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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肥话轻声模式研究
——基于频率效应的视角

2018-11-21孔慧芳

关键词:声调音高音节

孔慧芳

(安徽建筑大学 外国语学院, 合肥 230022)

江淮方言的说法始于杨雄《方言》。袁家骅先生最早使用江淮官话这一名称。它分为洪巢、泰如、黄孝三片。根据《中国语言地图集》的调查,江淮官话包括108个市县,其中洪巢片有78个市县,在安徽省境内的共有42个地区[1]。洪巢片是安徽江淮官话的主体。而轻声则是江淮官话语音的重要现象之一。目前,国内外公认的定义是:某些词里的音节,念成又轻又短的调子,叫轻声[2]。学者们主要从江淮官话轻声的作用、语音性质、发生的机制等几个方面来研究,取得了一定进展[3-8]。但对于安徽江淮官话中的普遍现象,还没有学者运用语音实验的方法,从认知语言学的视角,尤其是频率效应视角下进行轻声的模式研究。

随着认知语言学的发展,频率效应越来越受到学者的重视[9]。根据Richards的定义, 频率是指语言项目在语言材料中出现的次数[10]。基于频率的弱化效应和江淮官话的轻声现象,我们提出本研究的假设:安徽江淮官话轻声的产生和词汇的频率效应存在相关性。即高频率的轻声词汇和低频率的轻声词汇在声学特性上有显著差异。因此,本文以安徽江淮官话洪巢片的代表方言之一的合肥话为例, 运用语音实验的方法,探索江淮官话轻声的产生和词汇的频率效应是否存在相关性。

一、前人研究回顾

(一)合肥话轻声研究回顾

作为大湖名城、创新高地的合肥,它位于安徽省的中部地区、长江的北岸。历史上更是吴头楚尾、兵家必争之地,史称庐州。合肥方言一直是江淮官话洪巢片的重要代表方言之一,其声韵调更是完全保留了江淮官话的重要特征。以声调格局来说,它有5个单字调,保留入声调。在韵母方面,不区分尖团音,仍然保留咸山摄的区分[11]。前人研究表明:合肥话共有单元音11个[12]。Lee & Zee针对86个汉语方言的元音系统进行统计后发现,最常见的是7个元音的系统,从整个元音格局来看,合肥话属于元音系统庞大的汉语方言之一[13]。

与多数北方官话相似,合肥话中有轻声现象。关于它的研究,目前主要是描述性研究为主,声学研究为辅,取得了一定进展。李金陵运用传统方言学的办法,通过田野调查获得材料,对合肥方言中的轻声现象进行了音系描写[14];孟庆惠则在安徽省方言志的研究中对合肥方言中的轻声现象进行了描述,使用的是传统的口耳听辨法。研究表明:合肥话由于没有儿化韵,“儿”被“子”取代。一些单音节词或没有后缀的双音节词也加上了“子”尾,这类轻声词比较多(举例见下表1);孔慧芳则运用声学实验的方法,在西方主流音系学理论—优选论的框架下对合肥话中的轻声现象进行了探讨[15]。研究表明:合肥话轻声音节的时长平均约占重读音节的60%-70%,与海安话相近。

表1 合肥方言的轻声实例

(二)汉语轻声与频率效应研究回顾

频率分为个例频率和类型频率。个例频率指的是语言单位出现在特定文本中的次数。所以一个音节、一个单词或一个句子都有个例频率;类型频率指出现在构式中的具体语言单位的数量。因此,个例频率是针对具体语言表达的,没有形式和语言层级的限制;类型频率则主要针对具有开放性的构式空槽。Bybee认为个例频率在语音层面的重要表现之一是弱化效应(亦称为缩减效应),即使用频率较高的语言单位更容易出现语音弱化[16]。

与大量的轻声研究文献相比,频率效应下的轻声研究则不是很多,且以描述性为主。如王志洁发现轻声的产生和重音、词频相关[17];劲松[18]邓丹[19]也注意到汉语普通话中的轻声音节并不稳定。母语者容易将频率较低的轻声词汇重读;同时,也容易将频率较高的词汇轻读。但是关于频率效应下的轻声定量研究还不是很多。目前,针对频率效应下的声调定量研究,主要有Y. Zhao & D. Jurafsky针对粤语单字调进行的研究,研究表明:词汇的频率影响着声调的产出。不同频率但声调相同的词汇在音高方面有着显著差异[20]。

二、研究方法

(一)研究问题

本研究将探讨以下问题:1.合肥方言中词汇的频率是否和轻声的产生存在相关性?即高频率的词汇是否比低频率的词汇更容易发生声调弱化?2. 合肥方言不同频率的轻声在时长、音高、音强三个维度是否存在显著差异?

(二) 发音人的选取

发音人的选择遵循下列原则。第一,发音人能流利说合肥话,日常交谈时也以使用合肥话为主;第二,发音人的发音均由一位母语者评审判定为标准的合肥话;第三,发音人没有任何言语、喉咙、精神方面的疾病。本次实验共有六名发音人,三位男性,三位女性。录音时年龄介于32-45岁。文化程度均为高中或初中。

(三)字表设计

前人研究表明:词汇频率的理想确定方式为大型心理语料库[21]。因此本研究的频率数据主要来源于《汉语频率词典》[22]。由于万物皆流,语言始终处于变化之中,语言的频率亦是如此。因此,目前国内外研究并没有严格的确定频率统一标准。按照该语料库的统计,我们将轻声词汇的频率分为高、中、低三个维度。该语料中出现10次以上的轻声词汇视为高频率词汇;出现3-9次的轻声词汇视为中频率词汇;出现3次以下的为低频词汇。将设计好的高、中、低三个维度的语料请四个合肥方言母语者进行了七分法主观频率测量;然后将主观、客观测量中不一致的语料删除。

发音的轻声语料为二字组轻声词汇,包含合肥方言中的所有5个声调,所有轻声位于二字组音尾;该方言中的三字组轻声词则不在本次实验范围。测试词置于下述载体句子中:我要读————给你听。录音重复五遍,即所有语料录制5个样本。

(四)录音过程及语音与信度分析

录音在专业录音棚中进行,使用Cool Edit Pro 2.1 录音软件收录语音,采样率为16000Hz,采样精度为16 位,单声道录音。使用Praat 5.3.56 语音处理软件提取轻声的基频(F0)、时长(Duration)和音强(Intensity)数据等。同时考察所有样本的相同测量者(intra-rater)与不同测量者(inter-rater)之间的测量信度。 这两项工作由熟悉语音研究的作者完成。结果显示,所有的测量数据均高度正相关。基频(F0)、时长(Duration)、音强(Intensity)的测量结果在相同测量者的信度上的相关系数为0.92、0.93、0.89(P 0.01),在不同测量者的信度上的相关系数为0.90与0.91、0.88。

因为同一调型的声学变体很多,因此通过声学实验得到的原始基频值还不能直接运用于语言学研究。我们必须对声学数据进行标准化处理。音高的标准化方法有很多。在本项研究中,我们采用石锋提出的T值法[23]。

(五)变量

前人关于汉语轻声的研究表明:轻声音节的主要声学表现为,时长变短、音高变低、音强变弱。因此,本研究将轻声音节的时长、音高、音强三个维度视为因变量。频率的高、中、低三个维度视为自变量。合肥话轻声音节的主要声学表现见下图1。可以看出,合肥话轻声例字“高头”的声学表现为:时长变短、音强变弱、音高变低。

图1 合肥话轻声音节的声学表现(例字为高头)

三、 研究结果与讨论

如前所述,汉语轻声音节的主要声学表现为时长短、音高低,音强弱。但具体到不同的方言,则声学表现各不相同。那么在合肥方言中,不同频率范围下的轻声在时长、音高、音强三个维度有何表现呢?

目前学界普遍认为轻声音节是失去声调独立地位的一种特殊变调。赵元任先生对轻声音节这样定性: 轻声是一个重读音节的后附音节, 不具有声调独立性[24]。因此,我们探讨合肥话的轻声音节的音高模式必须考虑不同的声调组合。由于箱线图能直观简洁地展现数据分布的主要特征,可以粗略的看出数据是否具有对称性以及分散程度。因此,我们用箱线图来展示合肥话不同声调组合的轻声音节在音高、时长、强度与频率维度的相关性。

从图2来看,合肥话轻声音节在音高维度和词汇的频率有着一定的相关性,但表现较为复杂,需要仔细解读。其中T2T0、T3T0、T4T0 、T5T0四种声调组合中,高频组、中频组的音高均值都要低于低频组的均值。也就是说,这四种声调组合的结果都支持了论文的研究假设:安徽江淮官话轻声的产生和词汇的频率效应存在相关性。但就T1T0声调组合来说,高频组、中频组的音高均值比较接近,其结果没有达到统计上的显著性。本次的声学实验也印证了前人对轻声音高的分析: 由于声调的协同发音作用, 轻声音节音高的起点, 受前字调终点的同化影响而有高低不同;而且轻声音节的音高具有不稳定性,声学表现复杂。从音高数据的离散性来说,低频词汇数据的离散度比高频词汇、中频词汇要高。

从图2来看,合肥话轻声音节在音强维度的声学表现也较为复杂。T1T0、T3T0、T4T0 三种声调组合的结果支持了论文的研究假设:越是高频的轻声词汇音强越弱;越是低频的轻声词汇其音强越强。只有T2T0、T5T0声调组合属于例外。其高频组均值没有低于低频组。与音高的数据类似,低频组的离散性大于中频组和高频组。

图2表明:在时长维度,合肥话轻声音节四种声调组合的结果支持了论文的研究假设:越是高频的轻声词汇时长越短;越是低频的轻声词汇其时长越长。只有T5T0声调组合中,高频组均值没有低于低频组。这说明,我们需要重新考虑入声与轻声的组合问题。

根据前人研究,合肥话入声调可以从四个方面来讨论。一是高调值。在合肥话的五个调类中, 入声的调值一般记为5或4。这一点是合肥话入声单独成一类的特征;二是时长较短。合肥话入声较短促;三是入声字的喉塞韵尾;四是喉头紧。合肥话入声字的元音是紧元音, 单念时喉头肌肉比较紧张。这一特色对于合肥话的入声字来说是构成要素。因此,入声与轻声组合时,是否会发生两个声调都弱化的情况呢?也就是说轻声是否可能会出现在词首位置呢?这个问题在前人研究中也有提及,但尚没有实证性研究。本次实验结果提示,在未来的研究中,我们需要重新考察入声与轻声的组合在音高、音强、时长方面的表现。

本次实验数据的方差分析(表2)显示:合肥话轻声词汇的频率主效应显著。就时长 频率维度来说,其F值分别为97,相伴概率为2.00E-16* * *(时长);就音高 频率来说,其F值分别为16.347,相伴概率1.19 E-07* * *(音高);就音强 频率来说,F值分别为13.784,相伴概率1.37 E-16* * *(时长)。当频率效应方差分析的主效应显著,我们需要给出事后配对检验,才能进一步了解高中低三组频率轻声词汇的声学差异。

事后配对检验显示(表3):在时长这一维度,合肥话的轻声音节在高频和低频有着显著差异(P值为 2.00E-16* * *);高频和中频(P值为 0.002* * *);中频和低频有着显著差异(P值为 4.20 E-14* * *)。在音高这一维度,合肥话的轻声音节在高频和低频有着显著差异(P值为 0.012* *);而中频和低频、高频和中频都没有显著差异(P值为0.222,P 0.336)。在音强这一维度, 高频和低频有着显著差异(P 0.00088* * *);中频和低频也有着显著差异(P值为4.20E-14* * *);高频和中频没有显著差异(P 0.85892)。

表2 合肥话轻声音节中频率效应的方差结果

表3 合肥话轻声音节中频率效应的事后配对检验

图2 合肥话不同声调组合的轻声音节在音高、时长、强度与频率维度的箱线图

综上所述,本次实验数据表明:合肥话的轻声音节和词汇的频率有着密切的相关性。具体的轻声音节声学表现规律是:越是高频的轻声词汇其时长越短、音高越低、音强越弱;越是低频的轻声词汇其时长越长、音高越高、音强越强。但这种相关性主要体现在高频、低频两个频率组别之间。高频、中频组的声学差异尚未达到统计学上的显著性。但入声与轻声的组合在音高、音强、时长三个维度方面没有体现出明显的频率效应,这说明,我们需要重新考虑入声与轻声的组合问题。

四、认知频率视角下的合肥话轻声

以上声学实验表明:合肥话的轻声和词汇的频率有着密切的相关性。那么这种声调的变化背后的认知机制是什么呢?目前主要有Bybee[25]等学者在范例理论框架内来探讨语言的频率效应。该理论认为,语言的存储不是以符号的形式进行,而是以范例云(exemplar cluster)的形式和各种语言因素、非语言因素相连接。该理论框架的核心思想表述如下:1)高频词汇的变异性更强,因此其范例云也更大;2)每个范例的使用都可能产生语音效应。这意味着高频词汇更容易发生语音变化。3)每个范例的使用都会起到起到语音强化作用。

基于以上理论框架,Bybee提出:频率较高的语言单位更容易出现语音弱化。这种语音弱化的本质是语言神经认知运动过程的完全自动化。因为,重复性较高的语言单位会使发音者对这一动作较为熟悉,发生弱化的可能性提高;同时发音者也会采用语音弱化手段来提高发音效率,实现省力的目标。

这一模式可以很有力地解释汉语中的语音变化,诸如合肥话中的轻声现象。虽然合肥话中的轻声在不同的频率组展现了不同程度的弱化。但是高频组轻声词汇和低频组轻声词汇在时长、音高、音强三个维度,都有着显著差异。这也说明,相比较低频组轻声词汇,高频组轻声词汇更有可能失去原有的声调,发生语音弱化。同时,高频组轻声词汇的范例云也更大、表征更强。这也意味着更多的语音变异。这也说明江淮官话的轻声不会是单纯的语音现象,是一种语音、语义、语法的综合体现,它跟变调、轻重音、频率现象均有密切关系。

五、结论

本文运用实验法,采用主客观相结合的频率确定方法,对江淮官话的代表方言之一合肥话的轻声,进行了定量研究。研究结果表明:合肥话的轻声音节和词汇的频率有着密切的相关性。越是高频的轻声词汇其时长越短、音高越低、音强越弱;越是低频的轻声词汇其时长越长、音高越高、音强越强。但这种相关性主要体现在高频、低频两个频率组别之间。高频、中频组的声学差异尚未达到统计学上的显著性。但入声与轻声的组合在音高、音强、时长三个维度方面没有体现出明显的频率效应。这说明,江淮官话入声与轻声组合的语音性质有待于进一步的研究。因此,江淮官话轻声具有重要学术研究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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