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相信我化作了山脉
2018-11-26胥得意
文/胥得意
2017年1月19日晚上,一架军用直升机在南方沿海失事。机上的两名飞行员为躲避居民区,壮烈牺牲。真的与亲人生死告别,真的没再回来,真的将青春的鲜血染在了鲜艳的旗帜上。张浩和王晓冬——两个年轻的战友,两个优秀的飞行员用这样的方式告别了军队这个光荣的群体。
再见,准爸爸
那一天,当林红艳确认自己怀孕后,委婉地向张浩传达了喜讯。她怕这个一直渴望当爹的年轻机长被这突如其来的喜悦惊到。
为了迎接孩子的降临,张浩张罗着新的生活。他把自己的衣服从柜子里往外腾,说这个地方是给佑佑留着的;他又把一件飞行服挂在了显眼的地方,他说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孩子看见衣服就像看到了爸爸。
林红艳感到很幸福。她眼前的这个男人,能上天,能入地,能持家,能工作。上天飞,他是优秀的机长,是领导器重的骨干;落地,他有一群生死相依的兄弟。
每次执行完飞行任务,张浩都会打来电话:我回来了!简简单单几个字,却是他给林红艳最踏实的讯息。
然而,1月19日晚上,林红艳从手机新闻上得知丈夫所在团队一架飞机失事了。林红艳只是担心,一点儿也没敢把这件事和张浩联系到一起。
每天固定通话的时间过去了10分钟、20分钟、半个小时……突然袭来的恐惧把林红艳紧紧地裹住了。她开始拨打丈夫的电话,但是那头始终关机。再拨,还是同一个结果。
夜变得无穷无尽的黑,“您拨打的电话已经关机”像刀子一般刺剌剌地划着窗外的夜空。林红艳的大脑像是雷达一样,一遍遍地探索着可能的信号。她渴盼着张浩打来电话,告诉她,我回来了。
太阳终于在林红艳的焦虑中摇晃着升起来了。但是,真正的黑暗却随之到来。所有的担心都真真实实地发生在了丈夫身上,林红艳想哭,可低头看见自己臃肿的肚子时,她咬牙收住了已经抵达喉咙的悲泣。再有40天左右,佑佑就要出生了。她不能伤了胎气,她要替张浩保护好这个孩子。
在张浩的宿舍里,林红艳细心地收拾着丈夫的遗物。她把一件飞行服、一个头盔装进了包里,她要让佑佑一出生便看见爸爸就在家里,她要让佑佑知道爸爸曾经在天上飞,现在仍在飞翔着。她抚摸着张浩的遗像,一遍又一遍,无力又亲昵地抚摸。不哭,不悲,她只是重复着这个动作。林红艳知道,他不会再说“明天还飞”了。因为从此,丈夫已经不用再返航。
2017年3月1日上午,阳光透过玻璃窗,抚摸着厦门175医院的这间产房。一个叫佑佑的男婴出生了,孩子清脆的啼哭宣告着一个新生命的到来,也像是在向天堂里的父亲报告自己平安降生的消息。此时,他的父亲张浩,或许正倚在天堂门口,深情凝望。当医生把那个娇小的生命递到林红艳面前时,忍了41天的哭声,终于从她紧抿的嘴唇喷涌而出。
再见,准新郎
自从王晓冬走进阿妍心里之后,闲暇时她就想象着自己的婚礼。有时参加朋友婚礼,她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穿上婚纱和王晓冬站在一起的样子。可是他们认识8年了,却一张合影也没拍过。两个人约定,第一次合影就要拍成婚纱照,那样多有意义。
平时,两个人遇事不用太商量就会想到一起。王晓冬和阿妍计划把婚礼定在今年6月2日,那个时候南京正是鲜花绕城、蝶飞蜂舞之时。当阿妍交了定金,把照婚纱照的具体事项敲定下来之后,在无数个王晓冬飞行的夜晚,阿妍就在默默地等待着春天的到来。
高考那年,王晓冬报考了战斗飞行员。他还有两个弟弟,母亲在开出租车,父亲在经营一个小菜摊,家里的条件只允许他报考不再收学费的军校。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那就是喜爱。从小,只要有飞机在头顶飞过,他都要久久地注视着它在视线中消逝。当初他可能没有飞上蓝天的梦想,可是当优异的成绩和强健的体魄给了他报考飞行学校的资本时,选择便变成了毫不犹豫。父亲王勇支持他参军的理由只有一条:生了这么多男孩,就是给部队生的。当高考录取通知分别到达王晓冬和阿妍手里时,两颗年轻的心开始萌动出一种甜蜜。后来,阿妍的同学王晓冬变成了她的大毛哥哥。
有人曾讲,判断是否相爱的标准是苦与甜。如果想起对方心里是甜的,那只是喜欢。只有想起对方,心中有痛苦的感觉,才是相爱。在时光流逝中,阿妍感觉到了隐隐的痛。那种痛来自思念,来自惦念。当阿妍看着城市上空偶尔有战机划破蓝天呼啸而过时,她总在想大毛哥哥什么时候才能归航。除却思念,更多的时候,阿妍是自豪的。她告诉朋友,她的他在天上飞,就在中国的海面上飞,一飞起来,他的眼里就是飘在海洋中的一座座岛屿。大的小的,远的近的,全在他的眼里心里。
当阿妍从媒体上得知厦门有架战机失事时,她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王晓冬就在那儿,就守着那片海。她不敢往下想,心跳得失去了原本的节奏。那天夜里,她一遍遍地拨打她再熟悉不过的号码,但是那11个简单的数字却变成了一个无解的题。她得不到任何消息,每拨打一遍,惊恐和担忧便加重一层。她不停地向王晓冬的同学、朋友打听,唯独不敢向他的父母打听。她是一个懂事的女孩,几个小时前她刚刚向他们传递去定了婚纱照的好消息呀。
天一点点亮了,但是阿妍的世界却黑了。1月20日上午,部队给王晓冬父母打来电话,说是王晓冬在训练中受了伤,让家里人到部队去看望一下。阿妍心里一切都明白了。战机都失事了,新闻上都讲了飞行员下落不明,部队无非是想让电话里的消息晚些变成晴天霹雳。
王晓冬的领导和战友来接站了,格外隆重。有的人接行李,有的人递饮料,有的人摆座椅,唯独没有人告诉答案。王晓冬的父母还在想,哪怕是断胳膊掉腿都行,把孩子送到部队那一天他们就没后悔过呀。
阿妍呆坐在王晓冬的床上。她原本打算春节来到这里陪她的大毛哥哥过年的,可是现在却提前来了。原本的团圆此时却变成天地永隔。
王晓冬的父亲向部队给王晓冬交齐了一年的党费。他知道儿子的想法。虽然悲痛,但是他理解儿子的事业,他这回来部队,穿的还是王晓冬穿过的旧军装。王晓冬给父亲留下了旧军装,可是他给阿妍留下了什么呢?阿妍在王晓冬的床上,连一根头发也没有找到,最后,她在王晓冬飞行任务公示栏里找到了他的一张证件照。她一把抓进了手里,一遍遍地轻声呼唤着她的大毛哥哥。
阿妍离开部队的时候,带走了王晓冬的照片。和那张照片放在一起的,还有婚纱照的订单。而这些物件累加起来的,是久久的思念,是此生的遗憾。
两个战友,一个即将成为爸爸,一个即将成为新郎,他们就这样带着人生的遗憾与壮美离开了岗位和挚爱的队伍。军旅青年诗人雷从俊特意写下了一首名为《玫瑰开满你的领空》的诗,来表达对张浩和王晓冬的敬意——
机舱里还留有你的体温
云朵还记得你帅气的身影
只是那无法返航的爱与承诺
和你一起成了流星
多少人至今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却也只能在回忆里与你重逢
抚摸你匆匆留下的细碎的温馨
约会那年那月动人的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