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的月光

蒋元明

童年的月亮

我从小生活在农村，家住重庆远郊的歇马场（歇马镇）下边一个叫黑石坪的院子，有十来户人家。上个世纪50年代，院子民风纯朴，老少和睦。有一年的中秋，院子里发生的一幕，却让我一直难忘。

往年的中秋节晚上，不过是月亮比平时亮一些，圆一些，小伙伴们照样藏猫猫，大人搬椅子、橙子在院坝上乘凉 “摆龙门阵”。

可那一年不一样，月亮升起来，右厢房的姓汪的一家出来洒扫院坝，然后搬来一张小桌，桌上放一盘圆饼和两盘水果。水果是认得的，有葡萄、苹果什么的，那饼子却精致异常，非出自农家锅灶之物。小伙伴们隔着两三米远观看，小声嘀咕着，觉得稀奇，不知汪家要搞什么名堂。后来，有大人告之，说这是上贡，月亮上有嫦娥仙子、吴刚大神；那饼叫月饼，从街上买的，贵着呢，还没听说谁家买来吃过。

夜深了，看热闹的、乘凉的纷纷散去。临睡前，我特地开门出来看看，只见院子空无一人，那贡桌还在，月饼、水果沐浴在银辉里，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

想家的月亮

初中毕业考上了重庆一中，离家百里，我带上被子、箱子住校了。那是1965年夏天的事。开始不习惯，很想家，特别是星期天，城里同学都回家了，我们几个远郊的农村同学因为路远，路费来回就得两元多，只好等到放寒暑假了——那个想家的滋味真不好受。

一个星期天，我上午在校园里转转，下午去街上遛达，回到宿舍时，见一个姓武的同学从家里回来了，大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他朝我笑笑，说送你一点东西，说着就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递给我。我打开一看，是块月饼，很惊喜——原来过中秋了。他回家团圆，还想着我这个“漂”在学校的同学，真够意思。

这个同学瘦瘦的，平时喜欢说笑，有点“嘎”。有一次，他还挥舞着胳膊，做打虎状，说他是“武二郎”。我当时就乐了，心想你这么瘦巴巴的，老虎见了还不得想想：够吃一顿吗？

平生第一次品尝到月饼，感觉那样甜美，心中更是暖暖的。“武二郎”名叫武济庆，我和他说不上有多要好，他家经济条件也一般，在普通工人家庭，月饼之类点心也只有节庆时才能买点，但他却能想到没有回家团圆的同学，这很让人感动；再想到他挥舞胳膊好玩的样子，觉得这同学还真有几分豪爽气。后来听说，他还真练过武术，長拳短打会几下。

1968年底，当同学们即将“上山下乡”时，工宣队召集我们几个农村同学，通知我们回乡应征入伍。我匆匆离校，从此与同学们失去联系，一晃儿就是50年。在后来的岁月里，我时时想起一中，常常在梦中听到回校复课的通知；中秋时节，也不免想到“武二郎”，那份同学之情难以忘怀。尽管后来的月饼五花八门，但依然不忘学生时的那一块。

团圆的月亮

久居北京，退休后因父母在，每年都要回重庆两三趟，期间，与初中同学相聚过几次，但高中同学却一个也没联系上。今年五月，我准备回乡去给父母扫墓，告诉已联系上的一位高中同学，希望能约上几个见见面。他告之另一个同学，结果很快就有两个同学加我微信，其中一个就是“武二郎”。

为了欢迎我“归队”，同学微信群里发起一次游湖活动，报名参加的多达20人。各路人马从四面八方会聚一处，当天晚上还开了一个欢迎会。

望着一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我真是百感交集。50年了，岁月把一张张青春的脸，雕刻成爷爷奶奶了。我讲了月饼的故事，同学们感慨我记忆力好，一件小事记得那么清楚。武济庆很吃惊，说他早就不记得这回事了。我还把当年离校时学校开的证明发在“群里”，证明我是一中68级6班的，也引起小小的轰动。这是一张油印的纸，巴掌大，这就相当于高中毕业证书啊，是可以进历史博物馆的。好些同学也吃惊，说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东西；也有的说曾经有过，但出校门后不久就不知丢哪儿去了。

一块月饼，一张油印纸，也许没什么，但在我心里，50年了，我当兵当记者，虽然走遍全国，也多次去过国外，但我从没有忘记自己是重庆一中的，没有忘记同窗多年的老同学。我很珍惜今天的团聚。

第二天的游湖是一个高潮。长寿湖是当地水利建设的一面旗帜，如今已成旅游风景区。我们的3位老同学当年回到家乡，从当社员开始，一步步走到乡镇、区的领导岗位，为家乡建设做出了贡献。现在，他们跑前奔后搞接待，全是亲历亲为，没有一点“父母官”的派头。

队伍中有几对夫妻很恩爱。武济庆就带夫人来了，他们是一中的学兄学妹、工厂的师兄师妹。当年的“武二郎”已经变得富态些了，含蓄沉稳了。50年不见，这家伙非“武都头”可比：下过乡，进过厂，从当工人、车间主任、厂长直到集团副总，上市工公司老总也干过，曾是报纸电台上的常客；而今，他则时常站在江边，观浪起浪落。其实，在游湖队伍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多着呢。大家都是共和国的同龄人，与整个国家同呼吸共命运。

相聚是短暂的。因为几千里路，与老同学们再聚的时间会有限。但起码，每逢中秋时节，“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我会想起大家团聚的日子。

（责编：辛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