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逃税”风波的虚虚实实

陈征

10月2日，美国《纽约时报》以头版整版文章形式推出独家报道，揭露总统特朗普和他的父母以及四个兄弟姐妹通过欺诈手段逃避缴纳巨额遗产税。调查表明，特朗普并非如其吹嘘的那样是白手起家的商业天才，而是陆续从其父处获得了至少4.13亿美元的资产。而这笔财富的绝大多数都是通过帮助其父母偷税、成立“空壳”公司、压低并虚报地产价值等方式逃避缴纳赠予和遗产税获得的。特朗普父母一共向其子女转移了超过10亿美元的财富，本应产生5.5亿美元的赠予税和遗产税，而特朗普仅支付了5220万美元。

报道发表后，特朗普立即发推特否认，并抨击《纽约时报》是“失败的媒体”，称该报对他本人的报道97%都是负面和虚假的。报道见报当天，纽约州税务和财政部门发言人表示，州税务部门正在评估《纽约时报》报道的真实性，为此将积极使用所有适当的调查手段。

特朗普税单风波由来已久

特朗普作为一名久经商场的总统，其“逃税”传闻由来已久、如影随形，在2016年大选期间就曾被媒体和竞争对手不断翻炒。

按照惯例，美国总统候选人会在竞选期间公布自己的纳税申报表。特朗普却打破常规，一再以各种理由拒绝公开。2016年9月，《纽约时报》披露特朗普在1995年的纳税申报表，显示他申报大西洋城赌场和地产项目因管理不善损失了9.16亿美元。按照当时的税法规定，这笔损失可对冲同等金额的个人所得税，以每年缴纳5000万美元计，可连续18年不必再交个人所得税。由于特朗普此举是合理利用了对富人有利的税收政策，《纽约时报》的报道并没有掀起多少浪花。

媒体可以通过各种途径公开查阅的资料信息显示，特朗普自1996年起就未再公开过他个人的联邦纳税申报表。美国宪法第五修正案规定，个人在遭受司法检查时有权保持沉默。由于美国公民在填写联邦纳税申报表时有权决定是否公开纳税信息，一旦特朗普选择不公开信息，则除了他本人和国税局，司法机关没有权力调阅，也无法强迫他提供相关信息。

特朗普当选后，民主党攻击他的个人收入中有来自俄罗斯的资金，因此才不公开税单。2017年3月14日，MSNBC电视台记者马多曾发推特宣称拿到了特朗普在2005年的缴税记录，将在当晚新闻节目中公布。白宫得悉后抢在节目播出前公开了特朗普在2005年的纳税数据（收入1.5亿美元，缴税3800万美元，其中包括530万美元个税，税率高达24%），与当晚MSNBC节目披露的申报表内容一致，化解了一场即将到来的炒作。但特朗普依然拒绝公开申报表，他也因此成为历史上第一位在任期内拒绝披露纳税信息的总统。

或涉党争

特朗普与美国中左翼媒体关系恶劣，一贯直斥CNN、《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等所做关于他的报道都是“假消息”，喜欢绕开主流媒体通过推特等社交媒体向民众直接喊话，以取得议程调控力、抢占话语制高点。但这种做法也加剧了主流媒体同他相抗争的意识。近期，美国的新闻出版界给特朗普制造了不少麻烦，比如9月曾披露过“水门事件”的《华盛顿邮报》副主编伍德沃德出版《恐惧：特朗普入主白宫》一书，大爆“白宫内幕”;《纽约时报》发表特朗普身边一高官匿名文章《我是特朗普政府中的一名抵抗者》，细数白宫高层和政府工作层是如何暗中抵制特朗普疯狂政策的。特朗普大骂有关人员“杜撰谎言”，是在“谋反”，甚至动用公权力，以国家安全为由要求《纽约时报》披露匿名官员身份。

《纽约时报》关注特朗普税务状况已久，自2016年大选期间曝光未果后一直没有放弃暗中搜集“黑材料”。此次爆料前，其记者进行了长达数月的调查，翻阅了十几万页属于“公共资源”的財务文件，并走访了特朗普父亲的商业合作伙伴。由于此次爆料离11月中期选举很近，不排除事因主流媒体极度反感特朗普，有意在选前为其制造麻烦，也不排除有特朗普在民主党甚至共和党内的政治对手喂料，背后有“党争”的影子。当然，该报道具体有何背景目前尚不明朗，此种判断仍属猜测，《纽约时报》发布有关报道也可能就是新闻从业者出于“责任感”的自发职业行为。

特朗普家族在美国怀俄明州大西洋城经营的赌场和酒店，赌场现已转让。左图为2018年10月2日美国《纽约时报》头版版面。

值得玩味的是，这篇“逃税”报道发表前一天，特朗普提名的新任国税局局长查尔斯·雷蒂刚刚正式上任。此人过去是加利福尼亚州税务律师，曾于2016年大选期间在《福布斯》杂志上撰文，试图从专业角度论证候选人没有公开纳税情况的义务。有美国媒体披露雷蒂曾在夏威夷特朗普家族旗下的某酒店购置过房产，现已抛售。他的提名早在今年2月就做出了，因民主党强烈反对拖到秋天才勉强过关。《纽约时报》选在此时发表揭露特朗普“逃税”情况的文章，无形中向雷蒂施加了压力，值此美国国内政治的敏感时期，国税局对有关报道做何回应，会不会启动调查，以及何时做出回应、启动调整，十分关键，也就成了雷蒂走马上任后不得不倾力应对的首场挑战。

逃税指控对特朗普现时影响不大

根据《纽约时报》披露的材料，特朗普及其家族即便确有逃税行为，由于特朗普拒绝公开纳税申报表，目前媒体挖出来的信息从法律层面上不足以证明他有税务欺诈行为。首先，逃避缴纳赠予和遗产税的主体是特朗普的父亲弗雷德，不是特朗普本人。根据美国法律，赠予税由赠予人缴纳，一般情况下受赠人不用缴纳。其次，逃税行为是上世纪90年代发生的，早就过了刑事诉讼时效。再者，对于特朗普是否涉嫌税务欺诈的认定有难度。除非有录音证明他和他父亲在讨论该如何逃避遗产税，或者特朗普本人纳税申报表上的数字和实际财产收受额不符，或者特朗普在其纳税申报表上虚报或伪造了数据，有关指控很难坐实。

此外，《纽约时报》的报道出来后，特朗普的律师立即发声明表示，特朗普的财产事务都是交由家人和专业人士打理的，他本人并没有参与。这实际是在帮特朗普做切割。由于刑事诉讼时效已过，民事诉讼没有时效限制，因此可以追究特朗普家族逃税的民事责任。即便最后真的认定特朗普本人也涉嫌违法，特朗普仍可以将责任推到家族律师头上，只需承认是受其误导并补缴税款即可。

《纽约时报》这次爆料对中选的影响也较有限。民调显示，特朗普和共和党民意基本盘稳固，美国经济形势也不错，共和党在中期选举后继续控制国会参议院是大概率事件，而民主党则有机会获得众议院多数席位。而特朗普的支持者大多不是特朗普反感的“主流媒体”的订阅人群，《纽约时报》这次对特朗普“逃税”的负面报道难以撼动他的基本支持率，即使他的支持者关注此事，也有相当一部分人会认为他是在合理避税。但是，如果将此报道看作一系列打击特朗普的“组合拳”之一，那么在中选前说不定还会有新的爆料出现。果然，《纽约时报》10月13日继续爆料称，特朗普女婿库什纳在2009至2016年间通过使用一种被称为“折旧”的税收优惠，很少或者根本未缴联邦个人所得税，不过报道也承认，所获文件没有任何内容“暗示库什纳和他的公司有触犯法律的行为”。

《纽约时报》契而不舍挖掘特朗普“逃税”问题，不断跟进报道，其实是给美国国税局承受的舆论压力加码，终极目标是逼迫特朗普公开其纳税申报表。纽约州的税务和财政部门已对特朗普家族逃税案启动评估，但州政府与联邦政府是两码事。在美国，个税权重最大的是联邦税而不是州税。对美国公民而言，逃避缴纳个税是比较严重的违法行为，难免牢狱之灾。而对于以公司名义偏离市场公允价格进行买卖，以达到逃税目的的行为，一经查实更多还是倾向于经济处罚。此案主要涉及财产税，并非个税。所以纽约州税务部门展开调查对特朗普的杀伤力也是有限的。只有美国国税局正式启动调查，才值得特朗普认真对待。

可以说，特朗普的“逃税”丑闻远未平息，媒体还会继续深扒下去，这件事始终是悬在特朗普头上的一把剑，虽不甚锋利，但始终令其不能心安。

（作者为北京外国语大学亚太经合组织研究中心执行主任、太和智库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