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博物馆与博物馆人类学
2018-11-25尹绍亭颜宁
尹绍亭 颜宁
摘 要:结合贵州生态博物馆的建设,介绍了生态博物馆的定义、理论和国际生态博物馆的发展状况,评述了贵州生态博物馆的建设历程、建设成果、经验和不足,继而探讨生态博物館的理论方法、开拓精神以及本土化追求等对于博物馆人类学研究的借鉴意义。
关键词:苏东海;生态博物馆;六枝原则;博物馆人类学
中图分类号:G268.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621X(2018)03-0121-06
我国最早的生态博物馆诞生于贵州,它的创始人是苏东海和胡朝相先生。贵州生态博物馆的建设与我们开创的文化生态村建设几乎同时。20世纪90年代后半期,以社区、村落文化生态保护为宗旨的贵州生态博物馆和云南民族文化生态村同时出现于中国西南邻近的两个省份,并非偶然。它与两省得天独厚的自然生态环境、丰富多彩的民族文化、文化生态研究深厚的积累、开放包容的国际学术交流氛围等条件是分不开的。苏东海是前辈资深博物馆专家,胡朝相是文物管理研究专家,我们是同行,都对博物馆事业情有独钟。此外,我又是研究生态人类学的,对 “生态”二字特别敏感,所以当苏东海第一次向国人介绍“生态博物馆”时,我便被深深吸引。比较“贵州生态博物馆”和“云南民族文化村”两个文化生态保护模式,既有共同的方面,也有诸多差异。美美与共,各美其美;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在建设云南民族文化生态村的过程中,曾不断比较参考贵州生态博物馆,借鉴其经验教训,相互之间交流不断。弹指之间,这两项事业不觉已经过去了20余年,现在虽然基本上已“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不再做具体工作了,但是对曾经倾注过大量心血的事业,总是难以忘怀。时间是检验器,许多心得和反思是靠时间打磨出来的。本文再次回顾贵州的生态博物馆,除了评述之外,还试图从博物馆人类学的角度做一些探讨。
一、什么是生态博物馆
从1989年至2014年,因为从事云南民族博物馆和云南民族文化生态村的建设,曾经考察过日本的近百个城市和社区的博物馆、乡土馆,法国的数十座博物馆以及澳大利亚、加拿大、韩国等国的许多博物馆。也许是由于生态博物馆在这些国家的博物馆事业中尚属次要,所以相关信息所获不多。关于它的资讯,主要是参考苏东海、胡朝相等人关于生态博物馆的若干论述和学界的讨论,兹概括简介如下。
说生态博物馆,首先需了解其产生的背景。20世纪六七十年代,工业社会在经历了辉煌的文明之后,其对社会思想、文化遗产、生态环境和自然资源等的消极影响日益显现,社会性的危机感、焦躁感悄然涌动,以致形成了一股强大的波及社会各界的反思和批判的潮流。社会层面,以美国生态学家雷切尔·卡尔逊的《寂静的春天》出版为标志,公众环境保护意识觉醒,当代环保运动随之的兴起。与此同时,思想界、学术界也把目光投向了生态环境保护,人与环境、人与生物圈的研究蓬勃发展。生态文明建设、政治生态学、社会生态学、环境人类学、环境史等新研究领域应运而生。在这样的背景下,博物馆作为面向公众教育、科普的文化机构必然会做出反应,生态博物馆便是博物馆界适应新时期生态文化需求的一个新的创造。生态博物馆于20世纪60年代最早产生于法国。被称为生态博物馆之父的法国博物馆专家乔治·亨利·里维埃(Georges Henri Riviere)是这样定义生态博物馆的:“通过探究地域社会人们的生活及其自然环境、社会环境的发展演变过程,进行自然遗产和文化遗产的就地保存、培育、展示,从而有助于地域社会的发展,生态博物馆便是以此为目的而建设的博物馆。”另一位法国博物馆学家雨果·黛瓦兰(Hugues de Varine)认为:“生态博物馆是居民参加社区发展计划的一种工具。”法国的《生态博物馆宪章》把生态博物馆定义为:“生态博物馆是在一定的地域,由住民参加,把表示在该地域继承的环境和生活方式的自然和文化遗产作为整体,以持久的方法,保障研究、保存、展示、利用功能的文化机构。”对于生态博物馆的进一步的解释,见于乔治·亨利·里维埃所概括总结的《生态博物馆的发展的定义》,他在该文中写道:生态博物馆是行政当局和住民共同构想、创造、利用的手段[1]。
从上面的介绍可知,相对于西方传统博物馆的贵族性、殖民性、都市性、国家性、垄断性等特征,生态博物馆有许多可以称之为“革命性”的突破。对于两者理念体系的差异,挪威生态博物馆学家约翰·杰斯特龙曾做过如下简练的对比:生态博物馆的保护研究展示对象是自然文化遗产,传统博物馆的保护研究展示对象是藏品;生态博物馆的运作空间是社区,传统博物馆的运作空间是博物馆建筑;生态博物馆的服务对象是社区住民,传统博物馆的服务对象是观众;生态博物馆注重文化记忆和公众知识,传统博物馆注重科学知识和科学研究。
生态博物馆在法国产生,创造了不同的类型,形成了较为完整的理论、方法和管理体系,并在世界上很多地区产生了影响。1980年以后,生态博物馆为法语圈、西班牙语圈、葡萄牙语圈、意大利语圈以及拉丁语系的许多国家所接受,其理念在欧洲、北美洲、南美洲、非洲、大洋洲和亚洲得到了普及,出现了迅速发展的势态,到20世纪90年代,全球的生态博物馆数量曾一度达到300多座[2]。
二、贵州生态博物馆及其影响
1986年,著名博物馆学专家苏东海首次在《中国博物馆》杂志上发表生态博物馆学文章,将发端于欧洲的这一新型的博物馆模式介绍给学界。时任贵州省文化厅文物处处长的胡朝相早就有建设社区博物馆的想法,获得生态博物馆的信息后,便积极联系请教苏东海。1995年,在苏东海的悉心指导和协调下,通过胡朝相的努力,贵州省生态博物馆建设提上省政府的议事日程,并得到挪威政府的援助,被纳入“1995至1996年挪中文化交流项目”得以实施。贵州生态博物馆建设选择了4个地点:梭戛(苗族)、镇山(布依族)、隆里(汉族)和堂安(侗族)。早在1995年贵州生态博物馆建设之初,我便注意收集与其相关的新闻报导和资讯,并查阅了《中国博物馆》《中国博物馆通讯》等杂志所刊登的所有相关专题文章。梭戛苗族生态博物馆于1996年开始筹建,我多次想去实地考察,一直没有机会。直到2005年6月贵州省举办“贵州生态博物馆国际论坛”受到邀请,才去参观了梭戛苗族生态博物馆和镇山布依族生态博物馆。2010年夏天,又承蒙胡朝相先生邀请,在他的陪同下,先后考察了隆里古城生态博物馆、堂安侗族生态博物馆以及民间主导的地扪侗族生态博物馆,并进行了充分交流,获得了比较全面的认识。几年的参考、交流、考察,贵州生态博物馆给我印象深刻之处主要在于信息资料中心的建设。
贵州生态博物馆的建设规划,以梭戛为例,包括4个内容:一是建立(长角)苗族信息中心;二是对陇戛苗寨的原状保护;三是建立组织机构;四是财政安排。后来的3个生态博物馆均按照此框架进行建设。 在4个内容中,重点是信息中心。“信息中心”由4个方面组成:一是信息库,其功能是记录和储存本社区特定的文化信息,包括口传历史、文字资料、具有特殊意义的实物、文化普查资料等;二是参观中心,为可供观众参观的小型展览;三是博物馆工作人员和志愿者的工作场所。四是社区服务场所,提供餐饮、会议室等服务。我在2005年和2010年对梭戛、镇山、隆里、堂安4个生态博物馆的考察,重点都集中于信息资料中心。信息资料中心实际上是博物馆或资料馆,他们的建筑都很有地域和民族特色,展示内容为生产生活、节日庆典、工艺美术、宗教信仰等物质和非物质文化内容。信息中心的管理纳入地方政府文化和财政部门,设有专门的管理人员和解说人员,所需经费由政府财政支出。有的信息资料中心设有客房,可供来访考察研究者住宿。贵州的4个生态博物馆都把信息中心的建设作为标志,信息中心一旦建成,即宣告开馆。如果按照前述国际生态博物馆的定义和内涵来看,所谓“建成开馆”其实只是开端,严格说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臻于健全和完善还有漫长的路要走。即使对照梭戛生态博物馆的整体规划来看,开馆也并非大功告成,才仅仅是部分基础设施的完工,距离设定目标还相差很远。对于这一点,建设者们也许心里有数,知道任重道远,而社会各界包括学术界却显得十分盲目,都把开端作为结果,忙不迭按照国际标准进行审视、评论、批评,于是乎好事变成了饱受质疑的对象。我们应该懂得,对于这样一项缺乏基础条件、牵扯面极广、需要长期投入智力和财力的事业,妄图立竿见影、一蹴而就,那是不可能的。别的不说,仅说欲实现生态博物馆的核心原则——民众参与做主,那就是一大难题,在这个问题上,即使再过30年,也难说能够达到目标。
尽管如此,贵州的生态博物馆所产生的影响却不容忽视。1998年10月31日,在贵州第一座生态博物馆梭戛苗族生态博物馆建成开馆仪式上,苏东海先生曾作了4点评估:第一,成功地在中国建立了第一座生态博物馆;第二,成功地创造了中国生态博物馆的模式;第三,梭戛生态博物馆在中国引起了广泛的注目;第四,我们已经唤起了梭戛人民对保护文化的巨大热情,我们将要激发他们民族的自豪感。时任国家文物局副局长马自树说:梭戛生态博物馆的建成开馆在中国博物馆领域具有里程碑意义,是中国博物馆专家学者对新博物馆学的勇敢探索和大胆尝试的结果[3]。现在看来,上述总结显然是当时事业草创成功情不自禁的激动和喜悦的表达,对此我深为理解。在我们建设云南民族文化生态村之初,也有过自我感觉特别良好,并为取得一些初步成就而激动欢呼的不少经历。而当喧闹过后,尘埃落定,不用别人提醒批评,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一切又会回归于理智和现实。
受贵州的影响,内蒙古、云南、广西、江苏、浙江等省区相继进行了生态博物馆建设的尝试。广西的建设数量较多,2003年广西壮族自治区政府选择南丹里湖怀里(瑶族)、三江(侗族)和靖西旧州(壮族)作为试点建设民族生态博物馆。在取得一定经验的基础上,2005年由广西民族博物馆编制《广西民族生态博物馆建设“十一五”规划及广西民族生态博物馆建设“1+10工程”项目建议书》,并获得自治区民族民间文化保护工程领导小组的批准。广西的“1+10工程”,即一个“龙头”博物馆——广西民族博物馆和10个民族生态博物馆的组合。10个生态博物馆为前述3个馆加后来追加的7个馆:贺州市莲塘镇客家围屋生态博物馆,融水县苗族生态博物馆,灵川县灵田乡长岗岭村汉族生态博物馆,那坡县达文屯黑衣壮生态博物馆,东兴县京族三岛生态博物馆,龙胜县龙脊壮族生态博物馆和金秀县瑶族生态博物馆。笔者曾应邀参加过广西生态博物馆实施建设方案的研讨,并实地考察过龙脊,靖西旧州和那坡达文屯3个民族生态博物馆。广西的特点,主要创建了“1+10”博物馆体系,至于难点,同样是生态博物馆核心理念的落实。
云南也曾经学习贵州,进行了两个生态博物馆的设计和建设。一个是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勐海县西定乡章朗布朗族生态博物馆。此馆由西双版纳州委宣传部原部长黄映玲倡导并由州委宣传部拨款建设。章朗是一个典型的布朗族村寨,生态环境极好,传统文化深厚,民居全为干栏式建筑,错落有致,森林掩映,十分优美。村中有该区最为古老的佛寺,寺中的壁画被誉为南传上座部佛教瑰宝。2005年,为建设生态博物馆,黄映玲部长亲赴北京请教苏东海先生,并拜访云南大学希望我们给予协助。2005年10月,在我们的帮助下章朗生态博物馆开馆,苏东海应邀参加了开馆仪式。该馆建成后一段时间,主要依靠布朗族文化精英和村民自行管理,运作艰难。经努力争取,数年前已经被纳入政府文化部门管理体系,有了人员和维护经费的保障。由于理论、资料等准备不足,村民认知度不高等原因,该馆虽然开馆挂牌,但是许多工作没有跟上。2018年1月下旬笔者再次造访章朗,恰逢寨里举行升佛仪式,宗教气氛浓郁,村民虔诚礼拜,民风古朴依然,只是被誉为“最美村落景观”的寨容已有破坏,传统民居未能坚持统一规划建设,正在无序改变,生态博物馆的宝贵优势逐渐削弱,令人遗憾!云南的另一个生态博物馆建设没有章朗幸运,还未问世便“胎死腹中”。2004年,云南普洱市(原思茅地区)孟连县主管文化旅游的副县长到昆明见我,告知该县富岩乡大曼糯寨尚保留着近100幢传统茅草房屋,景观稀罕壮观,村寨周围竹林茂密、古榕参天,苍翠欲滴;佤族习俗古朴,民风浓郁,能歌善舞,堪称“世外桃源”。县里的意见,希望把它建设成为生态博物馆,传承文化,保护生态,发展旅游,以改善佤族的生存状况。为此我2次前往考察,和县里达成合作协议后,组成了由建筑人类学博士施红和建筑学教授王冬负责、包括10余名研究生和本科生的调查、規划、设计课题组。经过2个多月的实地勘察研究,课题组完成了大曼糯生态博物馆的规划设计方案。方案通过专家组的评审和县里五套班子的审查,获得一致认可,县里决定立即实施建设。然而就在即将开工的前夕,项目突然中止,原因是省扶贫办公室指示孟连县在一个月内必须彻底拆除所有茅草房,否则会影响全县扶贫资金的下发。就这样一个决定,使得大曼糯生态博物馆的美好计划成为泡影,使课题组几个月的辛勤劳动付之东流!目前在云南全省,完整保存着大规模草房景观的聚落只有1个——沧源县翁丁村。此村现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民族传统村寨”,还有“特色旅游村寨”等多个桂冠,旅游宣传则称其为“最后的原始部落”,每年慕名而来的国内外旅游者络绎不绝,业已成为云南靓丽的旅游名片之一。看今日翁丁村草房部落风光无限,我们都为当年匆忙消灭大曼糯寨茅草房、终止该村生态博物馆建设感到惋惜!
三、博物馆人类学的视野
当我们对国内外生态博物馆进行介绍之后,不禁要提出一个问题:生态博物馆应属于哪个学科范畴?回答也许是肯定的,那就是博物馆学和博物馆事业范畴。为什么?因为国内外的生态博物馆建设概无例外均由博物馆学家倡导和创建,他们都把生态博物馆视为博物馆事业发展的一项创新模式或称“新博物馆学运动”。不过,根据生态博物馆的理论和实践来看,它显然已经打破了传统博物馆的边界,大大超出了传统博物馆学和博物馆事业的范畴,被赋予了其他学科尤其是人类学的丰富内涵。关于这一点,不妨从本文第二节学者们对“什么是生态博物馆”所下的定义来看,就不难明白。上述定义,十分清楚地彰显了生态博物馆不同于传统博物馆的3个鲜明的特点:进行自然遗产和文化遗产的就地保存、培育、展示;由住民参与,由行政当局和住民共同构想、创造、利用;有助于地域社会的发展。这3个特点其实就是人类学理念的表达。如果定义还不够具体完整,请再看挪威专家与国内学者共同制定的贵州生态博物馆《六枝原则》。《六枝原则》共9条:(1)村民是文化的真正拥有者,他们有权利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解释和认同他们的文化;(2)文化的含义与价值只有与人发生联系并依据自己的知识得以界定和解释,文化的内涵才得以加强;(3)生态博物馆的核心是公众参与,文化是一种共同的和民主的构造,必须以民主方式加以管理;(4)当旅游业与文化保护发生冲突时,必须给予后者优先权。原件的文物是不应该出售的,但以传统工艺为基础的高质量的纪念品生产应该得到鼓励;(5)长期的和历史的规划是至关重要的,必须避免短期经济利益损害文化和长期利益;(6)文化遗产保护必须融入整体环境,传统技术和物质文化资料是核心;(7)观众有道德上的义务和尊重的态度遵守一定的行为准则;(8)生态博物馆没有固定的模式,它们因各自的文化不同和社会条件的差异而千差万别;(9)社会发展在生态博物馆的建设中是一个先导条件,人们生活的改善必须得到更多的重视,但不能以损害文化价值为代价[4]。
看过《六枝原则》,感觉就是一个纯粹的“博物馆人类学宣言”,它通篇体现着人类学的基本通则和核心价值,远远超出了生态博物馆的范畴,对于地域和民族文化的认知、研究、保护、传承、发展,对于乡村振兴等,均有指导意义。可以预言,从长远看,包括贵州在内的生态博物馆的贡献,并不在于作为基础设施的资料中心等的建设,那些设施若干年后必然被更替淘汰,不会留下多少痕迹,而生态博物馆的理念如《六枝原则》等,却会越来越受到人们的认同和重视。仅以乡村建设为例,和10余年前我们从事此项事业相比,现在可谓形势大好,各种建设、振兴、活化、孵化的战略、理论、思路、途径、方法不胜枚举,异彩纷呈。然而如果从文化理论层面看,却没有一个可以和《六枝原则》相提并论,没有一个可以和《六枝原则》的理性、人性、高度和深度相媲美。何以如此,关键所在,就是人类学基本通则、伦理、观点的不足和缺失。
然而问题在于,上述观点要让学界和社会接受尚需时日。迄今为止,对于《六枝原则》等生态博物馆的理念赞赏者很少,而责难否定者却较多,如认为“太过超前”“太过理想”“太过乌托邦”“不适合中国国情”等。20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全世界曾经出现了300多座生态博物馆。从欧洲向北美、南美、澳洲传播和发展,但是到了20世纪90年代之后,消失了将近一半。说明生态博物馆的理论和实践、博物馆学和人类学的结合并非易事。对此,苏东海等进行了如下反思和回应:首先,引进生态博物馆带有一定的盲目性。苏东海曾坦言:“我那时候头脑发热。在‘七五规划的时候,我就提出:贵州只有一个省馆,要想在全国后来居上,怎么办?我提出要建设生态博物馆。……但我也不知道怎么搞。我在‘国际博协的年会上,接触了一些新博物馆运动的学者,了解了他们的想法和做法。这样我就将自己的想法落实到实践上去。”[5]其次,认为建设生态博物馆的困难在于先进超前文化与原始古老农业文化的不相适应。苏东海在反思中多次说到,生态博物馆乃是欧洲后工业社会的理念和想法,是欧洲文化中比较先进、超前的文化。而梭戛等民族村寨还处于农业自然经济的阶段,两者时空距离差得很远,要把先进的思维嫁接、移植到古老的农业文化之中,必然产生碰撞,难以存活。三是提出“文化代理”概念。苏东海认为,建设生态博物馆,要使外来先进文化嫁接到本土文化上,需要一个政府和专家操作的文化代理阶段。因为当地村民并没有这个要求,是政府和专家积极热情,强加给他们的,所以如果没有政府和专家的文化代理阶段,外文化引进和嫁接就不可能实现。什么时候代理阶段结束了,就差不多达到目的了。四是提出从文化代理回归到文化自主,村民需要经过3个文化递升层面。苏东海解释说:“建立生态博物馆,政府是积极的,博物馆专家的热情也很高,村民由于利益的驱动,也是积极参加的。……在这三方面,专家和地方干部是主导力量,村民是被领导,因为他们并不知道什么是生态博物馆,也不知道要干什么,我不得不说,事实上外来的力量成了村寨文化的代理人,村民则从事实上的主人变成了名义上的主人,没有外来力量的进入,就不可能有生态博物馆。这是事实,也许别的国家不是这样,但中国是这样。在中国建立一个生态博物馆并不难,而巩固它比建立它就难多了,因为建立它是政府和专家的行为,而巩固它只有文化主导权回归到村民手中,村民从名义上的主人回归到事实上的主人时,生态博物馆才能得以巩固。……生态博物馆的核心理念在于文化的原生地保护文化,并且由文化的主人自己保护,只有文化的主人真正成为事实上的主人的时候,生态博物馆才能巩固下去。也许外国在那些文化程度高的地方建立生态博物馆不需要别人的帮助,而中国确实存在着文化代理阶段。从文化代理回归到文化自主,村民需要经过3个文化递升层面。这就是利益驱动层面、情感驱动层面和知识驱动层面。村民保护自己文化的动力来自利益的驱动,也来自对自己文化的天然感情,至于对自己文化价值还缺乏科学认识。”[6]
上述反思,不仅是生态博物馆经验教训的总结,也应该是所有人类学民族学博物馆以及博物馆人类学值得深入思考研究的问题。我国人类学民族学关于“物”的收集、研究、展示,以中央研究院开创的民族学事业为标志,滥觞于20世纪二三十年代。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随着各地少数民族自治州和民族院校的建立,一批中小型的民族学人类学博物馆相继问世。20世纪90年代以后,以云南民族博物馆建设为先导,一批大型现代化的民族博物馆陆续诞生于各民族地区。最近几年在国家民委的领导下,每个少数民族建设1个博物馆,目前此项工程已近完成。经过将近1个世纪的发展,我国的民族博物馆无论数量还是规模,均已蔚为大观,走到了世界的前列。不过,事业虽然蓬勃发展了,然而理论研究却明显没有跟上,博物馆人类学的研究几乎空白。所有人类学民族学博物馆遵循和应用的理论和方法,基本上是传统常规博物馆的理论和方法,鉴别分类的概念和标准均以考古学文物学为依据,民族学资料缺少自身独立的阐释,多半被作为考古和历史文物起源演变的佐證,这无疑削弱了人类学民族学博物馆的特色,制约了其特殊文化功能的发挥。据此可知,生态博物馆在我国的发展虽然远远不能与常规民族博物馆相比,然而却有其突出的优点。优点一:理论方法先行。国际方面有明确的定义概念和理论方法体系,国内则有《六枝原则》等理论的开发。优点二:具有超前理念。如“文化原生地保护”“村民是文化的真正拥有者”“公众参与”“文化遗产保护融入整体环境”等。优点三:本土化追求。如提出“文化嫁接”“文化代理”“政府专家主导”“文化回归”“文化递升三层面:利益驱动层面、情感驱动层面、知识驱动层面”等根据本土经验上升的系列思想和学术概念。上述理论、思想和概念有的已经具有普世价值,有的虽然尚不成熟完善,甚至有缺陷,存在质疑、商榷、批评的空间,然而学术的真正价值不在于人云亦云循规蹈矩,而在于标新立异开拓创新,哪怕幼稚另类。如果说生态博物馆研究于博物馆人类学有所裨益,我认为就在于这三点,欲从事博物馆人类学的基础研究,可以从这三点的具体内容着手深入探讨,进而建构厚实和宽广的理论体系。
参考文献:
[1] 尹绍亭.民族文化生态村:理论与方法[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2008.
[2] 苏东海.生态博物馆在中国的本土化[J].中国文物报,1999(3).
[3] 胡朝相.贵州生态博物馆纪实[M].北京: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11:38.
[4] 胡朝相.论生态博物馆社区的文化遗产保护[J].中国博物馆,2001(4):19-22.
[5] 孟凡行,苏东海,方李莉,安丽哲.生态博物馆建设与民族文化发展[J].原生态民族文化学刊,2017(4):137.
[6] 蘇东海.建立与巩固:中国生态博物馆发展的思考[J].中国博物馆,2005(3):13.
[责任编辑:毛家贵]
Ecological Museum and Museum of Anthropology
YIN Shaoting1,YAN Ning2
(1.Museum of Anthropology, Yunnan University, Kunming, Yunnan,650206, China;2.School of International Business,
Yunnan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Kunming,Yunnan,650221,China)
Abstract:
Based on the construction of ecological museum in Guizhou, the current paper introduced the definition and theory of ecological museum and the development situation of international ecological museum. Additionally, the construction, achievements, experiences and shortage of Guizhou ecological museum were also commented. Therefore, the significance and influence of the theory of ecological museum, pioneering spirit and localization on the museum of anthropology could be discussed in the paper.
Key words:
Su Dong-hai; ecological museum; Liuzhi Principle; museum of anthropolog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