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2018-11-26李一枕
李一枕
所有人都以为,阮红出了意外后变成了傻白甜,还一心爱着勖亦嵘。她明明因为他不回家而生气,可他三言两语就能让她眉开眼笑;她对花粉过敏,可为了替他摘花,宁愿自己被送入医院。她对他一心一意,他对她不离不弃,可为什么神仙眷侣却没有走到最后?
1
外面下着雪。勖亦嵘进屋时,看到阮红就趴在窗边,伸着手指头往玻璃上画画。玻璃上蒙了一层雾气,阮红画了两个小人儿,又在中间勾了一颗心。勖亦嵘看了半天,问她说:“画的是谁?”
她慢半拍地转过头来看到他,先甜甜一笑,这才说:“这个是你,这个是我。”
“画得不错。”
她忽然噘起嘴来,转过头去不肯看他了。他上前将她抱在怀中,捋着她长而柔软的头发说:“怎么不高兴了?”
“你好久没来看我了。”她说着,忽然哭了起来,“院子里的花落了,我要江姨替我拿进来的,她不肯。”
她说话颠三倒四,可勖亦嵘还是听明白了,道:“那花是栽在外面的,江姨拿不进来。而且等天气暖和了,还会再开。”
“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她听他这样说了就不再生气,转而在他怀中叽叽喳喳地说悄悄话,勖亦嵘耐心地听着,不时应和两声,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然后就睡着了。
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将更远处窄窄的灰色道路也覆盖了。勖亦嵘将她抱回房间,在她额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睡着时也带着笑,红润的嘴角翘着,又甜又软。
勖亦嵘望着她,心底就像是淌过滚烫的蜜糖,既快乐,又有些难挨。江姨站在外面,看他出来,低声说:“先生,医生来了。”
“请他去书房等着。”
江姨应了一声,勖亦嵘又嘱咐她说:“小姐喜欢花,你就多买一些摆进来,我也会让人每天送花过来。”
“可小姐容易花粉过敏……”
他沉默一下,淡淡地笑了,道:“她喜欢,你就要想办法要她满意。”
他一向说一不二,像是个独断的君主,让身边的人噤若寒蝉。江姨跟在他身边几年,还是怕他怕得要命,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看他向书房走去,这才推开门走到阮红身边坐下。
阮红翻了个身,忽然睁开眼,对着她笑了笑说:“他去见医生了?”
“是啊。每个月都要见一次的,你怎么不睡啦?”
她伸了个懒腰,将自己陷在柔软的床铺里面。她在里面,如卧云端,看上去就像是沉睡的公主,可是只有她自己明白,有多么的不快乐。
“我睡不着呢,江姨。”她眼睛望着天花板,那纹路一圈一圈,缠绵地没入看不见的角落,忽然柔柔地笑了一声说,“他还没死,我怎么睡得着?”
2
勖亦嵘同医生谈完话也没走,在书房处理完公务,这才回去卧室。
屋里没开灯,他看到阮红睡得正香。医生说她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是因为当初的意外伤到了头部,可能一辈子都要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
他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她活得没那么清醒,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痛苦。
外面的雪已经停了,他刚要出去,就听到阮红嘤咛了一声。
她的声音又细又柔,小奶猫似的撩拨人心,勖亦嵘的步子停下,她迷迷糊糊地问:“是勖哥哥吗?”
“是我。”他走过去,她投入他的怀中,他问,“怎么醒了?”
“你不在……睡不好……”她小声地说着,“勖哥哥,我做了噩梦。”
“什么樣的梦?”
“我梦到你不要我了。”
她说着就要哭,声音也哽咽起来,自从当初她受伤昏迷,再醒来时智力就严重受损,对待她,要像对待小孩子一样。勖亦嵘耐心地哄着她,总算将她哄得破涕为笑,两个人抱在一起,她像小熊,往他怀中用力地钻,手也不老实,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勖亦嵘将她的手腕握在掌心里,又低头吻了吻她的指尖儿,她轻轻地笑起来,学着他的样子,也在他指尖上亲了一口。他笑了一下,她又举一反三,在亲过的地方又舔了舔。
勖亦嵘抽回手来,她有些不解地歪着头,问:“勖哥哥,你不喜欢吗?”
“喜欢。”
“那你为什么不牵着我的手了?”
他和她解释不通,在理智上,他将她放在被保护的位置,可在情感上,他却极度地需求渴望着她,这样错位的矛盾令他很难去选择,只能逃避。
“不早了,你先睡吧。”
“勖哥哥……”他刚起身,她就在身后泫然欲泣地叫他,“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啦?”
她出事前,两个人刚刚在一起,情至浓时,还未来得及变质,一切就都急转直下,爱情凝固在最盛大的一刻才能永垂不朽,因为不会有争执与愤怒。
勖亦嵘不知道如何回答,听到她下了床,赤着脚走到他身后将他抱住。她身上有甜而淡的香气,落入鼻端,让他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勖哥哥……”
他猜她一定是哭了,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他到底还是转过去抱住她,她就乖顺地揽住他的腰身,抱得紧紧的不肯松开。
“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那你为什么要走?”她扬起小脸问他,“你以前都会抱着我一起睡的。”
他迟疑地将她抱起,两个人一起躺在床上,她凑过来,身体弧度契合同当初一模一样。勖亦嵘苦笑着深呼吸,她就像是无处不在的雾气,吸入肺腑,让人快乐又痛苦。
“真好呀。”她感叹说,“最喜欢和勖哥哥在一起了。”
“我以后会多陪你的。”
“拉钩。”
她伸出手来,他就配合地同她牵一牵,外面响起脚步声,大概是江姨起夜的声音,勖亦嵘却皱起眉来——江姨睡楼下,就算是起夜,有什么必要上到二楼来呢?
可他还没细想,她的唇就贴了过来,又软又凉,笨拙地吻着他的唇。
勖亦嵘想推开她,可她将他笼在无处不在的网中,他到底还是回应了她,外面的雪是停了还是又落,他统统不知道,时间在这里没有了意义,他只是想彻彻底底地拥有她。
“勖哥哥……”她仰起头来,如同垂死,又像是陷入极致的欢愉,“你爱我吗?”
他没有回答,深深地吻住她的唇,就像是一切都还在过去,一切都还未曾发生。
3
江姨推开门,看到阮红正站在床前。
雪还未化,折着日光明亮如瀑,她穿着薄薄的裙子,头发没有梳起来,就那么散在背上,漂亮得似是锦缎。
“小姐。”江姨放低声音,轻轻地叫她,“东西我没有找到。”
“书架第三层的第二本书里没有吗?”
“没有。”
她沉默片刻,江姨局促起来,却听到她淡淡地道:“我也没指望一次就能找到。你昨天太不小心了,要不是我缠住他,他就要起疑心了。”
“是,我照您说的,将楼下的马桶给弄堵了,先生今早起来果然问了。”
“他一向心细……”
澄澈的光里,她的侧脸消瘦,江姨从小看着她长大,她变成这样,江姨比谁都心痛。可惜她们都是弱女子,哪里有力挽狂澜的本领?
江姨劝她说:“你总要为自己的身体着想,就算要报仇,也要多顾及自己呀。”
“我知道的。”她笑了一下,可眼中并没有笑容,道,“我只是犯恶心。”
她实在是讨厌勖亦嵘,就算是同他接近都忍不住想要呕吐,更何况是委身于他。她几乎想象不出,自己是如何忍耐着那刺骨的恨意来诱惑他的。
“可是红妹,你这样,夫人怎么放心得下呀?”
红妹是她的小名,只有最亲近的人才会这样称呼她,阮红面上松动,眼底也泛着眼泪,却还是嘴硬:“她都去世了,哪里会知道?”
“就算在天上,夫人同老先生也会看着你的。”
她到底还是听从江姨的,下楼吃了早餐。花园里的雪被扫掉了大半,有空运来的鲜花整整齐齐地摆在窗外,她只看了一眼,便面无表情地说:“把窗帘拉上。”
江姨依言照做,又劝她道:“上次宋先生说的事情,我看不大靠谱,你也不要太相信他了。”
“我自己心里有数的。”
有什么数她却不肯再说了,吃完饭自己上了楼,书房只有在勖亦嵘回来的时候才会打开,平常都落着锁,阮红走上露台,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道路,拨通了宋烈的电话。
宋烈大概正在开车,声音温和地问她:“起得这么早,吃饭了吗?”
阮红没有答他的问题,只是轻声说:“东西没有找到,他应该不会带回来的。”
“没关系,我不着急。”
宋烈这个人年纪轻,可是很有耐心,圈子里都说他能成大事儿。阮红只记得他衣着考究,对谁都带笑,那时她陪父母出席宴会,遇到宋烈,宋烈还同她打了招呼。母亲说他不可深交,阮红不以为然,却也记在心里,谁知道风水轮流转,到底让他们二人有了合作的机会。
说是合作其实是抬举了自己,毕竟她现在的状态几乎是远离人烟,就算是死了也许都没人晓得。
“可我着急。”她声音平淡,可谁都听得出里面的绝望,“宋先生,我在他身边活着的每一秒都是煎熬。”
他像是被她的语气震慑到,停顿一会儿才说:“阿红,人想要做到什么,总要忍耐才行。”
阮红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不可以忍耐的,所以她笑了一下,说:“宋先生,我为了活着在他面前装疯卖傻,还能怎么忍呢?”
4
勖亦嵘拿着花,面前的助理恭恭敬敬地同他报告:“这花做过特殊处理,绝对不会让人对花粉过敏。”
“多少的概率?”
“百分之九十三。”
他还是不满意,浓密的眉毛皱起来,就有了锋利的弧度,道:“还不够,做不到百分之百,不要拿来。”
助理连忙应了,拿着花离开,勖亦嵘坐在那里,刚要处理公文,电话却响了起来。那头,江姨慌张地说:“先生,小姐出事儿了。”
勖亦嵘赶回去时,医生早就赶到了,护士们跑进跑出,江姨站在门口。
“怎么回事儿?”
“小姐今天不知怎么跑到花丛里了。”江姨说着,就落了眼泪,道:“都怪我,要是我寸步不离就好了。”
她这样说了,勖亦嵘反而不能责备她,阮红从小就花粉过敏,后来又得了哮喘,稍不注意就会复发。医生忙碌半晌,总算使她呼吸稳定下来,勖亦嵘站在门口往里看,她斜斜地躺在床上,头垂下去,满脸都是痛苦。
“勖先生,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里没有专业的医疗设备,只能暂时稳定病情。”医生搓着手同他说,他沉默一会儿,问医生:“我能进去吗?”
“最好穿上隔离服。”
勖亦嵘换了衣服,慢慢走进去,她口鼻上掩着氧气罩,整个人都像是淹没在了设备里面,勖亦嵘替她将额上的汗擦去了,触手只觉得她的肌肤那样冰冷。她艰难地睁开眼,看到是他,眼睛里亮了一下。
“怎么自己跑到花丛里了?”
她说不出话,比着口型告诉他:“那朵花好看,我想摘给你。”
他的手凝固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尖锐地刺破了心脏,他有些痛楚,又带着甜蜜,到底只是说:“下次不要这样了。”
“勖哥哥。”
“怎么了?”
“你别难过,我下次会听话的。”
他的眼睛里写满了心疼与苦楚,就像是海下的风暴,掩藏得极深,却肆虐在千万尺的深处。阮红看他这样更加愤懑,维持不下去纯情的样子,索性闭上眼睛。
他慢慢走出去,阮红听得到他压低声音叮嘱江姨好好照顾她。片刻,江姨走过来,压着兴奋跟她说:“小姐,他说要带你去外面的医院呢!”
这就是阮红的目的。
她在這里已经待得太久了,与世隔绝到麻木的地步,可为了宋烈的交易,她必须要有一个和宋烈见面的机会。
她是故意用花引发自己的过敏,江姨担忧过,怕万一医生来得不及时,她病情复发得太严重。
可江姨不知道,她甚至暗暗渴求着,如果一场过敏直接带走了她,那对她来说甚至更好,至少不必让她在这世界上孤独地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