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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征途

2018-11-20□祭鸿

剑南文学 2018年5期
关键词:母亲材料

□祭 鸿

父亲去世已经两年多,但他给我留下的两卷材料至今还在我的文件柜里。我不知道如何处置那些材料,犹如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这个冬天不那么寒冷。

公元一九八五年夏天,我暑假回家刚在街上下车,就听赶场的邻居李员外说,你爸的问题解决了。我问,什么问题解决了?李员外说,又领上退休工资了,一个月三十多块呢。我不太相信。在我眼里,父亲是一个不成器的人。他胸无城府,不通人情世故,人生无计划,凡事想当然。特别是耳朵聋了以后,更是一意孤行九头牛都拉不住。我一直怀疑父亲的情商,而他居然跑成了这样一件大事,实在令我意外。李员外又赞叹,还是你爸能干,耳朵听不到,哪个都不怕,哪里都敢去。全家都很兴奋。为庆祝父亲又过上盖章领钱的日子,当晚母亲炒了豆腐干回锅肉。父亲在喝下两杯白酒后,照例又带我们兄弟姐妹重温早已耳熟的家史。

我的祖父去世很早,祖母是一个只会做针线活的小脚女人。父亲兄妹三人,抗战期间大哥出去当兵后杳无音信,姐亦嫁人。父亲早年学染布后开染房,一九四八年秋天,染房布料被强盗抢掠。为躲避顾客追债,父亲几个月不敢回家。走投无路时,保长说愿意出钱买他当壮丁。按当时三丁抽一的规矩,父亲完全可以不当兵。可是,父亲没和他的母亲、妻子商量,就答应了保长的条件,按了手印画了押,以五百大钱的价格将自己卖去当壮丁。卖的钱一半交给姐姐姐夫用于给母亲养老,一半给了妻子去买一架纺车作为母子的生计。

那应该是一个阴雨绵绵的春季,父亲和其他壮丁一起被麻绳串着,从两河口走路到三台县城,又从三台县城向西北跋涉。一路上不停有人在半夜被活埋。那些被抓回的逃兵、患了瘟疫的病号,在被埋之前发出的哀嚎刺激着父亲的神经。还好,他没有得病,也没有胆子逃跑,而是在半年之后如叫花子一般随队伍到达了甘肃酒泉。父亲穿上国军军服进入新兵营训练不到三个月,就被分到张治中的警卫团。又不足一月,即随张起义。在继续当兵还是领三个银元回家的三岔路口,父亲毫不犹豫地穿上了解放军的绿军装。一九五〇年,父亲随所在部队进入青海、西藏剿匪。五年间,金戈铁马、风餐露宿,历经大小战斗数百场,九死一生,终于于一九五五年退伍回到了老家三台县。

我曾无数次地设想,父亲背着被盖卷走在长满柏树的山路上时的心情。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父亲有没有一种想见到亲人的急切?到家乡后才知道,母亲过世妻子改嫁,儿子也跟了继父姓张。年过三十的父亲孑然一身,在乡政府的帮助下,合作社在龙台寺庙里给他分得一间木架房一张八仙桌一把条凳。被盖卷打开铺在地上,就算安了家。多少年以后,我问父亲,当时为什么不在家照顾奶奶、妻子、儿子,而要多此一举地卖了壮丁将钱给大姨一家来照顾?父亲不语。我又问,在甘肃起义后,解放军给大家发路费允许回家时,为什么不带了三个银元回家?那么多年在外,难道不牵挂家中的母亲、妻子、儿子吗?父亲还是支支吾吾语焉不详。我继续问,当他回家看到妻子改嫁儿子改姓,心里是否难过是否有怨恨?父亲终于开口,那年月兵荒马乱,又不通音讯,那有什么办法。言下之意是已经原谅了一切,也原谅了自己。

妻离子散,物是人非。面对木架房门前空荡的暮色,我不知道父亲是靠一种什么样的信念与意志活下来的。可是父亲不仅活了下来,而且很快使自己的生活有了生机。在全县的复员军人大会上,父亲代表从战场上归来的军人,慷慨激昂、声音宏亮地表达了从战场上活下来的人主动投身农村社会主义事业、为普通农民做表率的决心与觉悟。父亲语惊四座,没有找任何关系,没走任何后门,会后不久即接到通知到乡政府当干部。父亲先任乡政府秘书,后来任乡武装部长。从合作社到人民公社,从整风反右到大跃进再到三年自然灾害,父亲得了无数次表彰,立了无数次功,领了无数张奖状。正当父亲满怀信心为国家多做贡献的时候,却在1962年领了一百三十多元钱的安置费,从一个国家干部又变成了农民。

回农村以后,父亲又当大队长。带领村民改田土、筑水库、修水渠,组织农民学大寨。虽然扔掉了铁饭碗,依然精神饱满,要用一腔热血改变落后的家乡。文革期间,父亲懵然成了当权派,被造反派追杀得东躲西藏,如当年躲债一样,十天半月不敢回家。再后来,父亲从大队长降到生产队长。年纪越活越大,官越当越小。耳朵聋了以后,父亲又被安排任大队农科站长。直到土地承包到户,才真正回家当了农民。

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父亲听区上管人事的老战友说,当年他被批准退职,是因为他的档案里写有“此人有神经失常”七个字。因为这写得歪歪扭扭的七个字,1962年大家都写了退职申请,全乡却唯独他一人被批准回家当农民。而在他档案里写这七个字的原乡上副书记已经去世。至于副书记为何要在他档案里加这七个字,父亲一脸茫然。这无任何佐证材料的七个字,就这样改变了父亲后半生的命运,也决定了我们卑微的出身。

几十年的满腔热血化作一腔怒气,父亲不愿咽下这口恶气,但又无法挖开副书记的坟吐两泡口水。在家生了几天闷气之后,他如当年穿上绿军装上战场一样,毫不犹豫地踏上了上访的征途。对此,我们全家没人阻拦,但谁也没抱任何希望。没想到的是,经过几年奔走,他居然争取了平反,按政策办理了退休。

父亲如打了一场大胜仗,一高兴就比平时多喝了两杯。那个暑假,父亲靠着补发一年的工资,又到乡上争取了补助,向信用社申请了贷款,终于把我家土改时分得的一间木架房拆了改成了四间土墙瓦房。那木架房是以前龙台寺的观音殿,穿斗架子太高,两边人家的房子都拆了,山墙露出了空架子。夏天雨水从山墙飘进,犹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当我们终于住进散发着黄泥香气的新房子时,弟妹们都兴奋得整晚睡不着觉。再也不用在夏天的雨夜,担心房子垮下来了!

正当全家都还沉浸在搬进新房子的喜悦中,父亲却在从乡上领回的老干部手册上看到了一份国务院办公厅文件,大概意思是建国前参加工作的,应当享受离休待遇,已经办理了退休手续的,可以改为离休。父亲脸上的喜悦被阴云覆盖,心里的怒气又迅速积起,第一次对自己的前半生产生了怀疑。既然应当享受离休,为什么只给我办退休?父亲仗着上过两年私塾的文化底子,亲自动手写了个人自传及申诉材料,要求有关部门按文件规定给他改办离休手续,落实离休待遇。父亲将那本老年手册和残破的兵役证当武器,抱着几年前上访的雄心壮志,再次踏上了漫漫的上访征途。

父亲年轻时经历了几次重大人生转折,当壮丁、当解放军、当乡干部、退职当农民。每一次都看似自己决定,实际上都是形势所迫的被动接受。如果不是染坊布料被抢,也许父亲就不会当壮丁;如果不是组织动员,父亲就不会领了银元回家;如果不是上级号召,父亲就不会写辞职申请,也就不会回家当农民。看来只有老了以后的上访,才完全是他自己的决定。从乡干部退职回农村后,在当大队长生产队长的几十来年间,父亲为了在春荒时为队里争取救济粮,在夏种时为生产队争取两车氨水,甚至为了某个社员的医药费,都会专门去找领导。从公社书记到县委书记,他不但去了就能见到,见了还能把事情办成。退休待遇的成功落实,让他产生了一个错觉:有理走遍天下!似乎只要自己有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决心,每次出征都能凯旋而归。

父亲像一只皮球,在县人事与组织部门之间被踢来踢去。几年无果,父亲又凭借兵役证、复员证一次次地出入市委、市政府。还是一直没有结果。父亲开弓没有回头箭,上访地点从市上转到省上。一次次从乡场口搭车到县上,在县车站直接买票去省城。刚到省城的时候,父亲什么都不熟悉,刚下汽车人造革包就被小偷划破了。父亲急得满头大汗如热锅上的蚂蚁,当看见自己的证件和材料都还在时,心里才松了一口气。包里几十块盘缠被小偷摸去,父亲只好睡车站。第二天一路问着去了省民政厅,拿出证件得到一张返回县城的汽车票领票介绍。又走路到汽车站,愤愤地领了车票坐车回家。到家后又被母亲狠狠训了一顿。父亲一直不回嘴,没吃晚饭就上床睡觉,如一个赌气的孩子。

几年下来,省委、省政府,哪个部门在哪条街几号,坐人力三轮给几块钱,在什么地方住几块钱的旅馆,父亲都弄得一清二楚。有一次,父亲受到了某位副省长的接待,因为副省长是父亲当年的老团长。老团长在办公室与父亲谈了约一个小时,最后还亲切地将他送到办公室走廊外。父亲想,这次应该能解决了吧!回到家后就兴高采烈地向大家讲他在老团长办公室的情形,讲领导办公室的暖气如何热地毯如何软,讲门口的警卫员如何客气,然后满怀信心地在家等好消息。可是好消息还没来,省里的电话就通过市上县上打到了乡上,首长指示是要下面处理好老同志的问题,做好说服教育工作,不要到省上影响首长工作。

父亲得知消息后,在家闷了半个多月没出门。母亲抱怨,你一个月那点退休金,都让你跑了路了。你还不如住到省城算了,又回来干啥。父亲不言。姐姐说,爸,算了!以前那么苦的日子都过来了,现在比以前好了上百倍,能够过就行了。弟弟说,你年纪大了,耳朵又不方便,这样一个人出去,要是在外面有个好歹怎么办!父亲还是不言。可是没过十天半月,父亲在上街赶场后没有回家。母亲知道,他肯定是又上访去了。

每次父亲上访回来,过不了几天家里便会有乡干部来访。有时是书记乡长有时是其他领导。他们有的委婉有的开门见山,目的都是劝父亲不要再去上访,有什么困难乡上来解决。还有的许诺在年底给他一份额外的补助。父亲始终无动于衷。有一次来的是刚从上面派下来的年轻乡长,见到父亲就很不客气的样子:你要是再上访,我让人把你的退休金停了。聋了几十年的父亲似乎听清了乡长的话,当即翻了脸,大声说,你才工作几年,我当乡干部时你还在哪里?我的退休金是国家给我的养老钱,不是你私人的钱。若是你私人的钱,给我也不会要。你有本事就把我枪毙了,不然你就给我走远点。据说,后来父亲到乡上去时,年轻乡长总会忙着给他倒一杯热开水。

父亲上访有几个劣势:一是他不会说好话,不会低声下气,这是天生的;二是他老革命的资格,而且腿上有枪伤;三是他耳朵听不到,不能准确判断别人说的什么,却天生声音宏亮,性格固执。所以在上访时,常常是他盲目地教育接访者。后来,领导们看见他来了,心里就开始打鼓,能躲就躲,剩下的办事人员都以领导不在为理由,让他悻悻而归。每次上访回来,父亲都会一边喝红苕白干一边向身旁的人诉说对某某局长某某部长的不满,以及自己是如何教育他们的。似乎他上访的目的不是为了落实离休,而是为了教育那些坐办公室的干部。

为了阻止父亲上访,母亲除了抱怨、争吵,还采用了藏父亲皮包、不让他上街等办法。一次父亲看母亲没在家,就背上人造革皮包出了门。刚走过两道土坎,就看见母亲站在通往机耕道的小路边。父亲脚步不自觉放慢,如被长官抓住的逃兵。父亲弱弱地说,我上街买点东西。母亲沉着脸说,你昨天才上了街,有啥子要买的。父亲说,我去买点扑炎痛。母亲一把抓过父亲的包,翻出一包药,这不是药是啥子?你要再跑就不要回来了!今后死在外面都不得来给你收尸。不知道父亲是否听清楚了母亲的话,反正脸色很难看地跟母亲回了家。可是第二天天没亮,父亲就背上包悄悄出了门,气得母亲骂了半天。

在大家都反对父亲上访时,只有我一直持保留态度。父亲是一个爱梦想的人,不停地有新想法,不停地向我们描述今后的美好生活前景:等我的待遇落实了,你陪我去天安门看看,车费我出;等我有钱了,就买一辆汽车开着上街赶场。我不支持他上访,但又不愿阻止他,就想让他了一个心愿,访过心服口服吧。我想看看他到底能不能再一次凯旋。我想以他的上访为试纸,测试我们当下的世道人心,看看这个世道还是不是他想的那样。

某个夏天,父亲坐班车从老家来单位找我。头发刚染过,一身黑衣服上扑满灰尘,肩挎一个黑皮包,背已经微驼。一进门就拿出一大堆材料,说你文化比我高,帮我改一下。我一边劝他算了,一边又连夜将他的材料一一整理,该修改的修改,该复印的复印,该打印的打印。父亲戴上眼镜看了我整理出来的材料,一次又一次地对我表示感谢。第二天天不亮,父亲又背上材料,一拐一拐地出了门。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去车站的路上,父亲说,有了你修改的这些材料,这次应该能解决了。

然而,父亲的上访依然没有结果。有关部门还给出正式答复,说父亲要求落实离休待遇不合规定,理由是当初给他解决退休是对他的照顾,因为当初他是自愿申请退职回乡当农民的。组织部门专门调出了父亲档案,复印了当年的退职申请表、审批手续以及领取退职费的收据,以证明当年父亲的退职手续完备、程序合规,却始终没有提及档案里那七个字。

看完答复文件,父亲再次到市委组织部质问戴眼镜的干部处长,既然国务院有文件规定,为什么你们不执行?是国务院大还是你们大?我当年出生入死打江山,今天你们坐了天下,难道就这样对我们?你们这是忘了本,吃水忘了挖井人!没有人回答父亲的话,大家都低着头看自己面前的报纸。父亲站在组织部办公室的木地板上,如不肯过乌江的霸王,神情悲壮眼里闪着泪花:你们不解决,我也不找你们了。我要到省上,省上不解决我到北京。我就不相信他们会把我抓去枪毙了。就算把我枪毙了,我就当死在战场上了。

回到家父亲就病了。不想吃饭,连酒也不喝。整天躺在床上一言不发。母亲急得忙给我打电话。见我回来,父亲从床上坐起,脸色黑黄,声音沙哑。我站在父亲床边,不知道该怎么劝他。父亲说,他想不通。我扶父亲下床。在冬日的阳光下,我看见父亲人瘦了,背驼了,头发灰白如山上的枯草。父亲又说,明明国家有规定,为啥又说不合规定。如果不是因为那七个字,当年全乡十几个乡干部都写了申请,为什么只让我一人回乡当农民。

为了安慰父亲,我终于答应陪他去市里某部门。进了单位大门以后,我却犹豫着打了退堂鼓,让他独自上了楼。过了半个小时,父亲没下来;快一个小时,父亲还是没下来。我只好硬着头皮上楼去找他,却见他一个人坐在一间空空的办公室里憨憨地等着。办公室外走廊上人来人往,没有一个人理他。父亲见我进来,站起身对我说,他们说领导出门开会去了,我在这等着。我知道,大家都在躲着他。即使管事的领导站在面前,脸上没刻字他也不认识。我要拉他回去,父亲不干,一定要等领导回来。我和父亲的说话声引来隔壁办公室人员观看。他们站在门口说,这个老大爷隔几天就来一次,给他讲政策他又听不到,烦都烦死了。我终于以过几天再来为理由,说服父亲离开。我扶着他走出高大的办公楼如两只灰溜溜的老鼠,背后针一样的目光刺得我脊梁上直冒冷汗。

许多乡邻都劝他算了,你现在儿孙满堂,退休工资已够你吃喝,比我们这些天天起早摸黑的农民强多了,再争那些有啥用。母亲说,你都八九十岁了,难道你还能再活一百年哇。父亲说,不是钱的问题,关键是自己那段出生入死命悬一线的经历被人忽视了。我想对父亲说,现在这个社会,大家都能够平安地活着,饿了有饭吃,病了有药吃,你还要求什么!可是我说不出口。因为我知道,我是改变不了他的,正如别人改变不了我。

父亲终于印证了我的怀疑,三十年征途,最终没能凯旋。三十年间,父亲逐渐变老,身体越来越差。但父亲上访的愿望却越来越强,如一头不知回头的老牛。战争时留下的枪伤,让他药不离身,整夜呻吟。再坐不了长途班车出门,就让我不断地向有关部门寄申诉材料。每年过年的时候,父亲总会喝两杯。白酒下肚,就会将儿孙当倾诉对象,说自己当年的艰辛与功劳,说自己遭受的不公正待遇。每次刚开口就会被母亲制止。父亲在母亲的搀扶下蹒跚着从饭桌走向客厅,嘴里依然不甘地唠叨:我要是当年死在战场上,就没有你们的今天了。

两前年,父亲病重住进医院。躺在病床上,父亲要我帮他打开他的人造革包,取出一大卷上访的申诉材料交给我。父亲费力地挤出微弱的声音:麻烦你帮我把这些材料寄出去。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父亲断断续续地说着邮寄的地址,什么街道多少号什么单位,最后补充一句,一定要用挂号信。

看着那一叠厚厚的材料,我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与愧疚。他几十年都没实现的夙愿,我不相信我能够替他完成。我知道,父亲的执着既是一种本性上的固执,又是基于对社会最后的一点信任。他天真地将上访当成了当年的出征,以为必能凯旋。他不知道,他的脚步与现实已经有了半世无法缩短的距离。我知道父亲的心结,手里却没有打开这个结的钥匙。父亲的遗憾其实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大的缺失。父亲那些材料当然没有寄出。我不相信,凭着一封挂号信就能解决他申诉多年的问题。我不知道父亲临终前是否还惦记着这份遗憾。但这份遗憾却留在了我心中,一时半会还无法完全抹去。

父亲的上访之路,随着他的入土而彻底结束。清理父亲遗物的时候,翻出了他的那些上访材料:手写的、打印的、复印的,最早的还有复写纸复写的。有普通信笺纸也有单位的公用笺,还有小学生的作业本。有的已经字迹模糊纸张变脆。但每一张都白纸黑字,如父亲留在世间的凭证,又如父亲睁着的眼睛。我的心再次有一种被挖走什么的痛,如冬日阳光一样灰白。母亲说,留着也没有用了,将它烧掉吧。我没同意。母亲说,不烧掉难道还要当成宝贝传给下一代?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的是,父亲已不可能带着这些材料去给有关部门找麻烦了,难道我还要像烧纸钱一样烧给他,让他在那边带着这些材料,去给阴曹地府的官员们添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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