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成一枝缠枝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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熏风午后，先生为小睡的她与女儿拍下一张照片。

照片上，五岁的女儿睡得横七竖八，嫩胳膊嫩腿舒展着，是只张牙舞爪的小螃蟹。她却诧异于画面上侧卧的女子，头靠在枕上，腰背抵住床沿，身体弯成半圆，双手微张，隔着半尺遥遥护持着女儿。墨荷长发半挂于床缘，翠绿真丝睡裙，女子睡姿静好，如倦鸟，翼下蜷着幼雏。

这是她吗？她忽然，不认识了自己。

她睡相之恶，向来是众人笑柄。幼儿园时期，几乎每天都有一个与她合睡的小朋友被蹬哭；九岁，家人早晨起来，发现来做客的小表妹蜷缩在沙发上过了一夜，眼泪汪汪：“表姐踢我……”大二那一年，全寝室女生被“咚”一声惊醒，唯有滚到床下的她，犹自呼呼大睡。最权威的自然是先生，每每一副罄竹难书状。

几时起，她开始睡如弓？

她极力回想，是初为人母？一小团粉红的肉抱在怀里，轻得不像人身，是小精灵错投人间，大人稍微不留神，就会回返天堂。

太知道自己的恶睡相，太怕自己会压到女儿，无论多累，睡得多死，她身体的线条总是醒着，偶尔翻个身，无端地一头大汗，第二天醒来，腰酸背痛。从不知，睡觉可以辛苦如是。

女儿甚得她的真传，一两岁，睡觉时就会以肚皮为圆心，自动旋转。三四岁，不甘蛰居小床，一定要上大床。女儿小小的身子，要占掉整张床的四分之三。而她只剩了床边的半席之地，需要提心吊胆不让自己掉下去，也怕自己守得不够，女儿从手脚的间隙滑落床下。身体曲成弧度，双手张开，是永远的守卫，哪怕，在睡梦里……

童话里的守护天使，到底是怎么来的？当孩子们奔过街巷，四散在原野里，或者仅仅只是，栖在梦的浮云间，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守护天使们，是怎么默默执行着自己的职责？每一个父母都知道吧？却所有人都缄口不言，视这些精灵如小兽，如掌上莲花。

她的母亲如是，她如是，将来，如果女儿为人母，应也如是。普天下的女子都是，出自人身，再育人生。

看到照片上翠衣的自己，她恍惚看到一枝温婉谦卑的缠枝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