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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森林蛋糕上的樱桃

2018-11-20程玮

读者 2018年23期
关键词:黑森林摄像师摄制组

程玮

很遗憾,我没有女儿。

但是,在我的心里,永远住着一个女儿。

在不同的生活阶段,我对心中的这个女儿有着不同的期待,但有一个期待始终没有改变,并且始终位于第一,那就是:美丽。我想,这是因为中国文化对我根深蒂固的影响。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女性的美貌是可以倾国倾城的。从“杨家有女初长成”到“冲冠一怒为红颜”,这些故事和传说告诉我们,一个出身普通的女孩子,可以凭借美貌为自己的命运,甚至为整个家族的兴衰翻盘。而我则相信,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可以得到一份这个世界额外的呵护和温情的对待。一个聪明的女孩子如果有美貌相助,就像远航的小船插上了风帆,可以驶得很远很远。

直到有一天,我结识了一个女孩子。

那时我还在德国电视二台做纪录片制片人。有一次做回国拍摄前期准备,在报来的摄制组名单里,摄像助理是个女性的名字。我吃了一惊。一个摄制组里可以有很多女人,但摄像助理永遠应该是男人。摄像助理是摄制组最苦的那一个,他的工作是帮摄像师扛三脚架,拿摄像机,背摄像包。晚上大家睡觉时,他还得负责给电池充电,一夜起来好几次。做助理的一般都是结结实实的小伙子。

我考虑再三。如果我们固定在一个城市拍摄,我可以给这个女助理再找个助理扛东西。但我们去的城市比较多,不可能在每个城市都帮她找个助理。我给导演打电话,问他是不是必须用一个女助理。他说这是摄像师的意思。这个女孩子刚刚学习结束,她学的就是摄像助理。导演说,如果他提出异议,工会马上就可以告他歧视妇女,一告一个准。既然这样,那我这个妇女就更不能歧视妇女了。但是我说,如果一个女孩子背着摄像包,扛着三脚架,我们都会于心不忍,到时候是帮她还是不帮她?导演沉默了一下,说,这是她的工作,大家各负其责吧。

见到女助理的时候我大吃一惊。这是个金发美女,属于绝色的那种,明眸皓齿,顾盼生辉。最可贵的是,她很率真、很自然。碰到应酬的饭局,不管什么人给她敬酒,她总是爽快地一饮而尽。街拍的时候,她背一个沉重的摄像包,扛一个三脚架,跟在摄像师后面在人群里挤来挤去。连我这样打定主意各负其责的人都看不下去,忍不住要去帮她一把。她却总是笑眯眯地谢绝,说她扛得动。有的行人看不下去,出来打抱不平,说不是说外国男人都讲绅士风度吗,怎么让这么一个美女扛东西?还有一次,一个中年男人跟了我们好几条街,最后偷偷把我拉到一边说,帮一个忙,你跟她说,让她嫁给我,我不会让她吃这样的苦,我会把她供起来,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后来,我把这件事告诉她。她嫣然一笑,说她一直吃自己想吃的东西、干自己想干的事情,哪里用得着一个男人来帮忙。她说她当然不会一辈子干这一行。她现在年轻,没有钱,只是想借助这份工作,出去周游世界。

我听了很有感触。以她的美貌,她完全可以嫁个有钱人,乘飞机、坐游轮,风风光光、漂漂亮亮地出去周游世界。可她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我也很惊叹。我,一个在海外居住了几十年的中国女性,寻寻觅觅,兜兜转转,对女人的认知竟然还停留在原地。我和大部分国人一样,认为一个女孩子如果生得美丽,就天生具备了少干活多挣钱,或者是不干活也有钱的资本。

而这个在德国黑森林里长大的女助理,从来没有被灌输过这样的观念。她说,她的父母一直告诉她,女孩子的美貌就像黑森林蛋糕上的樱桃,它能装饰蛋糕,但跟蛋糕本身的质量没有什么关系。她的父母亲人、老师朋友,也很少夸赞她的美貌。所以,从小到大,这个女孩子一直知道,她的人生,需要她自己努力。在她选择生活的时候,她从来没有考虑过用自己的美貌作为筹码。

相处熟悉后,我私下问到她有没有经历过男性的非礼,也就是现在我们经常说到的“Me Too”。她说,当然。可是,她从来没有过一丝的恐惧,因为她是自由的、独立的,她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她会底气十足地跟那些人大声说不。

时光流逝,世事变迁。我想,在今天的社会里,我心中的那个女儿,应该是一个人格和经济都独立的、心灵和思想都自由的、开朗勇敢的女性。

至于美貌,确实也很珍贵。但它只是上天赐予的一份额外的礼物,是黑森林蛋糕上的樱桃。 (迦 南摘自《三联生活周刊》2018年第37期,李小光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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