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只
2018-11-24王小柔
王小柔
热情的人就像火把,离得稍微近点儿都能把你身上的衣服燎着了。前几天,有人特别轻声地敲门,敲三下停一次再敲三下,别提多有涵养了,那节奏矜持而温柔,弄得我都不想开门。当我迟疑着用最得体的笑容迎向门外的时候,一个大塑料盒子抵在我的肚子前面,盒子还没盒盖儿!里面灰不溜秋挤在一堆儿好多只蜥蜴,全都仰着满是刺儿的三角脑袋看我,它们那意思是:“你想干吗?”
因为儿子常年接触这些冷血动物,看图片都看吐好几回了,所以我接触实物还算淡定。我用肚子堵住门问:“你想干吗?”热情的人兴奋劲儿还没过去,激动地告诉我,这是他自己成功孵化出来的第一窝鬃狮蜥蜴,能长到一米多长。他不说这些我还能放他进屋,一介绍我立刻想到一只浑身带刺、身高跟我差不多的蜥蜴陪我坐沙发上看电视。为什么不送动物园而送我家呢?热情的人说,他觉得我儿子会喜欢,所以先拿来让他挑。在我还没来得及把热情的人哄走时,身后一个声音响起来:“多可爱啊!咱留下一只吧!”我后背开始冒冷汗了。“可爱”这俩字,我用生命见证了它非凡的意义。
那只浑身没平坦的地儿、粉舌头“嗖”一下能伸老长的家伙被儿子起名为“大麦”,说为了让我的新书有个好收成。太有心了。说完这句话没两天,他去军训了,把照顾大麦的任务交给我。每次进他的屋,我都会感慨,这是书房吗?这简直就是爬行动物馆,一个箱子挨一个箱子,不同的光照造景,里面全是大眼睛小眼睛翻着看你。别人遛狗,我得在所有的别人都没出来时,找背地儿让巨大的蜥蜴蜘蛛壁虎们出来玩晒太阳。
数大麦难伺候。你要起得晚点儿,它就在玻璃门那使劲拍门,出来一个没看见自己就转悠开了,倒是不认生。放着洗好切好的油麦菜不吃,非蹿到我们家山石上咬小草的叶子,回回让我从它嘴里拔出来,然后我还得教育它:“你吃死怎么办!” 大麦就翻着眼睛看我,那意思:“生死有命,你管着吗?”
我开始以为大麦满屋子闲逛是想熟悉房间,但后来我揣摩明白了,它是在觅食。那位热情的人再次抱着个牛奶箱子出现在我们家门口,我声色俱厉:“这又是送嘛来了?你能收了神功吗?”他说这是一盒子母蛐蛐。问他有多少,他说好有几十只吧。那语气特别轻松。大麦还得吃活物,我真后悔收留了这小东西,它怎么对生活要求那么高呢!
纸盒子放地上我就没管,觉得反正也封着口呢。忽然我妈在厨房一声尖叫,我奔过去,她已经从里边跑出来了,还使劲胡噜头发。“啪嗒”一声,一只硕大的油葫芦打脑袋上掉下来,我妈尖叫着上去一脚就给踩死了。速度之快,像功夫片一樣。我赶紧去查看箱子,纸盒子上居然被虫子自己咬了个洞,全跑出来了。
你见过小区里举着手电弯腰逮蛐蛐的,见过在家又挪花盆又趴地上照的吗?我们家那生态环境,跟院子里似的!说都是母蛐蛐但有为了忠贞爱情跟过来的,也有男扮女装的,不然怎么会在我们家各个角落都此起彼伏着快乐的虫鸣?
为了收它们,累得我撅一会儿屁股就得直起腰歇着,可刚在沙发上坐住了,脚面上就能爬上来两只。最后我决定,放大麦!三角脑袋别提多迅猛了,用“嗖”来形容都是慢动作。角落里男欢女爱的蛐蛐逐一殉情。
你以为这就完了吗?这才刚开始。大麦吃完了,还得拉呢。为了占地盘那味道就别提了,回回还得给它泡热水澡。我都觉得母爱太伟大了,在被逼成为生物学家的路上,都把自己给感动了。我盘算着,等大麦有自理能力了,必须送动物园去。
选自《北京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