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吴宓日记》看其编辑志业
2018-11-20曾祥金
曾祥金
《吴宓日记》是迄今为止出版的规模最大的现代学人日记,1998年由北京三联书店推出前十册,2006年再出版“续编”十册,前后二十册,达八百余万字。钱锺书在序中称赞它“于日记文学足以自开生面,不特一代文献之资而已”。吴宓本人对他的日记颇为看重,“文革”初期,其日记被全部抄走,这让他痛心疾首:“经过此次‘交出之后,宓的感觉是:我的生命,我的感情,我的灵魂都已消灭了;现在只留着一具破机器一样的身体在世上……”学界对《吴宓日记》的相关研究也为数不少,视角从私人交往、知识群体聚散一直延伸到“大文学视野”等。笔者则拟把《吴宓日记》作为观察吴宓编辑“志业”的切入点,重点考究其坚持一生的编辑理想以及该理想的最终命运,以期还原一个作为编辑的吴宓。
一、编辑作为“志业”
马克斯·韦伯曾指出学术是一项以神的召唤为使命的“天职”,并认为做学术的人应该怀有“你来之前数千年悠悠岁月已逝,未来数千年在静默中等待”的志向。他对职业和志业作了区分,认为学术应该是一种志业,而不只是谋生的工具。关于职业和志业的区别,吴宓也有过精到论述:“职业者,在社会中为他人或机关而做事,藉得薪俸或佣资,以为谋生糊口之计,仰事俯蓄之需,其事不必为吾之所愿为,亦非即用吾之所长。然为之者,则缘境遇之推移,机会之偶然。志业者,为自己而做事,毫无报酬,其事必为吾之所极乐为,能尽用吾之所长,他人为之未必及我。而所以为此者,则由一己坚决之志愿,百折不挠之热诚毅力,纵牺牲极巨,阻难至多,仍必为之无懈。”应该说,编辑工作在吴宓眼里就不只是份职业,更是他一生的志业。
吴宓从小就跟报刊结缘,他的嗣父吴建常曾任《民立报》编辑,舅父胡堪则编了陕西省最早的白话报纸《训俗白话报》。吴宓十一岁自编《童子月报》,十二岁编《陕西维新报》,十三岁编《童子杂编》、《敬业学报》,其后又编有《童子杂志》、《星星杂志》、《陕西杂志》等。报刊编辑几乎成了少年吴宓的主要活动。进入清华学堂以后,吴宓又相继参加了《清华英文年报》和《清华周刊》的编辑工作,进而开始考虑把编辑工作视为自己未来的志向。这在他的日记中时有流露。吴宓在1914年3月13日日记中写道:“又及锡予谈将来志向,谓拟联络同志诸人开一学社,造成一种学说,专以提倡道德、扶持社会为旨呼号……至进行之法,则发刊杂志多种,并设印刷厂,取中国古书全体校印一过,并取外国佳书尽数翻译,期成学术文章之大观,而于国家精神之前途亦不无小补;而尤要之事则社友均实行完全之道德,期为世之修学者、营业者树一模范,使知躬行道德未尽无用,且终致最后之成功,或者道可光明、俗可变易,则区区百年之志也。”1915年2月24日日记则说:“与锡予谈,他日行事,拟以印刷杂志业为入手之举。而后造成一学说后,发挥国有文明,沟通东、西事理,以熔铸风俗、改进道德、引导社会。虽成功不敢期,窃愿常自勉也。”1915年3月9日,吴宓又在日记中写道:“近为慎重之决心:将来至美,专习印刷及杂志事业,期于有成,毋恤余事。”就这样,吴宓选择了“印刷及杂志事业”作为他赴美留学的专业,其实也就是确立了以编辑为志业的终身理想。
因为这份理想,吴宓还在清华学堂上学的时候就经常跑到各大书局去详细了解北京印刷业的情况,并在日记中这样写道:“他年我或亦此中人也。”后来,吴宓果然在赴美留学后选择了“杂志科”。在美国,吴宓积极参与一些留学生报纸的筹备和编辑工作。从《乾报》到《民心》,吴宓都付出了大量的心血,还因劳累过度而患病:“近日心境烦郁,又值大考,兼为《民心》等事劳忙过度,且冰雪凝冱,天候不正,遂为流行之时症Influenza(流行性感冒)所袭。是日喉肿,头痛发热,不思饮食。”但他并不因此退缩,而是另有抱负:“宓每念国事危急,群言淆杂,国中无一可阅之报,我辈空言厉志,而不实行尽力,天下卑耻之事孰过于是?今《乾报》有如此根基,而听其败坏,万分可惜;而坏于吾手尤属溺职。是必竭诚奔赴,使《乾报》价值增高,有类我辈意中所办之报,则吾心方可略安,征锡予之言,宓岂敢以敷衍塞责哉!”友人陈寅恪、汤用彤都曾对吴宓醉心编辑、荒废学术事业表示不理解,吴宓则选择坦然面对。为了坚持他的这份志业,吴宓愿意承受朋友的误解和学术上的分心。
留学归国后,吴宓才开始在他的编辑“志业”上大展手脚。他先后主编《学衡》、《大公报·文学副刊》、《武汉日报·文学副刊》等主流报刊,特别是《学衡》杂志,存在时间长,学术含量高,彰显了吴宓的文化保守主义姿态,实现了他传承古典文脉、沟通东西方文化的目的。而吴宓也十分看重《学衡》,在《学衡》的大小事务上皆亲力亲为,基本上每一期杂志吴宓都要亲自撰写“按语”,当杂志面临停刊的困境时更是动用梁启超等人的关系以做疏通。吴宓曾在日记中这样描述《学衡》在他心中的地位:“中夜不寐,细想人生学问理想,虽高远博大无限,然事业须有定而持之以恒,精神名誉要必有所寄托。《学衡》为我之事业,人之知我以《学衡》。故当冒万难而竭死力,继续办理,不使停刊。”可以说,《学衡》成了吴宓编辑“志业”的结晶,是他的精神寄托所在。
二、吴宓的编辑理想
梁启超在《饮冰室自由书》中把报章视为“传播文明三利器”之一,另外两个传播文明的有效途径是学堂和演说。在晚清民初那个“转型时代”里,报章在传播文明、启发民智等方面确实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吴宓有着属于他自己的编辑理想。他以一种理想主义的姿态来践行他的编辑“志业”。
(一)“昌明国粹,融化新知”的编辑宗旨
吳宓从小接受系统的儒学教育,这对他日后的人格影响极大。赴美留学之后,吴宓又受教于白璧德门下,对其新人文主义学说终身服膺。儒家思想讲究“中庸”、“节制”,新人文主义追求理性、规范,这使得吴宓对以胡适为代表的新文化派颇为不满。这种不满在《吴宓日记》中有诸多体现。比如他在1919年11月12日日记中写道:“近见国中所出之《新潮》等杂志,无知狂徒,妖言惑众,耸动听闻,淆乱人心,贻害邦家,日滋月盛,殊可惊扰。又其妄言‘白话文学,少年学子纷纷向风。于是文学益将堕落,黑白颠倒,良莠不齐。弃珠玉而美粪土,流潮所趋,莫或能挽。”同年12月30日他又在日记中对提倡“新文学者”大加鞭挞:“‘新文学之非是,不待词说。一言以蔽之,曰:凡读得几本中国书者,皆不赞成。西文有深造者,亦不赞成。兼通中、西学者,最不赞成。惟中、西文之书皆未多读,不明世界实情,不顾国之兴亡,而只喜自己放纵邀名者,则趋附‘新文学焉……夫‘新文学者,乱国之文学也。其所主张,其所描摹,凡国之衰之时,皆必有之……‘新文学者,土匪文学也。”出于对新文化派的不满,吴宓等人开始有意识地集合在一起。他们相约回国后集合在一起,合力办一个报刊,以此来“持正论而辟邪说”,跟新文化派诸人“鏖战一番”。
吴宓于1921年9月到南京东南大学任教,并开始与梅光迪、胡先骕、柳诒徵等人筹办《学衡》杂志。1922年1月,《学衡》杂志创刊号出版发行。柳诒徵在《弁言》中这样论述《学衡》的四项基本原则:“一、诵述中西先哲之精言,以翼学。二、解析世宙名著之共性,以邮思。三、籀绎之作必趋雅音,以崇文。四、平心而言,不事谩骂,以培俗。”吴宓在柳诒徵《弁言》的基础上归纳了《学衡》的宗旨:“论究学术,阐求真理,昌明国粹,融化新知。以中正之眼光,行批评之职事。无偏无党,不激不随。”在吴宓看来,新文化派主张全盘西化、废弃文言文的做法是不可取的,传统文化自有其值得借鉴和传承的地方,作为传统文化载体的文言文也有继续使用的价值。此外,跟林纾和甲寅派等保守势力不同,精通西学的吴宓视野更为开阔,主张积极引进西方文化、促进东西文化交流。而刊物正是宣扬这些观点的有力武器,从《学衡》到后来的《大公报·文学副刊》、《武汉日报·文学副刊》,都在体现着吴宓“昌明国粹,融化新知”的编辑理念。
(二)重视刊物的社会效用
除了通过刊物来坚持和阐释自己的文化理念,吴宓还很重视所编辑刊物的社会效用。他在1923年9月15日日记中说:“予忠于《学衡》,固不当如是徇私而害公。盖予视《学衡》,非《学衡》最初社员十一二人之私物,乃天下中国之公器;非一私人组织,乃理想中最完美高尚之杂志。”吴宓之所以那么强烈地反对新文化运动,是因为他认为新文化运动会给民众带来混乱和灾难;而他辛辛苦苦编辑《学衡》的目的,也就是希望读者能够从中明白我国传统文化的价值,同时给后来的研究者提供一点启示。在吴宓看来,一种刊物只有对社会有所影响,才能说是发挥了它作为“公器”的价值。此外,吴宓还注意到出版报刊在文化积累和文化交流方面的作用,因而当他得知在校学生编辑报刊被禁止时,他在日记中写道:“闻政府昨布报肆,凡在校学生均不许出报及杂志云云。报肆严酷如此,虽云应时势而为之,然其阻碍文化者大矣。余谓报之生命受检于警厅,其干涉已不为不甚。苟尽禁其出版,未免过当,以例前清专制,远过之矣。”
吴宓对刊物社会效用的重视在国家有难的时候体现得更为明显。他在编辑《大公报·文学副刊》期间撰文明确指出:“方‘九·一八沈变之起,宓甫归自欧洲,仍兼为天津《大公报·文学副刊》编辑,于是报中多登抗战诗词,兼以论文。旋历‘一·二八沪战,至长城之役,其间凡可以鼓舞士气而发扬国魂之佳什鸿文,无不尽力搜求刊布,而所得亦多名篇。”当时东三省已落入敌手,平津危急,民族正处于生死存亡之际,吴宓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是希望能唤起同胞对艰难时局的关注、表达对日本侵略中国的愤慨,这也是他爱国主义和知识分子责任感的体现。
三、理想主义者的幻灭
吴宓虽然有抱定终身的编辑理想,且能为了实现理想而尽心尽力,但他的这一理想似乎总在遭受打击。《学衡》创刊没多久,新文化阵营的主将鲁迅便写了《估学衡》一文,给学衡派诸人来了个迎头痛击,文中称学衡派“实不过聚在‘聚宝之门左近的几个假古董所放的假毫光”,“虽然自称为‘衡,而本身的称星尚且未曾钉好,更何论于他所衡的轻重的是非”。《大公报·文学副刊》停刊时,身处其中的季羡林在日记中写道:“虽然我是‘文副一分子,但我始终认为‘文副不成东西。”这些都给吴宓带来一种理想主义者的幻灭感。
(一)幻灭的过程
早在编辑《民心》时期,吴宓就遭受过一次打击,他在1920年3月28日的日记中写道:“近接张幼涵君来信,知已卸去《民心》报总编辑职务。缘《民心》资本,由聂氏兄弟及尹君任先捐出。幼涵持论平允,不附和白话文学一流。聂慎馀赴京,胡适、陈独秀向之挑拨,于幼涵漫加讥辱。聂氏兄弟与尹君本无定见,为其所动,遂改以其戚瞿君为总编辑,而将幼涵排去。”《民心》此前曾刊发梅光迪的《自觉与盲从》,公开表示对新文化运动中不良现象的抵制态度。胡适等人对它的压制自然是出于争夺话语权的需求。作为“学衡派”核心刊物的《学衡》杂志,其编辑过程也并不那么顺利。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中期,上海频现罢工热潮,中华书局也未能幸免;再加上中华书局负责人陆费逵投资债券失败,资本无法保持流转。于是,中华书局在1926年11月16日致函吴宓,说《学衡》杂志第六十期以后不再续办;同月30日再次致函吴宓,说《学衡》杂志五年来销售数平均只有数百份,赔累不堪,只好停办。吴宓为此事相继往访陈寅恪和柳诒徵,陈寅恪认为《学衡》对社会无影响,理应停办,柳诒徵也表示无法挽救。胡先骕更是指出“《学衡》内容不精,诸多未善之处”,因而主张停办《学衡》,另行改组。虽然后经梁启超等人说项,中华书局同意续办《学衡》,但同道中人的不支持和不理解让吴宓伤心不已。1933年,《学衡》在一片寂寞中黯然收场。
接着是《大公报·文学副刊》的停刊,1933年9月23日,杨振声、沈从文主编的《大公报·文艺副刊》创刊,每周三、周六出版。这是《大公报》管理层有意迫使吴宓主编的《大公报·文学副刊》停刊的一个过渡。《文艺副刊》的编者和作者队伍都属于新文学阵营,因而刊登白话新诗、白话小说、散文和话剧剧本也大量涌现,这与大量刊载旧体诗词的《文学副刊》形成鲜明对比。沈从文自此被吴宓视为敌人,沈在《文学与人生》中有这样的表述:“他(吴宓先生)必然会被两方面的人所误解与攻击——他的朋友(如吴芳吉先生)和他的敌人。”《大公报·文学副刊》在出完第三百一十三期后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胡适在日记中写道:“今天听说,大公报已把《文学副刊》停办了。此是吴宓所主持,办了三百一十二期。此是《学衡》一班人的余孽,其实不成个东西。甚至于登载吴宓自己的烂诗,叫人作恶心。”吴宓的编辑理想至此可谓到了幻灭的边缘,后来虽然又主持过《武汉日报·文学副刊》,也只能说是聊胜于无了。
(二)幻灭的原因
1.吴宓个人因素
吴宓抱定传承文化、发扬新知的编辑宗旨,在他的编辑“志业”上确实做到了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但吴宓的所作所為往往与他提倡的理念背道而驰,这对他编辑理想的实现有较大的负面影响。比如他提倡儒家传统道德和白璧德的新人文主义,二者皆讲究节制和纪律,但吴宓却在婚姻问题上追求浪漫,为追求毛彦文而与妻子陈心一离婚。这无疑是自相矛盾的,也给了反对者以口实。与之成对照的是,素来提倡“个体解放”、“婚姻自由”的胡适却与指腹为婚的江冬秀过了一辈子。吴宓对自己的缺陷有深刻认识,他在日记中写道:“与寅恪谈,并与他人较。自觉(一)我犹未免为乡人也。其识见之偏狭,行事之朴陋,虽自诩真诚,而常为通人(如寅恪、宏度等)所笑。(二)我腹中空空,毫无实学。但务虚理空说,而绝少真获。既不通西国古今文字,又少读中国书籍。(三)我之所思所行,劳精疲神者,皆无益事,皆不可告人之事。宜痛改之。”陈寅恪对吴宓的看法是:“昔在美国初识宓时,既知宓本性浪漫,惟为旧礼教、旧道德之学说所拘系,感情不得发舒,积久而濒于破裂。犹壶水受热而沸腾,揭盖以出汽,比之任壶炸裂,殊为胜过。”同事温源宁对吴宓的评价是:“一个孤军奋战的悲剧人物!然而,更可悲者,则是吴先生完全不了解自己的个性。”学生钱锺书则对他做了这样的评价:“是伟人,也是傻瓜。最终只是一个矛盾的自我,一位精神错位的悲剧英雄。”正因为吴宓有这样的性格缺陷,无论是在《学衡》还是《大公报·文学副刊》的编辑过程中,他与共事者都或多或少地发生了龃龉和不快。
2.学衡派主要成员的纠纷
吴宓、梅光迪与胡先骕是《学衡》杂志的创办人,也是学衡派的三位元老。但他们似乎并没有维持良好的友谊,而是时有矛盾。早在《学衡》创办之初,吴宓和梅光迪就在是否设立主编上产生了分歧。梅光迪主张不设主编:“谓《学衡》杂志应脱离俗氛,不立社长、总编辑、撰述员等名目,以免有争夺职位之事。”吴宓则认为“办事必须有一定之组织与章程。职权及名位,亦必须明白规定。对内、对外方可有所遵循……为办事之便利,总编辑一职必须设置”。接着,吴宓在第三期《学衡》的《简章》中加入“本杂志总编辑兼干事吴宓”字样,引来梅光迪的讽责。此后二人在社务上亦多有矛盾,以至于吴宓在其自编年谱中这样评价梅光迪:“梅光迪君好为高论,而无工作能力。彼置父母妻子于原籍不顾,而尽花费其薪入于衣服酒食游乐,盖一极端个人主义与享乐主义者耳。”从1923年1月起,梅光迪不再为《学衡》杂志撰稿,且对人说:“《学衡》内容愈来愈坏,我与此杂志早无关系矣!”
吴宓与胡先骕的矛盾,则起于《学衡》“文苑”的诗歌选择一事。胡先骕主持《学衡》“文苑”,专门刊登江西诗派的诗歌,以胡先骕、邵祖平为代表。吴宓觉得不应该这样,就在第三期将胡先骕主编的“诗录”改为“诗录一”,另设“诗录二”来刊载其他人的诗作。胡先骕认为吴宓这样的做法将导致学衡派“内部分裂”、“为敌所乘”。胡先骕和吴宓的分歧说到底还是晚清诗坛“宗唐”、“宗宋”之争的余绪,胡先骕受陈三立影响颇深,主张“宗宋”,吴宓却属“宗唐”一派,因而认同鲁迅所说邵祖平的诗“实甚陋劣,不足为全中国文士、诗人以及学子之模范者也”。吴宓在晚年自作年谱中再次提到邵祖平“性逼隘而浮躁。胡先骕极崇奖而拥护之,甚至以其所作古文、诗、词登入《学衡》第一期,为世人之模范,实属谬妄。为评者所讥毁,宜也”。1923年8月,胡先骕再度赴美进修,对于《学衡》事务基本不再关注。
3.大时代的影响
正如胡适在《五十年來中国之文学》中所说:“《学衡》的议论,大概是反对文学革命的尾声了。我可以大胆说,文学革命已过了讨论的时期,反对党已破产了。从此以后,完全是新文学的创造时期。”时代要求人们去追求个性解放,去冲破思想牢笼,而新文化和白话文正好给人们指出了方向、提供了工具,这是大势所趋。在新文化运动风起云涌、倡导和使用白话文成为共识的大环境下,《学衡》杂志的出现显得不合时宜。学衡派中人只知道“固执地使用文言”,又“无法提供任何能够激发大众热情的东西”,这些都注定了他们失败的命运。学者沈卫威将这种情形归纳为“文化保守主义者的语境错位”。在这样的“语境错位”中,吴宓时常感到个人的无力和渺小,这在他的日记中亦有所体现:“决即放弃一切主张、计划、体裁、标准,而遵从诸君之意。至论吾人平常之理想及宗旨,宓本拟以《大公报·文学副刊》为宣传作战之地,乃《学衡》同志一派人莫肯相助。宓今实不能支持,只有退兵而弃权之一法耳。”应该说,吴宓编辑理想的破灭主要还是受时代因素的限制,不管如何努力,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