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囊与父亲(外四章)
2018-11-21韩嘉川
韩嘉川
大街上的那位背着行囊的人,是你吗,我的父亲?
黑土地的泥巴已经将皱纹沤成了记忆,你是循着哪条道路走来的?
背着行囊背着两千里行程敲叩房门的人,是你吗,我的父亲?
桌子上吃饭的碗还是多年前的姿势,那熟识的目光和气息属于你吗?
当行囊放在地上,关东烟与靰鞡草散发着北大荒的苍凉,那是你吗,我的父亲?黄昏的色泽老人的歌声一样缓缓地流淌,散布在街道与窗台上,那是你的吗?
背着夜的行囊,踽踽而行走于城市角落的人,是你吗,我的父亲?
清晨的目光重新审视生活的密码,被海浪洗磨得礁石一样嶙峋的痕迹,是你的吗?
不舍昼夜而潜行于冰下,悠长而曲折的河流是你的行囊吗,我的父亲?
幽暗的果实未必涌现于秋日的阳光里,我脸上的泪水是你的吗……
扫烟囱的男孩儿
北风启程的时候,他爬上了红瓦房顶。
举着长长的杆子像夏天捕蝉一样,那是在杨树林里,高高的蝉鸣镶饰的夏季天空。
那片林子还在抒发田园的道德情怀,西伯利亚的雪以风的马车行进速度赶来。
爬上高楼房顶,站在枣红色房瓦上的男孩儿,发现了鸟儿的隐私;
它们不光在树桠上做窝,还有在房梁上繁殖的痕迹。
下面的走廊尽头,老妪的咳嗽贴着墙壁;
婴儿的啼哭鸟儿飞出草巢一样刺向天空。
男孩儿爬上了高楼的红色房顶,对面楼房的窗子里有老女人坐在木桌前吃烟。
那是一张梦的面孔,已不在乎谁在看,甚至桌上立着的圆镜。
北方的雪好像比冬天的节日来得早一些,阴云的幕布遮蔽了天空。
仿佛时光遗落在城市的屋檐上,他从楼顶看街道上的光景;
贪玩的邻居女孩儿放学后慢腾腾地往家走;
柴草店里布满了蚂蚁一样抢购温暖的人;
用箱子背玻璃的男子在敲叩一扇空洞的窗……
男孩儿高高举起杆子,像夏日捕蝉一样,探索深深的烟囱。
堵塞烟道的,无疑是城市的陈旧时光,以及鸟巢的碎屑和老妪的咳嗽。
对面楼房的窗子里,女人夹着香烟的手干柴一样放在开裂的木桌上;
旁边立着的圆镜背面,镶嵌着一张照片,黑白的,不说话只用眼睛瞩望的那种。
被雨雪还有风洗旧了的枣红色瓦片一层层排列着,像做广播操的学生一样整齐。
鸟儿沿着旧的轨迹飞向房顶飞向杨树林,炉膛里点燃了又一个冬天;
烟囱里冒出的烟霭,淹没了所有的声音……
舟曲,是一条江的描述
舟曲,是一条江的描述;
还有鹰的飞翔和寺院钟声的振荡,以及海拔的高度塑造的峡谷走向。有快骑传来一缕夕阳的消息,马蹄声韵敲叩泥墙发出古老的回响。
那时女子用歌声打开原野的绿,还有葡萄架下老人目光的慈祥。
舟曲,是一条江的描述。
清风搭载着东去的水纹,将岁月流成了两岸莽莽群山;
然后树叶用藏语,描摹吐蕃王朝走过的背影;
让六字真言传诵诸佛的慈悲,令格桑花逐次绽放。
舟曲,是一条江的描述。
百转柔肠的牵挂从郎木寺开始,数点大峡谷畔的每一扇明窗;
商贾或兵丁曾沿石头的纹理穿行,在山崖上种植时间的枝芽。
一盏佛祖的心灯,燃亮生命史的行踪。
舟曲,是一条江的描述。
波光细腻地书写白云的栖居,雨水倾诉意念生长的速度。
牦牛与岩羊以坚贞的信仰,让种种风声沉落于雁鸣的翅羽。
那时女子用舞蹈打开生命的脉律,还有儿童迎向苍穹的目光。
煨桑节
这一天,燃起柏树枝,还有艾草和石楠的叶子,然后洒水祭祀。
这一天,可以向神祈祷,说说心里话,那时神在高处倾听你的祈愿。
五月所有的花盏向上苍开放,曙光的手抚摸每一片叶子。
五月的姑娘用脚踝的铃铛,唤醒五谷在大地上的回响。
为出征归来的人燃起树枝和香草,清除杀戮的污秽与邪祟。
净化每一丝空气,让神迹不受干扰地抵达心灵所在的净地。
点燃松柏枝、坎巴花、糌粑,还有香料,让烟霭袅袅升起;
烟之味便是诸神的盛宴,雪域高原布施的慈悲在众生心间。
拉尕山云雾
以绿松石的虔诚打开山间的迷雾,让拉尕山醒来。
一炷香的神圣燃亮声声雨滴,将苔藓涂在坚硬的石阶,让时间拾级而上。
于是,格萨尔王走过这里以后,神仙也喜爱这个地方。
占单村少年的梦是洗过的,那天他在后面的车上,用清脆的嗓音
放牧浩浩荡荡的云雾于山谷;然后敬茶姑娘的手臂,轻轻将时光的鞭子搭在奔马的背上,历史便在此留下奔走的形象。
雨水敲打山阶时,炭火烤辣椒的滋味儿在吱吱响。
喝青稞酒的箫风品咂藏风的清爽,草滩黄花相继开放。
牦牛与山鹿数点草叶上的水珠,拉尕山不动声色送还一片晴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