“非形式逻辑”的实践逻辑学思想,较好地回答应证了D·W·埃克在60年前提出的“性质思维”的猜想。
在写作思维学的基础上,我对传统的思维概念和分类进行了反思,将思维的定义从反映认识拓展到认识、创构和应对,并揭示了艺术(形象)思维、逻辑思维的操作化原理和思维模型:赋形思维、路径思维和写作文化。中国思维科学学会组织、山西省思维科学研究所郭金龙主编,由江西师范大学教育系苏富忠教授点评的大型文献述评性著作《中国思维科学研究报告(1987—2007)》在介绍中国当代的163名思维科学学者时,前20名分别是:“钱学森、潘菽、高觉敷、曹日昌、车文博、田运、朱智贤、林崇德、戴汝为、钱学敏、马正平、孙小礼、于景元、赵光武、王霁、吴光宗、黄浩森、刘觐龙、胡寄南、马希文。”②郭金龙、郭志族主编,《中国思维科学研究报告》,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2007年版,第8页。在该书中,有好几个地方对我的写作思维研究成果专门介绍与评论,这是中国思维学科学界对中国写作学界的写作思维研究成果的高度肯定。
四、新现代主义生长论非构思写作学:与国际哲学前沿的世界观与方法论平行
从知识来源谱系上讲,以“生长论—非构思”为特征的“新现代”写作学知识体系应该是对中国传统写作理论的当代转化与升华。我们需要特别注意的是,以“生长论”“非构思”为特征的“新现代”写作学的知识体系及其隐含生成的“实践哲学”与国际哲学前沿的著名理论具有相同的哲学品位。
首先,由我们独立产生的“生长论”“非构思”的写作学全新理念与奥地利国际著名哲学家哈耶克提出的“自发秩序理论”不谋而合。哈耶克“自发秩序理论”认为:“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社会理论始于——并且拥有一种对象,只是因为——这样一种发现,即人类社会中存在着种种有序的结构,但它们是许多人的行动的产物,而不是人之设计的结果。”③哈耶克:《法律、立法和自由》,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0年版,第56页。哈耶克还指出:“在各种人际关系中,一系列具有明确目的秩序的生成,是极其复杂但却又条理井然的。然而,这既不是什么设计的结果,也不是发明的结果,而是产生于诸多未明确意识到其所作所为会有此结果的人的各自行动”。④哈耶克:《自由秩序原理》,北京:三联出版社1997年版,第58~59、59页。他还认为,“这种显见明确的秩序,并非人的智慧预先设计的产物,因而,也没有必要将其归之于一种更高级的、超自然的智能设计;……这种秩序的出现,实际上还有第三种可能,即它乃是适应性进化的结果”⑤哈耶克:《自由秩序原理》,北京:三联出版社1997年版,第58~59、59页。。有学者指出:“哈耶克的‘自生秩序’概念的重点在于,这个秩序必须是‘自生的’或‘自发的’,非人为设计的。为了强调这一点,哈耶克曾长期使用从自然科学中借来的‘spontaneous order’这个词,即‘自生的秩序’。他认为,任何人为的整体设计都会最终破坏这一秩序的‘创造性’”。⑥王露:《走向自由:非构思写作学与自发秩序理论比较研究》,四川师范大学2012年硕士学位论文。哈耶克认为,人类的经济、法律、政治行为,并不是事先设计好的,而是人类的“自发秩序”的生成、生长。很显然,“非设计”“非预设”的自发秩序的生成与以“生长论”“非构思”为特征的“新现代”写作学的基本理念是一回事。第一,二者都反对理性主义的设计、构思的预设性;第二,都是通过行为复制而生成的自发秩序,这是一种无意识下意识的 “看不见的手”的生成、生长过程。第三,这个秩序具有创造性、创生性,因而具有“自由性”。正是这一“自发秩序生成”的理论,成为为“市场经济”辩护的“自由宪章”。有意思的是,“生长论”“非构思写作”和“非构思写作学”的“新现代主义”的概念和理论与哈耶克的“自发秩序理论”没有任何学术知识谱系上的关联,这是由中国学者独立创造出来的。
其次,“生长论”“非构思”的写作学的学科知识体系,与后批判主义哲学家波兰尼的著名的“默会认识论”的知识观和知识形态的哲学方向相同。2002年我主持编写的《高等写作学教程系列(1—5册)》出版后,这套教材中所体现的生长论“非构思”写作学思想在国内外写作学界产生了较大的影响。5年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的马少华教授撰文指出:“写作能力是一个目标,而通过体验获得的‘缄默知识’,是达到这个目标的通途。”“当代写作学研究者王东成认为:‘长期以来,有关写作研究多注意作文技巧、文体特征表层汇集,较少注意写作心理、思维、审美意识、语言机制等深层结构的概括和探索。’这种状况,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后者往往是深藏于写作主体的个人体验或意识层面之下的缄默知识。写作学研究者马正平提出了‘非构思写作学’的假说,认为:‘写作者之所以能不进行写作构思就进行直接的写作,其全部奥秘就在于,写作者构建了一整套写作行为所需要的全部写作思维操作的模型。’‘写作教学的全部任务,就是认识文章中作者所运用的写作思维模型。’其实,写作学在这个方向上的努力,就是将缄默知识显性化的努力。”①马少华:《简论缄默知识与新闻评论的教学》,《国际新闻界》2007年第7期。直到这时,我才知道我的“生长论”“非构思”的写作学的学科知识体系与理性化传统认识论哲学背景下产生的“现代写作学”的哲学基础的差异在于:“现代写作学”是传统认识论的哲学理念与知识观,而我的“生长论”“非构思”的写作学则体现出“默会认识论”的哲学理念与知识观。这时我才读到了波兰尼的默会认识论名著《个人知识:迈向后批判哲学》②波兰尼:《个人知识:迈向后批判哲学》,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和波兰尼的其他默会认识论后批判哲学著作。这时候我被波兰尼的后批判哲学背景下产生的默会认识论的伟大思想所震撼。波兰尼说,人类知识的整体结构系统的知识有两类:一种是“言传知识”,即一般我们所说的知识,往往指的是那些“用书面语言、图表或数学公式来表达的东西”,“这些只是一种知识,而非系统阐述的知识,例如我们对正在做的某事所具有的知识,是另一种形式的知识。如果称第一种为言传知识,第二种为意会知识,就可以说,我们总是意会地知道,我们在意知我们的言传知识是正确的”③波兰尼:《波兰尼讲演集》,台北:台湾联经出版公司1985年版,第6页。。也就是说人类知识并非仅仅是理性的,而是一个由焦点觉知与附带觉知整合起来的知识整体。我们过去的写作知识、文学知识、美学知识、语言学知识,仅仅是这个立体整合知识结构中的焦点觉知的理性的概念化言说性知识,最重要的附带觉知的默会知识完全没有揭示出来,因此传统的学科知识很难具有操作的有效性。直到这时我才发现,我所建构起来的“生长论——非构思”写作学的全部写作理论——“写作思维”(赋形思维、路径思维)、“知行递变”写作过程原理、“写作文化”的概念与理论、行文措词学、写作生长论,以及我的时空美学的美本质与审美本质都是默会认识论中的焦点觉知中的附带觉知,它是无意识、下意识,也是不涉批判,无法批判的思维操作模型化的类理性写作知识。由于写作行为、文学行为、艺术创作行为、审美创造行为,一切实践活动中焦点觉知中的附带觉知这种默会认识论才是真正的科学的本质性知识,所以“生长论”“非构思”的写作学具有很高的实践有效性,教学有效性。
第三,“类理性”的“新现代”哲学与波兰尼的“后批判哲学”的“不涉批判”的哲学思想异曲同工。何谓“新现代主义”?“新现代主义”是针对于“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而言的,即“新现代主义”既不是“现代主义”的“理性”,也并不是“后现代主义”的“感性”“生活”,而是一种“新现代主义”哲学世界观与方法论的新哲学理念。如果说,“现代主义”追求二元对立的传统认识论的理性主义、结构主义,“后现代主义”追求感性主义、活动主义、平面主义,那么,“新现代主义”则追求的是将理性与感性的立体整合从而生成“类理性”,这是哲学、智慧的第三形态。由于西方传统的学术理论是认识论的、理性的、概念的、批判的,因此,在中国“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的“现代化”中倡导的“赛先生”(Scienc,科学),也就是西方近代理性主义的自然科学法则和科学精神。这种科学精神的本质就是二元对立的理性主义的概念化的知识观。因此,“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从西方引进的形式逻辑、语言学、文学学、写作学知识统统都是一种理性的现代主义的学科知识体系。实践证明,这种理性化、概念化、明言性的学科知识不具备实践的有效性。因此,以“生长论—非构思”为特征的当代写作学的知识体系的建构,就是对西方的理性主义的现代主义的学科知识——写作学、文艺学、语言学知识的超越与发展。但是,以“生长论”“非构思”为特征的当代写作学的知识体系还不是“后现代主义”“解构主义”哲学与知识观的学科知识体系,而是一种“新现代主义”哲学与知识观的写作学、文艺学、语言学知识体系的全新建构。当代写作学的知识体系中的写作基本原理“重复”与“对比”的赋形思维操作模型,“渐进”与“平列”的表层结构原理、“分析”与“综合”的路径思维原理、以及“自相似”的写作分形原理,“写作文化”的“时空情绪”“价值取向”“思维方式”“写作规范”,以及“知行递变”的写作过程原理,既不是理性的概念,也不是感性的经验,而是一种“类理性”的“思维操作模型”“工作框架”“内在思维机制”。正是在这一点上,当代写作学的知识体系既区别于理性主义、概念主义的现代主义学科知识体系,也区别于感性经验、“块茎”的写作感性经验的后现代主义的学科知识体系,是一种“类理性”的“新现代主义”的写作学知识体系。
在这里,“类理性”不同于前现代、古典传统的“经验性”“行为程式化”,更不是“现代主义”的“理性”“概念”,也不同于后现代的“无序化”“浅表化”。它既有理性、规律的味道,又有主体、体验的味道,具有“类似”理性,或“类似”感性的哲学性质。由于“类理性”知识是一种人类实践活动的思维框架、思维程序,它是在思维现象学的思维状态下“直观”到的人类实践活动的思维模型、程序、程式,这是一种思维现场的真实情景,因此,这些“类理性”的思维操作模型,别人是无法批判的,因为,“类理性”无关、无涉批判。所以,“类理性”概念揭示了波兰尼“后批判哲学”的“非批判”理论何以可能的问题。于是,由生长论、非构思写作学从发现的“附带觉知”的非理性、非感性的“类理性”而产生出来的“新现代”主义哲学,不仅完成了对“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的双重超越,同时,也与波兰尼的“后批判哲学”具有相同的哲学意义与品位。
最后,也是最为重要的是,以“生长论”“非构思”为特征的“新现代”写作学,不是一般的二元对立的传统认识论的理性主义、概念化的“现代写作学”,而是在后批判主义默会认识论的实践哲学基础上的学科知识建构。所以,“重复”与“对比”或“渲染”或“反衬”的思维操作模型,不仅是人类写作活动的赋形思维基本原理,也将成为人类一般实践活动的实践逻辑。路径思维中的“因果”(逻辑)、“构成”(空间)、“过程”(时间)、“程度”(数量)、“相似”思维的分析与综合,不仅是写作过程的思维操作技术,而且将与“赋形思维”一起,成为不同于形式逻辑的内容逻辑、实践逻辑。又如“知行递变”的写作过程原理,是对人类写作过程的实践哲学原理的抽象概括,于是,“知行递变”将成为人类一般实践活动的内在机制的基本原理。这样一来,以“生长论”“非构思”为特征的“新现代写作学”实际上是实践哲学在写作学科里的新现代知识建构,正是这一点,以“生长论”“非构思”为特征的“新现代写作学”,实际上也是一种后批判主义的“实践哲学”。所以,我们,已经从以“生长论”“非构思”为特征的“新现代写作学”的概念范畴中建构起一套“实践哲学”的一般原理。在这里,“知行递变”是人类一般实践行为活动的内在机制、基本原理、规律。“赋形思维”和“路径思维”就是人类实践活动的“实践逻辑”。加上“时空美学”中的“未体论”,就成了“实践哲学”的“本体论”。
于是,由于“实践本体论”(“未体论”)、“实践过程论”(“知行递变”)、“实践逻辑学”(“赋形思维”和“路径思维”的“非形式逻辑”思维原理)的建构完成,当代哲学可能完成实践形而上学的“实践原理”的“新实践哲学”(人类实践的一般原理)的建构,从而超越于主客二元对立的传统认识论哲学,将当代哲学推到新的高度和境界。
五、结语
这就是一个77级学人40年来在“改革开放”时代写就的“个人学术史”。改革开放,一方面让我们打开了封闭的学术视野,学习西方的先进的世界观、方法论、学术范式;另一方面,我们“面对本土、平视他者”,坚持了中国传统文化学术力量的自信与自豪。改革开放以来两种精神的融合,才使我们能够将中国古代传统学术理论和西方现代理论进行当代转化与升华,产生出了新现代主义哲学的新理论、新范式的动力。
在这里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新一代的中国当代写作学人是怎样沐浴“改革开放”的春风,立足于深厚丰富的的中国古代传统写作理论资源,以开阔的国际视野,以新的世界观和方法论,超越理性化的传统认识论视野下的“现代写作学”,重新回到前现代的中国传统写作理论、文艺理论、美学理论,将其进行当代转化与升华。这就是从理性的现代主义的“文章学”和“现代写作学”转到写作行为深处的写作赋形思维论、“知行递变”写作过程论、写作文化论、写作生长论、写作路径思维论到非构思写作学的知识体系的恢弘建构过程。这个过程就是一个立足中国传统本土写作理论自信,用改革开放的学术视野与新的哲学观念和方法,平视西方,对中国传统写作理论进行现代转化与升华的过程,从而使中国当代写作理论走进了后批判的新现代写作学的新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