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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鸟

2018-11-19张建春

安徽文学 2018年11期
关键词:大仓花狗大鸟

张建春

天擦黑,一只大鸟跌落在村西头的屋脊上。

秋已深,风凉,但月圆透亮,村子里一片清辉。最先发现大鸟的是大仓家的花狗,花狗对天狂吠,引得村庄所有的狗炸窝般地嘶嚎。

村子好久没有这样热闹了,人烟太少,热闹不起来,能闹出响动的只有狗了。村子里狗比人多,关闭的门比洞开的门多。

大仓提着扁担出门,门前已围了一圈子狗,本来还有几分胆怯,看着狗一盏盏绿幽幽的眼睛,心突然有了踏实感。抬头望屋脊,他看到了一只大鸟黑糊糊的影子,独自立在月光下。

月光好亮,大鸟的姿式看得清楚,它单腿独立,头窝在翅膀里。大鸟是黑色的,比来临的夜色更黑,大仓的心怔了怔。

大仓扬了扬扁担,扁担扰乱了月辉,月光颤了颤。狗们向后退了几步,仍是狂吠。大鸟没当回事,似乎头藏得更深了。大仓不甘心,猛地闷闷地“嗷”了一声,大鸟陡自有了回应,扑扑翅膀,踉跄了几步,“嘎嘎”地杂乱无章地叫着,差点滑下房顶。大鸟不在乎狗吠,却怕人的叫声。“人是最可怕的动物”,大仓想到了动画片上的一句对白。

天空中有鸟飞过,向南,丢下一串串欢快或凄厉的叫声。大鸟回答,却被群狗的狂叫声覆盖了。

大仓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从锅里狠狠地挖了一大碗剩饭抛在了门前,狗声平息下来,村庄又归于沉寂。

夜里应是下霜的,大仓缩在被窝里,一阵阵寒意袭来,睡不安生。他仄着耳朵听屋顶上的动静。大鸟也没睡着,换腿的声音,回应空中过鸟的“嘎嘎”声,就没停过。

大仓七十多岁,一人过日子,儿孙们鸟样飞出了,偶尔回来,也是蜻蜓点水。村子里像他的人有几个,掰掰指头数过来,百十来户人家的村子,也就剩这几个人。关门的关门,闭户的闭户,倒是留下了一群狗,狗恋家不挪窝。

刚眯了会儿眼,天就麻麻亮了,平息了大半夜的狗吠,竟更猛烈密集了。大仓披衣下床,推开虚掩的门,狂吠的狗眼睛血红。大仓忙抬头看屋顶,竟有两只大鸟交颈呢喃。

霜在屋顶上发白,冷形成了气候。鸟大仓认识,两只黑天鹅,长得俊俏。

一只黑天鹅显然受伤了,瑟瑟发抖,另一只黑天鹅精神,却满身的悲怆、焦急。两只黑天鹅相互依偎,一缕缕热气从它们的头顶升起,如淡淡的炊烟。大仓似乎听懂了它们的对话——一只对另一只说,我陪你。另一只说,走吧,我飞不动了。它们脸颊贴着脸颊,翅膀打开相互摩擦。

狗们还在狂吠,大仓疯了般操起扁担,向狗群舞去,最先挨打的是花狗,花狗是大仓养大的,和大仓亲。狗们群散,只有花狗可怜巴巴地摇着尾巴,围着大仓转,但也默然无声。

村庄再次静了下来,大仓从家中拿来麦子和玉米,一把把向屋顶撒去,屋子高,麦和玉米落了一地,还是有不少撒在了坡面的屋顶上。喘口气间,屋面上来了不少鸟,叽叽咕咕地抢食,这些鸟都是老住户了。两只黑天鹅先是羞羞答答的,不久也拣食起来,一只吃力些,另一只在一侧,轻轻叫,似乎在鼓励、劝说。

大仓眼一热,自言自语:能吃食,就有救。

受伤的大鸟,“嘎嘎”低吟,另一只兀自向空中飞去,一会又飞了回来,匆匆把嘴向受伤的大鸟伸了过去,水一粒粒顺着黑天鹅嘴落下,太阳出来了,霜开始融化。

大仓索性搬了把椅子,守在太阳升高的大门前,看狗,也看大鸟,过段时间再大把大把地把麦子和玉米撒向屋顶。屋顶成了鸟的世界,估计十里八里的鸟都来了。

还是有一阵阵南飞的鸟从屋顶滑过,筛下影子和叫声,两只黑天鹅也回应,温和多了。

到了晚上,大仓敞着门,堂屋的灯点得亮亮的,卻难得地睡得熟,屋顶上没有动静,两只大鸟也睡熟了。大仓做了个梦,儿孙们都回来了。

早晨,阳光唤醒了大仓,暖暖和和的。大仓捧了麦子和玉米出门,刚撒上两把,大鸟突然振翅,一只稳健,一只趔趄,扶摇着向空中飞去,转了圈又低飞,几乎贴着大仓的头皮,扇动的翅膀,有温度,吹得大仓老眼盈泪。恰好有阵鸟飞来,稳健携着趔趄,两只黑天鹅加入队列,“嘎嘎”的叫声此起彼伏,击得大仓的脚下尘土四起。

群狗又大声地狂吠起来。大仓把捧着的麦子和玉米,全部撒上屋顶,一批批鸟又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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