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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1-24芦芙荭

小小说月刊·下半月 2018年11期
关键词:灯笼村长村子

芦芙荭

过年时,我们回到了村子。

一走一年,村子几乎没什么变化。门前的柿树还是一棵,房后的樱桃树也还是一棵。只是那棵柿子树今年开始结果子了,光秃秃的枝丫上吊着几个柿子,都有些干瘪了,颜色却是很红艳。

父亲说,幺爹死了。

幺爹是夏天死的,死了好多日子才被人发现。我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幺爹的模样来。不仅是幺爹,想一想,村子里许多人的模样都在脑子里模糊一团,云遮雾罩的。虽然住在一个村子,但大多人一年到头也见不了一面。倒是幺爹的儿子熟悉得很,我们一块进的城,幺爹的儿子不愿在建筑工地上干活,他卖过凉皮,摆过烧烤摊,可最终都办不下去了,后来就去搞传销。他有个漂亮的媳妇,他一心一意想挣钱,他说他再也不想回我们这个村子了。据说他的媳妇先是给人当保姆,穿得花枝招展,在人面前晃来晃去的。当着当着,就给他说,她再也不想回到他身边了,从此,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那个女人。

父亲说,宋宝财今年要过殷实年了,他儿子虽然不能回来过年,可给他寄了5000元钱。

宋宝财就住在我们房对面,冬日的阳光里,他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他得了半身不遂,口眼都有些歪斜了,他就那么偏着头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长了短了,一只大公鸡追一只花母鸡从他面前跑过时,他竟然扯起嘴角笑了。我不知道他都这个样子了,这5000元会是怎么个花法。

从回到家的那天起,父亲总是给我说起村子里的一些事。父亲是个教师,一辈子就在我们村子里教书。一茬一茬,教过了父亲再教儿子。他对村子的熟悉远远超过了所有人,即使是村长也沒有他知道的那么清楚。谁家有几只鸡、谁家有几只碗他都了如指掌。要不是他是教师身份,他可能早就是村长了。

幺爹的死让父亲悔恨不已。他说,要是幺爹家有个读书的孩子,幺爹也不至于死,再退一步说,最起码不会死了多少天了无人知道。村子里的学校原先有一百多个学生,那时的学校多么热闹呀,一清早学校里就会飘起琅琅的读书声。可现在整个学校只剩下十来个学生了。准确地说,只有十一个学生。父亲说,等到秋季,有两个小孩再升了初中,就只有九个孩子。有人竟然和父亲开玩笑说,加上父亲,刚好坐一桌。听了这个玩笑,我心里酸酸的。

年很快就过完了,先是鞭炮声稀疏了下来,接着是有的人家门上那红红的灯笼被取了下来。以往,灯笼是要挂过了正月十五的,现在,这灯笼却只是挂几天,随着最后几个人的离开,热闹的村子便一天天寂静了下来。

村长是走得最晚的一个。

那天,村长提了一只新买的洋瓷盆来到我家。村长也是父亲的学生。村长说,老师,村里这些老人的情况,你比我还熟悉,他们年岁大了,儿女们这一走又是一年,幺爹的死给了我们一个深刻教训呀。你看那电视上说得真是对,人老了,睡一觉,醒了,一晚上过去了。睡一觉不醒,这一辈子就过去了。说真话,村里的人家都住得分散,要是有个什么事,谁能知道呢?这么多天,我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了,我给每家每户也都发了一只洋瓷盆,以后每天早上起床了,麻烦你就站在你家道场边敲一敲这洋瓷盆,只要他们好好的没什么意外,他们也会敲一敲洋瓷盆给你个回应的。

说着,村长就提了那只洋瓷盆走到道场边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棒,当当当地敲了起来。洋瓷盆的声音厚实而又尖厉,果然,村长手里的盆声刚停下,村里就响起了洋瓷盆的回应声。

一家,两家,三家。一时村子里敲盆声此起彼伏,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选自《小说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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