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我们盛开着各自的心事（七章）

四川 杏林春早

故乡，像一本古旧的线装书

新年后的一天，我再次翻越了那个垭口，多少年了，两面青山下的幽幽深谷，仍像我的心胸那么狭隘，无法把一份爱，移情别恋。

谷底的故乡经年失修像一本古旧的线装书，仍存希望找回那些连血的根，布满山谷。看到新芽与枯草同在的舞台，我多想说服一朵云降一场透雨，让新芽速速拔节不被时代小觑，可我的回归终是须臾或刹那，甚至来不及为故乡准备一枝绽放的玫瑰。

看着正在等待春风朗诵的桃树、梨树、李树……我漂泊的梦想竟无处歇脚，看着零星的几户人家，几近坍塌的屋檐下猫出几只瘦狗，看着大势已去的故乡，简单地汪几声，敷衍地履职，我的心无法在疼痛中甜蜜。

在这个崎岖的春天，蜿蜒的小溪旁，我确认没有靠错岸啊，为何告别声越来越少，只有窸窸窣窣的风让两面青山说着自己的谜语。

因为有你，我还回这里

云路遥遥，因为有你，我还回这里，风雨千山，檐水荡起一大片一大片的寂寞，夜晚母亲的咳嗽，我的辗转反侧。

在没有你的日子，心似空杯，匀不出一点绿色，时钟嘀哒……嘀哒……越走越急，就像春天的马蹄。偶有一段杂乱无章的梦境里，总会把一朵晚云看成一弯新月，找你总会误入岐途，只看见沿途的云烟与草木，还有月光下的浮萍……

醒来还会让一杯清茶背负开花的眼泪，人到中年已不再醉心春的绿、秋的红或矫情地为你设下一段伏笔，曾经被你素描的春已是年复一年，今天我只想收获一份心愿。

尘世复杂，已不想深入它的内心去染指追名与逐利，只寄望我们的来路还很长、很长……

亲爱的，这算不算我对你的回馈？

父亲，你听大地复苏的声音……

梨花就要开了，春天等来了花衣裳，门前的小溪已睁开了眼睛，父亲，我还未来看你。

这些年你再也没来我梦里，没有人能告诉我，村子里谁嫁谁又娶，老屋已经倾斜了，那只固执的鸟儿是否还守着夹墙中的窝，还守着你和母亲当年的气味。

春天已经不声不响地来了，揭开新的一页，又将再现四季中最美的章节，那些代代传承的生灵，又将生机勃发。父亲，你坟前的青草也不显纤弱，只是你的女儿坐井观天，衣体单薄，依旧拂不起故乡的一粒尘沙。

二月的黄昏，一个人徜徉在巴河岸边，偶有云朵洒几滴清泪款款走过，鸟儿用歌声占领着春天的高处。去年的草籽也已苏醒，那些俗命不死的草根正拱着我的脚印。

这个世界万物都在打着春天的主意，只有我静静地静静地，把思念的长河淘成你归来的小路。

父亲，你听，大地复苏的声音,正慢慢弥漫开来……

是二月，破了春的胎衣

如果说正月膨胀了泥土的情欲，二月则破了春的胎衣。那些拱出梦境的新芽，一夜之间刺破了时光的邪念。

是春风推翻了冬的朝代，山川在一阙清词小令里重新回归，为你的脚印染上新绿。是小溪的叮咚声惊动了鹭鸟，它们成群结队地归来为的是在春天分一杯羹。

颗颗晶莹的露珠像新生儿的眼晴，懵懂而纯真地打探这个世界，杏花春雨在幽深的小巷内婉转，真的不需要留门，二月的春天到处都在不顾指标地生育。

在桃李的家族繁盛之前，那株杏早已探出墙外，勇敢地为爱走出了自己。

你的二月

二月还那么小，新芽还带着梦呓，花蕾还带着羞涩，小溪的脚步也那么轻，它的小衣裙，皱褶处还有小雪花，在微风里舞蹈，它用尽通体晶莹的美诱惑你，再悄悄地撤退季节。

在二月你也觉得穿越了，回到了那个小小的你。天气晴朗时，偶有一只蜜蜂，“嗖”地飞过来，向你的耳际射一枚子弹。

其实你也不用担心什么，没有羽毛就不做鹰，不担心天空的大小，没有慧根就不做莲，背负开花的责任。

为你着想，二月你应多看明亮的事物，不认死理，也别咬住一枚新芽不放。春又来一季，你也不必心慌，是非问题，生死问题，依次后推。

经过你的人和事，那些友好的是你的药引子，有人说杏林春早花先谢，谢就谢吧，枝头会有绿叶和绿叶里毫不起眼的杏果，还有飞逝的流年……

春天我们彼此盛开着各自的心事

那年桃花汹涌，一条羊肠小道从溪边跑进山中的桃林。你站在一棵桃树下，英俊潇洒，是我满意的样子。

山花烂漫，鸟鸣婉转，春风流韵，浪花潮起我们盛开的心事。

没有誓言，我们就把两颗爱的种子，播进了春天温润的泥土里，“从此我的芳心，不在伊甸园外的夕阳里，漫无目的地徘徊”。

多年以后，春天还在辽阔，它的眼神播得很远，轻易就找到了我们的来路，我们把生活的苦乐绕进溪水里，再也捞不起梨园惊梦。

我们走过许多颠簸的路，也在黑夜犯过无数次迷糊，再次看春天，就像一卷农人的旱烟，越飘越淡。

有时我们还会坐在溪边看渔舟，千帆过尽我还在找你，你却一直在我身边，原来我在意的是找你的过程。有时也惊异，一朵晚云被夕光燃烧竟没留下一点灰烬。

直到月光洒满堤岸，它那么薄，轻易就找到了它的漏洞。

原来它不过是我们的影子，哦，我们已经把人生的春天过成了秋天，真的该起身了。

故乡的三月

三月，紫燕衔着细雨中的软泥与草茎，找到旧时屋檐，筑巢，孵四月的门扉，青瓦屋檐几滴明亮的檐水，即将降下它们自己的高度，像春末简化的细节。

我想送你走，又不忍孤帆远影，不舍万里碧空。我想留下你，旧时楼台已草木深深。桃花再妖艳也将输给果实，我还没张扬就输给了青春。反正我不走，就在这个小城看渔火，看两岸越长越高的麦田。

时光荏苒，我只以春天为岸，谨慎地开几朵小花，反正还有征程，我就把你刻进春天的印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