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小镇(组诗)
2018-11-21
守边人——记老兵魏德友
从身高和相貌来看
你不太像个兵,从气质和目光
透出的内容来看
谁敢说你不是一个兵
只是你老了
边关、草木、哨所、界碑
和你守边关的思想
共同使用你平凡的肉躯
也是他们让你的孤独不那么突出
那些年雪还在下
雪是形容词
如果有风,便会代替雪
可这些词语对你来说显得多余
你照常走出门去
完成日常的巡逻
一个心中装着祖国的人
风雪也表示无奈
或许不一样的天气会点缀生活
52年了,该省略的都已省略
包括孤独与寂寞
和与最初的选择势均力敌的叹息
炊烟终于可以平静地直入蓝天
草地被分娩成草原
荒凉之地,有了故土的味道
风雨雪像最熟悉的朋友
来去自如,你站着
像一棵白杨树,走起来
是移动的界碑
苍茫边关,所有的风景
都是你的亲人
走在脚下,却装在心中
那时我才知道,你就是自己的
形容词,名词是你的灵魂
夫妻兵——记边关民兵马军武、张正美
因为信仰,他们扎根边关
守望哨所
在苍茫辽阔中,长成边关草木
艰苦只是从别人的口中传出
我们听到的不过是一句
——我不后悔
他们被许多文字回忆
仿佛有了光辉的意义
人们也愿意承认,因为这是真的
但无论怎样深刻的词语
也无法承载二十二年时光里
他们的平凡与伟大
当寂寞成为习惯
护边、守水、护林,填补了充实
当一次次边境火险、界河洪水的险情
被排除,幸福又增加了些许温暖
粗粝的风吹过
人生记录在每一步巡逻中
而风吹过后
这里看不到任何痕迹
许多年后
他们或许还会回到这里
什么也不必说
只是看看,曾经——爱的细节
人们也许会忘记他们
但拥有高贵灵魂的人总会
将他们带到远方
在更大的天地,留下相似的感动
戈壁
不是所有的风都是肆虐的性格
有时也迈着霞光的步子
像一位提着裙袂的少女
仿佛风有了暗恋的对象
把温柔的部分打开
你依然可以把这一切叫做戈壁
并且靠想象,还原荒芜与贫瘠
毕竟它曾经拥有
故园的气息和阳光一样
温暖而浓郁,辽阔的原野和村庄
像婴儿,一天一个样子
不知道绿色和蓝色
是不是族亲,大地与天空
似两面镜子,相互倒影
而我有时望着天空发呆
有时也会坐在大地的一角
眺望远方
时间久了,我对远方的爱渐渐瘦了
这时,我的眼睛溢出一抹泪
可我真的没有哭
刹那间,心里空空的又像被填满了
我自己也说不清楚,那是什么
梭梭
古尔图荒原生长着
世界上最大的梭梭生态区
作为野草类植物,被人类重视
实属不易。我驱车路过
看到绿色描绘的海迎风摇摆
浪花疯狂地向天边奔跑
在这遥远的地方,是什么
唤我停下脚步
时间之外,我仿佛听到了
孤独、贫瘠之外的歌唱
同时,我被这种力量俘虏
那些风多么肆虐,肆虐的风唤醒了
梭梭的真魂,这些终年生在
蛮荒与亘古深处的野草
诠释着生命的真谛,自由的意义
禁锢的东西似乎打开了
我这样想着,透出我一直以来的心虚
在我的生命中,肆虐的风
从未停止,我不断地奔跑:
向外界展示是追逐自由
而灵魂迈着逃避的步伐
在人们看不见的时候,加速度
银色的月光下
银色的月光下
戈壁滩上飘着一艘年轻的船
星辉斑斓,宁静迷人
仿佛天空遗落人间的夜色银河
我还在长夜泅渡
十公里之外的戈壁滩上
一叶孤舟
向着心中的港湾抵达
多么习惯的归程
多么寻常的存在
作为按部就班的活物
许多日子里我没有这般渴望
生活之苦让我学会漫步
岁月之痛让我眺望远方
是这样一个夜晚
我看见我的小镇荡漾着思念
草原黄昏
远眺的少年站起身
追向羊群,赶着黄昏
把夕阳丢在地平线
雁阵划过天际
静静的,远处洁白的毡房和雪山
牧歌消逝在风中,模糊的背影
像多年前的一位老猎人
当我再次回眸
夕阳和背影都不见了
孤独和苍凉,仿佛秋天轻轻的叹息
停下脚步,所有的目光
都望向最后一抹红晕
长空烈烈
幽微的光荡漾在寂静中
远山隐约,大地寂寥
老树下的一片牧场,河水静静澄澈
饮马的少年,欣赏着世界的影子
冬日的黄昏
一场雪之后,斜阳推门而出
清风止于少女的秀发
最细的白杨树枝上,荡涤着
灵动黑雀喜悦的回音
雪一样干净
金色的雪,没有车辙的雪
多么干净,一切皆似想象
猎人睡过了头
羊迹、兔迹,鸟迹
哪一个是自己的
炊烟扭着细腰蹁跹
像大地的呼吸,它的美
被天之蓝稀释,冬日的黄昏
温暖与寒冷,在小镇上
都散发出人间的温情
它让生活接近世俗
并还给芸芸众生
落日下的戈壁
如此寂寥的地方
微妙之音让安静接近安静本身
风声略大于呼吸,这是聆听的意义
此刻的自然法则
犹如那片移动的云朵
我凝望它,也是与自己对望
也仿佛在欣赏自己灵魂的羽翼
没有方向和目的
和风一样,喜欢远处的雪山
和辽阔的林海
若还会想起不断变化的
词语:水泥地、天花板、柏油路
车水马龙,与眼前的景致有什么区别
昨天我是耕夫,现在我是土地
尘埃总会落定,像胡杨树上的叶子
踩着风中的尘埃走到大地上来
面对旧梦,此刻的我
看到了喧嚣多么势单力薄
这很短的时光教会我皈依的道理
斜阳照在大地上,我的凡体
反射一个碗口大的光束
仿佛一条马鞭,抽打我的灵魂
那是拴了太久的马
一匹野性的青春之马
脱缰不是主张,奔跑与漫步
仿佛一组近义词
默默解释着彼此的爱与自由
我可以听听内心的声音了
——我不想赞美花朵
不歌唱豪放的歌,不写淋漓的诗句
面朝夕阳,笑骂岁月
如同我手中拿了一把匕首
每一道红色的夕光都从我
愤怒的对象泼溅出来
泼墨成一幅画,有山,有水
直到夕阳沉没,比黑暗更大的力量
让一切回归,又让一切开始
戈壁滩遇黄羊
戈壁滩上遇见黄羊
我不感到惊奇
当我遇上它,相似的恐惧
闪电般击中内心
我不是狼,它的逃命狂奔
增加着人类的罪恶
如果此时狼真的出现
我的奔跑是否比它更快
为了逃离生活的恐惧
我来到戈壁
一只黄羊的出现
让我成为恐惧的一部分
我庆幸——
它在不远处停下来
回头看,确定我不是敌人
才向戈壁深处走去
我们的绿洲
五十年前人们路过此地
今天,我也将路过
五十年前的马车,在照片里
嗒嗒的声音,来自此间的泪水
马蹄深处的尘埃
今天,我看见火车跑过
一道绿色的风,祥云的形状
具体在线条和速度上
理想年代的烟尘,渐渐散去
青春的人说着故事
仿佛五十年被省略
那是我不曾到过的地方
包括他的泪水,我不知道
应该以怎样的感动表达
沉默源于太过幸运
五十年在匆匆之间
而他们的手,温暖且厚实
从戈壁捧出绿洲
绽开一千年不曾开出的烟火
怪石峪
每一块石头都藏着一匹马
隐归在灵魂的页面驰骋、奔腾
亘古大地,被千年月光滋润
于生命的诗篇复活
成为不朽的史册,翻译着遥远的故事
抚摸你的额迹,沧桑纹路
仿佛篆刻着我一生走过的路
或许我只是你的一分子
在路上
忘记了乡愁,在繁华入幕的远方
轻易触摸到自己的忧伤
岁月终成一帘幽梦,锐风
把青春说服
生活路上,骨骼不断碰撞、摩擦
抵达已然是一生的事
不知道还有多少梦没有实现
为了灵魂不再受伤,伫立和守望
是我最后的超然
依恋乌拉斯台
心窗打开了
思想和灵魂的天空亮了
这第一感觉解放一次生命
我的身体开始生根
我的野蛮发生肆无忌惮
我模仿牛羊,模仿鸟鸣,模仿骏驹
它们语言平易且近人
山风宁静,所有的来客都回归自然
骏马哒哒而来,祖国的山河
辽阔清澈,仿佛人类的童年
乌拉斯台啊乌拉斯台
在祖国的西部
在西部的深处
一个通往人类心灵的绿色家园
乌拉斯台啊乌拉斯台
一个民族一家亲的好地方
如果可能我愿意长眠于此
让子孙后代,为远道而来的朋友
端上一碗酥油茶
风过小镇
像一阵风,吹着一片云
那群灰鸟飞去
越来越远,最终成为
天空的一部分
风卷残云的小镇
风沙飘落的小镇
人们匆匆忙忙赶着回家
而我刚刚来到街上
看着繁华的场景
在很短的时间,被昏暗吞噬
而我独走上天桥上
像一只鹰,落在高处
大风吹过小镇
吹过了,天就晴了
那群远去的灰鸟飞了回来
原来它们是一群白鸽
黄昏时分,小镇还是原来的样子
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
那片胡杨林
看吧,那些胡杨
有的已经死去,它们站在沙漠里
被年轻的胡杨仰望着
还要说什么,对于第一次
看见胡杨的人,我们的泪水便不再珍贵
沙丘如山,阳光似火
只有哀风在打扫古战场
漫步深处,取经的鸟群躲进阳光里
天空,亘古之蓝
风吹叶动,偶有鸟声
九月的海,一群拾荒的人
感知:沧桑将如何发音,今岁审判昨日
内疚
升华为明朝的预言
伴你泅渡
来吧,来看看胡杨
只看一眼,你就看见彼岸的灵魂与你何时重逢
最后一杯酒
离别的酒,每一杯
都是最后一杯,虽然喝得很慢
那些烈火一样的马奶酒
已经辞别了两个酒瓶
可他们还在喝
左手端起酒杯,右手对往事指手画脚
然后一饮而尽
仿佛在为炉火添柴
就这么从傍晚
一直喝到到次日清晨
很多年过去,这幅记忆
总会伴随冬日的第一场雪到来
那时我还小
却被酒中的内容深深迷恋
天亮以后
那位朋友走了
推开门,雪下得很厚
看不见任何离去的痕迹
而屋内沉默的父亲,还在独自喝着
最后一杯酒
沙漠书
在沙漠
一棵野草,是最小的一片绿洲
一棵胡杨,就是一片森林
如果遇见一只鸟
如果它的声音惊哑
你就有了知己
如果悦耳,便遇到了亲人
可以很快回家
如果遇到狼群
你可以成为英雄
如果遇到一片湖泊
你可以成为新家园的祖先
如果遇到骆驼、野马、羚羊,鼠兔
请一定不要伤害它们
它们是最温顺的良民
人间天堂的重要组成部分
荒野上的树
风随时吹过我的身体
我的空洞只有它自由出入
寂静的天幕
隐藏猛烈的角色,而我的寺院不贴符咒
我的语言限于传播
生命之经,一位苦行僧路过红尘
在人间的荒野上
我扎下更深的根。然后目空,一切
温暖是一种恩赐
仿佛光照进我的金钵,再反射出去
空旷
很小的风,都可以肆无忌惮
整个大西北
居住多年的人,也无法
和它竞争边塞的主人
太空旷了,一棵伸向天空的树
摊开的手掌,只能握住更多的空
戈壁长风,灵魂的拂尘
远离村庄的古树,骨架透明干净
我迎风浩荡,生活的细节
任由它无孔不入
月光是可怕的风,每次抬头
我就习惯地抱紧自己
怕最隐秘的部分,被它切割
鸟巢
还没入冬
树上的许多鸟巢就空了
我喜欢那些安在树上的家
风吹过来,轻轻地摇晃
让人心疼
木叶落尽的树,多么干净
孤单的鸟巢
清晰可见
包括里面的空
路过此地,我看见
正为树木梳妆的环卫工
在我的央求下
风中的鸟巢
才没有被冬日的悬崖拿走
白云绵柔
像偶尔滑过天空的翅膀
我发呆地弥望着
我多么怕
那些归来的鸟儿看到
自己的家不在了
喀拉峻
我来时,云朵是蓝的
鹰也是蓝的
只有霞光
独自红着
毡房开出一朵朵小白花——
喀拉峻的村庄
里面住着草原的鞭子
我是一匹回家的马
风吹草低
我的辽阔止于生活
想象倚着现实
车辙不敢向前一步
沸腾的向往,被圈定
如果辽阔
会随时间发育
我最远的抵达,将会是——
文明之内一个小小的黑点
最小的胡杨
最年轻的胡杨都比我高
我就做最小的胡杨吧
我还不适应沙漠
先在戈壁滩历练
我不一定能活一千年
现在的风,许多不是自然风
气候多变,灾害苍茫
也许哪天刮来一把巨斧
我可能躲不过内定的天灾
但人类仰望我,说我是神树
我不能辜负他们
我要努力生长,即使死了
也要做到,死,一千年不倒
倒,一千年不朽
我们做一个千年之约
你不来,我一直等你——
如果你看见秋风中裸挺着
青白的瘦命,那是我死去多年
还在支撑的白骨
晨鸟
那时我睡的很香,许多鸟儿
在窗外几棵树上跳跃鸣叫
我无法忍受,便推开窗大声呵斥
它们也许会暂时屏息,像犯错的孩子
但过一会,依旧那么顽皮
修改一夜诗作,我有些累了
我知道,它们是无辜的
关上窗,再也无法入梦
夏日晨光多么好,仿佛一首美妙的诗歌
我却诅咒一般使这歌唱消失
旧日的下午
外面飘着雪。黄昏的窗
框住一幅印象派的乡村素描
画中另外一座屋舍
窗内,橘灯刚刚亮起
时间很慢,望着窗外
雪的声音,越来越大
计划写一首关于冬天的诗
一个下午将要过去
我一个字也没有写出来
远处的灯愈加亮了
我的视角如此渺小
即便只剩下一盏灯了,竟也觉得
十分享受
我把房灯打开,继续独坐在原处
我一动未动,却躲进了自己
小小的牢笼里
我似乎明白一切的缘由了
面对杂乱无章的生活
许多我想说的话
已让我陷入难以排解的、巨大的沉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