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热爱俗世的生活 组诗

阿 成

硒米酒

你的手艺，藏在

大腹小口的罐中；

暗褐、涅槃于泥土的陶

包裹着略高于体温的38度——

掀开红盖头，这是酒精的劫数

也是慈母的劫数……

于是，云里居五星级农家乐

厚实的木台上，成为

人物的化身了——

淡黄浓酽的酒浆似乳，在薄暮的衣襟中

流淌、飘飞；关于糙米的，山泉的

竹箕的，木桶的，灶台上腾升雾气的

泥屋里棉絮簑衣裹焐的

记忆与甘甜，泼洒在

深秋的黄昏……

不知怎么，喝着喝着，就喝得

泪水涟涟——

“我们都是没有母亲的人呐！”

大雪

午后，母亲用一只旧木盆，外带

一把菜刀，就砍下了白雪的头颅；

确切地说，她在雪堆里

挖掘了我们的中餐和晚餐——

那时，我和弟弟正围坐火塘

她一双通红的手，在炭火上

搓得雪沫噼啪作响、泪水横流；

她有三口大锅，再寒再冷的冬天

也经不住那松木柴火，整日的

蒸煮啊——蒸腾热气萦出的

一棒棒金黄苞谷……

如寄

我们在自酿的芬芳中

追寻生活的意义——

大河奔流，我们攫取

一段清澈的溪水享用……

不知此生如寄——那么狠、

那么白的雪！电视里，候车的

人，用纸巾捂住额头的人

不知顶棚塌陷的

横祸

终止了一场梦……

每一天，我们要活出白雪的

气度——你看，屏幕上

报复的雪，劈头盖脸的雪！

螺丝钉

那时盛行的，已难觅其踪——

大雨里的，洪水中的，雪地上的

灿烂微笑的，奔跑跳跃的……

这是后工业时代的必然吗

抑或是世态人心的绝情惩罚？

在街巷，我为修补一种残缺

戴着放大镜寻找——

“哦，一颗普通的、可以填补缺口的

螺丝钉！”

——面对快速奔跑的汽车

和匆促追赶的人群

多么渺小！

时代在爆炸。我们已没有与之匹配的

螺丝钉。一种荣光，掩埋另一种

荣光。这个下午，发黄的银幕，在我身体里

沸腾——我又看到雨中的雪中的火中的

微笑的但也是陈旧的

螺丝钉。

生活在细碎的事物里

——下雨了，他去收晾晒在门外

不锈钢衣架上的衣物

花花绿绿的衣裳在风雨中飘摇、移动

仿佛追逐一只不断膨胀的降落伞，仿佛

捉迷藏，固执的玩伴躲在前生

不让他捉到……

他种菜——门前有一片小菜园——时断时续；

伺弄树桩盆景——荒废在寒冷的冬季；

有时去钓鱼，为此在院子里建了一只干涸的

水泥鱼池。

没事的时候，他练字

先在报纸上，然后在宣纸上

反反复复地练，一遍遍地把那些字

拆开、合拢，再拆开，再合拢

如今，纸、墨都在，写过的字

堆在屋角，仿佛一具具等待焚化、了结的

尸体……

痴迷喝酒——好多年没喝了；

烟缕散尽，空落的屋子里

住着未亡人……

——生活在细碎事物里的人，很久以后

才会消失；很久以后

才能完成他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