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阳春面》的民间故事模式书写
2018-11-28唐霞
唐 霞
《一碗阳春面》是日本作家栗良平根据日本民间故事创作的一篇短篇小说,故事讲述了丈夫不幸死于车祸,欠下大笔债务,母亲领着两个年幼的孩子与命运抗争,最后走出困境的故事。在世界文学史上,表现普通人不幸遭遇的作品不胜枚举,它们大都从正面表现主人公的不幸和坚强。而栗良平的《一碗阳春面》没有正面写母子三人的悲惨遭遇与命运抗争的历程,而是截取除夕夜母子三人在北海亭面馆吃阳春面和老板夫妇热情接待他们的生活镜头,从侧面写母子三人的不幸和抗争。作者的目的在于一是赞扬母子三人直面厄运的勇气和积极向上的精神,二是为窘迫的母子三人营造一个和睦温暖、友善团结的环境。前者是走出困境的内因,后者是战胜困难的外因,两大因素由阳春面连成一体形成一股合力,彰显小说的主题。
《一碗阳春面》所讴歌的直面厄运不屈服的精神是日本国民精神的内核,也是小说中人物战胜困难的精神动力。小说创作于1987年,以日本普通民众的几个生活镜头真实地反映了二战后日本的现实。战败的日本经济几近崩溃,沉重的债务几乎使其沦为废墟。但是,经过日本人民的艰苦奋斗,20世纪六七十年代日本迅速崛起而成为世界第二经济强国。《一碗阳春面》以一个普通日本妇女的生活为视点,通过母子三人与厄运抗争走出困境的故事反映了战后日本的社会变迁,讴歌了日本人民艰苦奋斗和团结一致的精神。小说的女主人公是一个普通的日本妇女,她的丈夫死于车祸,欠下大笔债务,还有两个幼的孩子。对于一个女性来说,这无疑是精神和经济上的双重打击,生活的拮据和凄苦不言而喻,而这也往往是小说家们煽情的重要素材。但是,栗良平并没有大肆铺陈凄惨的场面和渲染悲惨遭遇,而是用电影化的语言简略勾勒他们拮据的生活。这让作者腾出笔墨集中描写母子三人吃阳春面的情景,以表现小说的主题。为此,作者用几乎相似的情节、不厌其烦地描写母子三人“头碰头”吃阳春面的情景,这一方面展示了日本人大年夜一家人一起吃阳春面的风俗;另一方面也展现了母子三人面对厄运的勇气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心理学家认为勇气是一种心理过程,是行为个体知觉到其价值体系或生命受到威胁,并处于一定风险的情境下做出的重大影响的杰出行为。从这个角度看,在大年三十夜母亲为三人买一碗阳春面就是“处于一定风险的情境下做出的重大影响的杰出行为”。因为从一走进面馆为三人买一碗阳春面那一刻开始,母亲就将自己置于了一个“一定风险的情景”中,因为自己的窘迫可能被人知晓而受到嘲笑和鄙夷,自己的请求可能被人拒绝,更可能因此而自尊心受到严重伤害。我们知道自尊心是个体因自身的价值,在群体中的地位而肯定自己、接纳自己的体验。如果人在群体中的地位被当众剥夺,“面子”被当众撕掉,那么人的尊严则丧失殆尽。人都是有自尊心的,人人都会因为自己的窘态或隐私被知晓而尴尬和绝望。栗良平用两个相同的情节,即母子三人连续两年头碰头共吃一碗阳春面,巧妙地表现了母亲三人生活的窘迫和内心的渴望与自尊。为此,作者选定了一个特殊的时间———大年三十夜面馆快打烊时,这个时间的设置很好地表现了母亲不愿自己的窘迫为人所知的而又渴望与众人一样吃一碗象征团圆和幸福的阳春面心态,用“吱吱嘎嘎”的开门声外化母亲的试探心理,用断断续续的疑问句“啊,……一碗……可以吗?”和“怯生生”把母亲向北海亭面馆老板买一碗阳春面时的胆怯与尴尬、渴望与勇气表现得十分贴切。母亲的外表是羸弱和窘迫的,但是,她买一碗阳春面的勇气却是令人敬佩的,因而她的这一杰出行为所产生的影响也是巨大的。正如大儿子所说:“决不能忘记母亲买一碗阳春面的勇气……”[1]正是这种勇气鼓励着母子三人不向命运低头,而走出困境。
个体行为的环境是构成英雄行为的关键因素,当事人的评价也决定着个体行为的知觉。因为人是社会的动物,他不能独立于社会之外而存在;人更是有感情的动物,需要他人的关怀和理解,对处于困境中的人而言,这种需求尤为重要。在《一碗阳春面》中,栗良平为落难的三母子营造了一个温暖和谐的环境,它与三母子直面生活的勇气形成一股合力,共同向厄运挑战。这个环境中的核心人物是北海亭面馆的老板夫妇,他们把作者所要传达的温情、善意、团结之意贯穿了始终。
北海亭面馆老板夫妇是一对善良的生意人。他们虽为生意人,却懂得尊重他人,维护他人的尊严。大年夜在面馆快打烊时,三母子来买一碗面,老板夫妇热情接待了窘迫的母子三人。老板娘把母子三人领到靠暖气的二号桌,老板则“将已经熄灭的火炉重新点燃起来”,一边将案板上的面“抓起一堆,继而又加了半堆,一起放到锅里”,一边热情地吆喝。对三母子的窘迫,他们心照不宣,暗中帮助,让母子三人在浑然不知之下感受到人间的温暖。当老板娘提议为“他们下三碗”时,老板认为“不行,如果这样,他们也许会尴尬”。[2]这一系列不经意的、看似应酬的动作和吆喝声生动地展现了老板夫妇的善良和对弱势母子的尊重,用重复的情节、重复的动作和典型的细节描写凸显他们从内心身深处散发出来的人性美,她像一股暖流贯穿了小说始终,鼓励着母子三人克服了困难,走出了困境。淳儿在作文《一碗阳春面》中写到:“……12月31日晚上,母子三人吃一碗阳春面,可面馆叔叔阿姨还是热情地接待了我们,谢谢我们,还祝我们过过个年。听到这声音,弟弟在心中不由地喊道‘不能失败!要努力!要好好活着!’那时,就是这一碗阳春面的鼓励,使我们三人同心合力,度过了艰难岁月。”[3]在母子三人的心中,老板夫妇、“二号桌”“阳春面”就是温暖、团结和力量的象征。
老板夫妇的美好品质和母子三人的动人故事形成了强大的连锁反应,感染了周围的其他人,这些人互不认识,却关注母子三人的命运;他们来自不同的行业,却赞许母子三人直面生活的勇气,祝福他们好运。在每年的大年三十夜十点左右,鱼店老板、街坊邻居、朋友、客人等都涌向北海亭面馆等待母子三人。这既形成了小说热闹的场面,渲染了气氛,也升华了主题。因为“阳春面”“二号桌”把母子三人与老板夫妇以及所有善良的人紧紧联系在一起,共同构成一个生命共同体和一个温暖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母子三人找到了赖以生存和战胜苦难的根基。为了突出社会环境对母子三人所起的正面作用,在小说的结尾作者用屋外寒冷的“白雪”反衬屋内的温暖,用白雪和明净的窗子暗示老板夫妇和善良的人们纯净的心灵。这些写景物描写不仅使小说充满了诗情画意,而且赞美了人性的美好。
《一碗阳春面》的魅力不仅在于它温暖的主题,而且在于它朴素的形式,内容和形式自然的结合使一个短小的故事焕发出巨大的艺术魅力。小说采用中外民间故事常用的三段式结构安排情节,讲述三母子人和北海亭老板夫妇的故事。这种结构模式一般由三次或多次情节和人物的反复组成一个完整的故事,每一次反复的情节都构成相对完整的段落。因此,三段式结构的故事层次分明,主线突出,容易记忆。但是,每一次情节的重复并不是简单的复制粘贴,而是在重复中有所变化,从而使整个故事的进展呈现出层层推进、不断深化的形态。在《一碗阳春面》中,作者巧妙地用阳春面由一碗到三碗的递增组成多次重复的情节,展现母子三人的境遇逐渐改变。随着情节的发展,关注母子三人命运的人也不断增加,友爱的力量不断积蓄,最后汇成一股爱的洪流涌向北海亭面馆,将情节推向高潮,母子三人走出困境,故事圆满结局,主题得到彰显。
民间故事多以口头讲述的形式传播,为了满足听众的心理,吸引他们注意力,因此,三段式故事结构创造了一套设置悬念和揭开谜底的模式,使故事情节在不断的设疑和解疑中层层推进,这不仅使故事的主线分明,而且极大地增强了故事的吸引力。[4]《一碗阳春面》的篇幅虽然短小,但是故事却编制得一波三折,这得益于悬念的设置。这些悬念就像“阿里阿德的线团”吸引着读者,跟着作者人物的足迹一步步走向故事的结局。小说的第一和二段落为一碗阳春面,情节简洁重复,节奏紧凑快捷。作者用白描手法简要交代了故事发生的时间、地点和主要人物,故事迅速拉开序幕。接着用镜头切换的方式迅速进入第二个“一碗阳春面”,故事进入的发展阶段。在这两个完全相同的情节中,作者用简洁的语言交代了母子三人窘迫的境况,但是,并未交代母子三人处于窘迫的原因,这就为情节设下了悬念,引导读者探究缘由。第三段落为两碗阳春面,作者用较多的笔墨描写了母子三人在北海亭面馆吃两碗阳春面的情景。通过母亲购买两碗阳春面和母子三人的对话自然交代了母子三人生活境况的变化和他们生活窘迫的原因。这既揭开了第一二段落设下的悬念,又让情节变得舒缓,也让读者牵挂的情绪得到暂时的缓解。在第四段落中,作者用“一年又一年”“时光流逝,年复一年”的时间短语和镜头切换迅速推进情节,而母子三人却数年不见踪影,这又为故事设下悬念,积蓄了力量。在热闹的北海亭母子三人在期待中闪亮登场,借大儿子之口解开了他们十四年的去向之谜和走出困境的事实,故事在老板热情的吆喝中和人们热烈的掌声中落下帷幕。
文学是人学,文学的本质就是要关注人类的生活和精神。《一碗阳春面》则以高超的叙事艺术深度地关照了人类面对厄运时的精神和勇气,揭示了人类赖以生存的人文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