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心不设防

庄桂良

1

郭大喜当兵时是个班长，退伍后一个人在小城，当保安，做力工、装卸工，眼下正给一家快递公司送件。尽管挣钱不多，但郭大喜却愿意张罗，是一个志愿助困小分队的头。

这天，郭大喜去幸福超市送快递，前台经理柳小萌热情地打招呼：“这段时间怎么没见志愿行动啊？”

郭大喜叹了一口气，说：“关公喝酒——不怕脸红，钱有些不凑手。”

柳小萌嫣然一笑：“有人说你是装模作样搞名堂。”

郭大喜的脸一下涨得通红，急忙解释：“有些人爱在背地里嚼舌头，张飞妈妈姓吴——无事生非（吴氏生飞）。我每月拿出工钱的十分之一，钱虽然不多，但瓜子不饱尽人心了。”

柳小萌似信非信，接着问：“你做志愿，想出名？”

郭大喜尴尬地笑笑：“我们小分队还从没在电视上露过脸呢。”

柳小萌眼珠一转：“有个露脸的机会，不知小分队感不感兴趣？”

郭大喜看了一眼柳小萌：“说说看。”

“我们超市老板打算搞宣传，又不想花广告费，想通过爱心助困一举两得。不过——”柳小萌停住话头。

“好事啊！商家献爱心，电视台的记者感兴趣着呢，可以把记者大大方方地请过来。”郭大喜接过话茬。

“老板有个条件，爱心助困交给你操办，要你先交1万元押金，防备万一。”柳小萌一脸真诚。

郭大喜愣了一下，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商人真是势利小人，难道怕我把东西私吞？”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志愿助困小分队轻车熟路，不会有什么万一，想到这儿，便痛快地答应下来。

“等我電话吧！”柳小萌没再多说。

“好的。”郭大喜兴冲冲地走了。

2

柳小萌很有办事能力，给郭大喜打电话时，声音里带着一股兴奋：“老板让你定个日期。”说完，又补充道：“那1万元现金，一分也不能少。”

“钱，保证没问题；日期，我和队员们马上商量。”郭大喜说起话来干脆利落。

“给你提个醒，老板是个急性子，爱发脾气容易变卦，事情宜早不宜迟，免得夜长梦多。”柳小萌压低了声音说。

郭大喜心里一阵感动，两腿并拢打了个立正：“请首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把好事办实，实事办早！”

电话那头，柳小萌止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按照柳小萌的提醒，日期定在了本周六。周六那天，郭大喜来到幸福超市，拿出1万元现金交给柳小萌，半是自嘲地笑着说：“我这可是诸葛亮娶丑妻——为事业着想了，一出手就是半个家底。”

柳小萌表情夸张地坏笑道：“就算你拿出10个家底，也未必有丑女愿嫁。”说完，也不看郭大喜，低头刷刷刷写下一张收条递过来。

郭大喜被抢白了一下，脸上一阵发烧，好在没被任何人看见，队员们也陆续到齐了。大家一起动手装车，整整20份，除了“老三样”米、面、油之外，还有一箱猪肉外加一张200元的幸福超市购物卡。

按照事先计划，郭大喜和队员们坐着货车先出发了。车到半路，郭大喜接了一个电话，是柳小萌打过来的。

“实在对不起，老板早晨开车去接记者，突发急性肠炎，下乡慰问去不了了。” 柳小萌在电话里急切地说。

“那这次助困行动怎么办？”郭大喜想到了1万元押金。

“我也不知道该咋办。”柳小萌满是歉意。

“抓紧问老板啊！”郭大喜的嗓门提高了八度。

柳小萌有些委屈：“老板不接电话，估计在急诊。我也当不起老板家，是去是回，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郭大喜脊背上沁出一层热汗，真是计划没有变化快啊，事情竟然如此凑巧。犹豫片刻，还是打定主意骑虎不下：“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我决定，行动计划不变。”

柳小萌什么也没说，只是“嗯、嗯”地表示知道了。

3

志愿助困小分队的行动很顺利，20户因为各种原因遇到难处的人，像见到了亲人一般。在多病的五保老人宋爷爷家，郭大喜还额外从兜里拿出200元现金，交给老人家，直感动得宋爷爷泪花在眼窝里直闪。

回到小城，郭大喜没跟柳小萌打招呼，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很快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郭大喜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惊醒，是柳小萌打来的。柳小萌声音里带了哭腔：“有人告状，说吃猪肉坏了肚子，要讨个说法。”

郭大喜不由的一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老板让我找你把事情处理好。”柳小萌说。

“老板？该不是道听途说吧？”郭大喜冷静下来。

“猪肉箱子上印着老板的手机号，电话是直接打给老板的。”柳小萌十分肯定地说。

“那猪肉该不会真有质量问题吧？”郭大喜思考着。

“猪肉产自正规厂家，来源可追溯，超市里面天天卖，从没出过质量问题。”柳小萌说。

郭大喜的脑子飞快地转着，想理出个头绪来。手机里又传来柳小萌的声音：“老板大发雷霆，要炒我鱿鱼。”

“炒你鱿鱼？我去找你们老板评理。”郭大喜的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扇老板一记耳光。

“你可千万别犯虎，老板是怕处理不好，砸了超市的招牌。”柳小萌说。

郭大喜暗挑大拇指，柳小萌的话说的在理儿，便改了口：“你跟老板说，我立即去现场处置。假使有责任，我担着，事情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等着，我开车接你一起去。”柳小萌没等郭大喜答话，便挂了电话。

时间不长，柳小萌开车接上郭大喜，两个人赶往乡下。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两个人表面上说是顺路看看，实际上是逐一回访。奇怪的是，眼瞅着走了个遍，也没有听到任何负面反应。

柳小萌忿忿地说：“流言三至，慈母不亲，造谣的人真可恶，老板听风就是雨，也够可恶的。”

郭大喜摇摇头：“没事总比有事好，不折腾一趟心里不托底。看来，我的另一半家底，没有风险了。”

说话之间，到了最后一个五保户宋爷爷家。宋爷爷看着站在面前的两个人，眼神竟然有些慌乱，说话也不自然起来：“都是我不好，给你们添乱了！”

郭大喜和柳小萌面面相觑。

“我给老板打电话说想你们啦，没想到你们真来了。”宋爷爷说。

“您老的身体？”郭大喜一脸狐疑。

宋爷爷拍拍胸脯：“结实着呢，昨晚，猪肉炖粉条，吃了半海碗呢，两个字，真香！”

郭大喜舒了一口气，连声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柳小萌也哭笑不得：“原來如此。”

4

回城是郭大喜驾的车，到超市时天已经黑了。柳小萌说：“老板交代个事，让我和你谈一下。”

“什么事？”郭大喜心里有些发毛。

柳小萌说：“先问点题外话，我觉得你挺可怜的，为什么不来取那1万元？”

郭大喜一笑：“助困行动一没记者二没宣传，老板还没到场，赞助的前提条件一件都不成立。我自作主张行动照常，就打算个人埋单，就当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吧！何况猪肉拉回去，都得折腾臭了，谁受损失都不值得。”

柳小萌话锋一转：“有人告状吃坏肚子，本以为你担心吃官司，会鞋底抹油——开溜。”

郭大喜还是一笑：“老板的爱心不该受伤，我献爱心，更不会有人做昧良心的事。”

“可是，老板对你的表现很满意，不但决定把押金退还给你，而且——”柳小萌一边把1万元钱递给郭大喜，一边拿出一张纸，神秘的笑了笑：“老板还决定，希望你在这份合同上签个名。”

“什么意思？”郭大喜一头雾水。

“请你当——经——理！”柳小萌一字一顿地说。

郭大喜正色道：“求求你别拿我开涮啦。”

柳小萌认真地说：“实不相瞒，老板对你早就有所了解，他希望你来做超市的前台经理。”

“你被老板炒了？若是这样，我说啥也不干。”郭大喜语气坚定。

柳小萌会心一笑：“不是老板炒我鱿鱼，是我考取了商学院MBA，要去圆大学梦。”

郭大喜如在梦中，喜滋滋地从超市出来，拐过街角，突然发现兜里还揣着柳小萌的车钥匙，便返身回去。回到幸福超市门口，里面传出柳小萌打电话的声音，郭大喜进退不得，听个正着：“老爸，您这后台老板可真行，一箭四星：通过爱心助困看人品，假意失信爽约见能力，收取押金不返察责任，巧设被讹局面考担当。平时您经常低调捐款不张扬，这次却以宣传为名搞赞助，又故意收取押金、谎称得了疾病，还借题发挥说有人吃坏肚子要告状。您这样煞费苦心连环设局，考察一名前台经理，成本是不是太高了？”

郭大喜侧耳细听，柳小萌父亲怎么说的听不清，柳小萌的话却一字没漏，只听见柳小萌话语温柔：“您说的对，一个爱心不设防的男人，打着灯笼都难寻。我打算把车钥匙交给他，看他愿不愿做您闺女的护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