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代论坛随笔：重新考虑“家庭作业”

石靖

10月15日，瓦尔代国际辩论俱乐部第15届年会在俄罗斯南部海滨城市索契开幕。本届年会的主题是“俄罗斯：21世纪的议程”，相比前几年逐渐聚焦世界秩序的变化及和平与冲突的问题，融入了更多对俄罗斯内政问题的讨论，存在明显的关注转向。

国际视野中的内政关切

经过十多年的发展，瓦尔代国际辩论俱乐部年会（简称“瓦尔代论坛”）已成为俄罗斯关于本国以及国际政治经济发展问题讨论的年度盛会。特别是近年来俄罗斯政府高层以及世界多国政要和专家学者的参与，论坛的知名度和影响力不断提升，被认为是俄罗斯向世界传递其相关领域主张的重要渠道。

今年是瓦尔代论坛创办15周年。回顾近年来瓦尔代论坛的年度主题以及讨论议题，主要内容大多集中在对外部世界的关注，具备明显的国际视角。俄罗斯高等经济学院教授、瓦尔代国际辩论俱乐部学术工作负责人卢基扬诺夫表示，本届瓦尔代论坛与以往历届内容存在差别，具体的讨论议题均主要围绕俄罗斯展开。谈论将涉及俄罗斯当前与未来的不同方面因素，例如文化、经济、政治体系、社会关系，当然也包含对外政策以及其它一般话题，并将具体探讨不同因素与国家发展走向之间的联系。

对俄罗斯而言，外交一直是国家关注和投入的重点领域，也在不同历史时期享受到相对较多的国家资源。新世纪以来，国力的逐步恢复使俄拥有更多资源在国际上发挥影响，而其从未断裂的大国情怀和传统也使得当代俄罗斯继承了广阔的国际视野。近年来，俄罗斯以“欧亚主义”为核心的外交思想逐渐明晰，并在其认知中的传统影响地带开始了整合实践;在更广阔的范围内，俄以更加积极的姿态参与国际事务，重新成为当前国际体系中的重要角色。然而在积极对外实践的同时，俄也在近年经历了内外危机的严重影响，如此形势引发了国家领导层对内政问题的重新审视。

本届瓦尔代论坛确定的主题突出俄罗斯的视角，传递出一种自内而外的思考逻辑，从关注内部发展问题入手寻找俄罗斯在国际秩序中的位置。恰逢普京再次连任俄联邦总统以及新政府开启旨在为实现国家社会经济跨越发展而进行的实践，更加强调内部发展的新理念也在论坛主题上有所体现。

对“家庭作业”的重新审视

在当前急剧变化的世界格局中，经历危机考验的俄罗斯需要在“家庭作业”上多下功夫。事实上，“家庭作业”一词已在去年的瓦尔代论坛上被提出：当时，关于年度报告的特别会议认为世界体系已经进入了一个全新阶段，主要大国更加专注于完成“家庭作業”，对国际进程采取放任态度。然而，去年关于这一议题的讨论仍然落脚在对世界秩序变化的思考，对俄罗斯如何在当前国际体系中的发展问题并未着重涉及。今年会议的组织者认为，主要大国的视野正日益退回国内治理，为集中精力应对自身挑战而舍弃基于共同利益而采取行动的选项，照此逻辑发展下去将导致各国在国际舞台上采取更多有助于自身发展而损害他方利益的政策。

本次论坛设置了六个分会议和多个特别会议，但所有讨论议题均带有明确的俄罗斯视角以及对自身发展的考量。在专门讨论瓦尔代论坛年度报告《生活在摇摇欲坠的世界中》的第一场会议中，多个国家的政要和学者发表了对当今国际秩序演变的看法，围绕现行国际体系是否还能续存的问题表现出明显分歧。俄罗斯代表、本年度报告主笔博尔达乔夫表示，撰写该报告是基于俄看到了当今世界越来越多的矛盾积累，对现行国际秩序产生严重挑战，因而预测其发展走向具有重要意义。相比俄及东方学者对美国特朗普政府不断退出多边机制可能导致现行全球体系瓦解的深重担忧，美国及西方学者倒是认为问题没那么严重，等美国度过了这段“癫狂期”，一切有望重回正轨。

2018年10月18日，俄罗斯总统普京在第15届瓦尔代国际辩论俱乐部年会上。

关于国际秩序及其它宏观层面问题的讨论毕竟不是本次论坛的侧重。第一部分讨论对当前国际秩序的分析可被视作之后数个议题的铺垫，引出的核心话题是，在面临诸多挑战的国际体系中，俄罗斯应当如何自处。具体来看，从文化视角探讨变化世界中的当代俄罗斯民族认同，认为俄未来发展需要坚实的思想道德基础。从经济视角直接点明俄当前面临的首要问题是在复杂环境中保持一定的增长幅度，特别是在经贸领域竞争日趋激烈的今天。从国家与社会的关系视角强调理想状态是二者保持良好互动关系，并指出在社会构成不断复杂化的当下，执政者认真对待社会诉求极为重要。

关于国家发展问题的表述

参与瓦尔代年会并会见与会代表是普京总统的“年度保留节目”，瓦尔代论坛也被视为普京与国外思想界和新闻界直接互动的重要平台之一。今年，普京出席了18日的论坛全体会议，并在长达三个多小时的互动中回答了与会代表和现场媒体的诸多提问。除了常被提及的与西方关系、叙利亚和乌克兰局势以及国际安全等方面的问题外，普京在今年的论坛上更多谈及俄罗斯自身发展的问题。

关于前不久进行的养老金改革，普京认为俄政府进行的改革对于俄未来发展极为有益。在人口加速老龄化的背景下，延迟退休已成为世界多国的普遍做法，俄罗斯同样势在必行。关于俄能源出口形势，普京认为国际油价维持在每桶50美元上下较为合理，宣称俄正与石油输出国组织相关国家进行协商，努力稳定国际油价水平。在谈及俄国内经济状况时，普京表示俄已实现连续四个季度的正增长，通货膨胀率处在3%的前所未有低水平，信心值得拥有。谈及社会问题，他认为教育不能只作“传送带”，应当赋予更多创造性的成分，注意普遍和特殊的结合，然而当前的统考制度却存在限制因素。

在具体问题之外，与普京的对话活动也触及一些较为宽泛不设定任何局限的问题。例如在被问及俄罗斯害怕遇到哪些问题时，普京自信地回答，“我们完全不害怕任何问题：拥有如此广阔的领土以及甘为祖国奉献生命的人民，没有谁能对这样的国家做什么。”在被问及国家管理与民众的关系时，普京认为最为有效的管理方式是领导层与社会建立坦率联系，与民众直接沟通交流，从而使国家管理成为所有社会成员共同的工作，而不应出现“一些人发号施令，一些人必须完成”的状况。有外国专家请普京对“俄罗斯社会中不断增长的变革欲望”作出评论，普京回答说，追求社会变革是一种自然的欲望，而对于俄罗斯来说，希望出现变革而不是革命。

俄罗斯政府多名高级官员也与会并发言，就俄罗斯在相关领域的问题及发展计划向与会代表作阐述。在谈及在变化的世界中如何保持民族认同的问题时，俄文化部长梅津斯基承认，俄社会的确出现了对保守主义的需求，这说明“人们希望获得精神和道德层面的稳定，俄当局对传统价值观的呼吁引起了90%民众的共鸣。”俄经济发展部长奥列什金表示，外部压力是当前俄经济运行负面因素的主要来源，在“贸易战”时代将经济增长寄希望于非发展中经济体是不值得的，但“贸易战”也给俄提供了可利用的机遇，比如一些国家对进口产品实施的高关税促使俄努力打开发展中国家市场。

瓦尔代国际辩论俱乐部如今已发展成为俄罗斯具有国际影响的智库，其举办的年会更是吸引俄罗斯以及多国政要和专家参与，论坛主题的设定一定程度上能够反映出俄在同一时期的重要关切及对国际形势的理解。今年讨论主题从国际宏观层面问题转向对俄自身的关注，体现出俄在“摇摇欲坠”的国际体系中对自身发展问题的重新思考。或许，俄已通过本次论坛向外界传递出了新的发展逻辑，即，对内政方面给予更多关注，在充满了不确定性的国际环境中努力增强自身定力。

（作者为清华大学欧亚战略研究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