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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艺术界的“恐怖分子”

2018-11-20姚胤米

人物 2018年11期
关键词:班克斯画框苏富比

姚胤米

一组刀头藏在画框背板里。刀片很薄,刀口被磨得反光,十几个紧密联成一排。遥控装置挨着靠近顶部的横栏,贴紧,画框背板如常地盖住,固定。

这是一幅创作于15年前的简单涂鸦作品,名叫Girl with Ballon(《女孩与气球》),作者是英国涂鸦艺术家班克斯(Banksy)。

10月7日,竞拍者挤满了世界上最古老的拍卖行—苏富比拍卖行伦敦办事处。拍卖开始前,一位搬动画框的工作人员察觉到了不对劲,立即联系了艺术家的工作室,他们想把作品从那个有点奇怪的画框里拿出来。“NO!”工作室明确地回復,“破坏画框将会毁坏作品,并对其艺术价值造成不可逆的负面影响。”拍卖行不敢妄动,只好原样搬到了拍卖大厅,竖直挂在墙面上。

几轮竞拍后,一位女性老主顾出价104万英镑成为《女孩与气球》的新主人

几轮竞拍后,一位女性老主顾出价104万英镑成为《女孩与气球》的新主人。竞拍槌“吭”地落下,一位女观众举起手机,准备拍下竞拍结果。

观众区的某处,一个远程遥控器按钮被按下,画框里的控制器启动了。被密闭保护了好几年的刀口依然锋利。画作垂直下落,“呲呲呲”,两秒不到,下半截就被碎成了“宽面条”状。女观众来不及按下手机,扭头看向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在人类艺术史上,画作在拍卖成功的瞬间自毁从来没有发生过。按照原计划,整幅画都将被毁掉。为此,画作的作者还特地彩排多次,没想到拍卖当天,画下落一半,纸张卡住了,让这场恶作剧闹了个乌龙。

恶作剧的施行者又一次成为全球报道的主角,现在更多的人知道了班克斯的名字。作为艺术界公认的“恐怖分子”,他曾在包括大英博物馆、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巴黎卢浮宫、泰特美术馆等严肃艺术殿堂里偷偷放置恶搞作品,几天之后才被发现;他也曾在伦敦的一间仓库办了个展览,将英国女王画成一只黑猩猩;他还制作过一笔英镑,将纸币上的英国女王替换成了戴安娜王妃。

尽管声名远扬,但直到今天班克斯从未公开自己的音容相貌,就连他的代理人Steve Lazarides也曾表示,自己“并不是百分之百确认班克斯的身份。”2015年,美国《时代周刊》将班克斯评选为该年度对全球影响力最大的100人之一,并以此理由索要一张他的肖像照。这可难不倒铁了心要保持神秘的艺术家。编辑部收到的照片里,班克斯穿了件最简单的灰色卫衣,头上罩了个欧美国家最常见的牛皮纸购物纸袋,外面画了一个撇着嘴的狡黠的笑脸。

过去几年,伴随着班克斯作品名气的提升,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揭露班克斯身份的游戏中,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种新的猜测:有的说他的真名是Robin Gunningham,一位16岁辍学的街头涂鸦艺术家;也有人说他是英国乐队 Massive Attack 的成员;还有人说班克斯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团队的代号。2016年,皇家玛丽学院动用犯罪追踪技术寻找班克斯,这让团队有些慌张,他们私下向学院提出申请,制止了这场追踪行动的继续进行。此外,对于任何版本的猜测,班克斯和团队都不予置评。

一个广为流传并可信度较高的版本是:他出生于1974年,在英国小城布鲁斯托长大。班克斯的童年时代是英国的“绝望年月”,罢工浪潮正席卷全国,工人子弟和移民后代的处境非常艰难。伦敦街头到处可见无业的青年,精神压抑催生了毒品和酒精的消费,青年们用最赤裸的方式表达不满。这是英国朋克运动的巅峰时期,他们创作的音乐,听来完全是噪音——没有任何旋律可言,唱词里充斥着毫无修饰的脏话。另一些人则学习纽约青年,用便宜的喷漆桶,把不满和牢骚直接涂画在城市的大街小巷。

因此,反战、反体制、反阶级、反资本主义、反消费主义,也成为班克斯一直以来的创作主题。

在法国北部的难民营附近,他画了一幅拿着老式苹果电脑、背着一个随身包裹艰难行走的乔布斯,那面墙的旁边,是和乔布斯同宗的叙利亚难民;巴勒斯坦和以色列的隔离墙上,两个儿童手持画刷,头顶是一块幻想中敲开隔离墙看到的蓝天和沙滩;他还画过一个在战争区生活的脏兮兮的小孩,左右手分别被米老鼠和麦当劳大叔挽着。

班克斯在接受TIME OUT英国采访时说:“世界上最大的犯罪不是那些打破规则的人做出的,而是那些遵守规则的人犯下的。那些循规蹈矩的人投下炸弹,搞毁村庄。”在他看来,涂鸦是那种“即便你几乎一无所有也依然能够创作画作并且治愈这个世界的工具之一”,是平民的表达,面向的是无差别的大众,也因此,他反对自己的作品被定价、拍卖,他要做“人民的艺术家”。

2007年,他的作品在苏富比拍卖行被拍出近60万英镑高价后,他在社交平台上冷嘲热讽:“真没想到你们这群神经病会买下这个垃圾。”2010年,他执导纪录片《画廊外的天赋》,在那个故事里,一个毫无艺术创作经验的业余摄影师借助班克斯和另一位涂鸦师的名气,在纽约举办了一场涂鸦展,竟然成为当年的热门展览,一夜成为别人口中的“大艺术家”。影片的最后,班克斯困惑地说:“或许艺术就是一个玩笑。”

2013年,班克斯让纽约中央公园外的一个大叔售卖自己的作品,标价60美元一张,整整一个下午,这些在拍卖行拥有25万美元底价的作品只卖出了6件。班克斯把这个过程拍成了一条小视频,发在了自己的Instagram上,嘲讽意图明显。

班克斯不断提出质疑,也在自己身上创造了一个巨大的悖论——神秘却高调的行事风格让他的作品的售价越来越高。HBO的纪录片Saving Banksy中,人们发现班克斯的最新作品后,直接将整面墙壁卸下,从伦敦的南安普顿漂洋过海运送到纽约的展览大厅。尽管这是班克斯明确反对的行为,但对这件事的任何嘲讽除了让他的名声更大、作品的售价更高之外,一切都没有改变。艺术的概念就像是单机游戏里的贪食蛇,当反叛本身被视为艺术,班克斯的反叛还能被称为“成功”吗?

10月11日,因为乌龙事件导致只毁掉一半的《Girl with Ballon》被更名为《Love is in the Bin》(垃圾桶里的爱),艺术评论家认为,自毁让它成为一幅新作品。竞拍成功的那位女士也愿意按照竞拍原价购买它。现在,它被放在苏富比拍卖行的展览大厅里,重新接受世人的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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