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护宝记(连载五)
2018-11-19金少凡
金少凡
13 永定河畔的枪声
苏先生没来我大伯金茂家。
我大妈一个人在炕上躺着,瞅见我,眼泪立刻就涌了出来。她攥着我的手,不住声地叫成江的名字,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就只能呆呆地站在她跟前,陪着她一起掉眼泪。
我进屋时,我妈正在灶间烧火做饭,听见我的话音了,就慌忙提着烧火棍朝外跑。“是鹰子来了吗?”她嘴里慌慌地喊着,跑出了灶间。瞅见真的是我,又瞅见身边跟着的郝大牙和小山子,便觉出了不好来,赶紧抓住我的胳膊,晃悠着问:“怎么跑这儿来了?”
我刚要张嘴跟她说家里发生的事,就见郝大牙一步跨过去,问:“嫂子,您还记得我不?”我妈瞅着郝大牙,更是摸不着头脑了。她莫名其妙地问:“你怎么也来了?”郝大牙忙打马虎眼,说:“嫂子,我是鹰子他爸的朋友,您不记得了?”
我妈似乎根本就没去想郝大牙是不是我爸的朋友,从她紧拧着的眉毛上,我就能瞧出来,她的心紧紧地揪着。她抓着我的胳膊,指甲几乎就要掐进肉里头去了,急问:“到底怎么了?你给我撂下实话!你是不是惹祸了?!”说着话,我见她脑门上头唰地冒出了一层汗珠子。
为了让她不再那么焦急,我就跟她说了碎骨头片和日本兵把家给抄了的事。听罢,她唰地变了脸,一把将我按在了炕上,狠狠地在我的屁股上扇了几巴掌!扇过了,她就开始哭,我提起裤子正要劝,她抽泣着问我:“儿呀,疼不?”我说:“妈,不疼!”她说:“鹰子,可不能再瞎闹了,妈可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了!你要是再让日本人……妈可就没个活路了!”
挨了打后,我才知道村里没人的缘由。秋天鱼肥,家家户户都去了河边,撒网的撒网,掏鱼的掏鱼。而村子里历来淳朴,家家没锁,户户不防,都是敞着门出去的。
苏先生没来我大伯家,让我心里头所有的期盼,一下子全都破灭了。
郝大牙脸上也露出了失望的神态。他问我:“下一步可怎么办呢?”我摇头,也不知道,郝大牙就要走。我妈觉得不落忍,执意让他吃了饭再走。
我跟小山子心情沮丧地出了院子,朝永定河边上走去。
秋天的大河,涨满了水。水波漾着,像是从天边上淌落下来的。我俩捡起石头子,朝河里扔了出去。石头子落进了水里,噗通一声,溅起了好多水花。水鸭子被惊着了,“嘎嘎嘎”地飞起了一片。有一只小水鸟,奓着翅膀飞不多远,朝一片玉米地里落了下去。我跟小山子便一路追了过去。
“鹰子!山子!”
刚跑进玉米地,忽然,我听见一个很小的声音在喊。谁?谁叫我们呢?我忙举目四下里踅摸。就见玉米秸子一阵晃动,一个人露出了脑袋。
“苏先生,是您吗?”我跟小山子立刻跑了过去。
苏先生几乎动弹不得。玉米秸子把他的脸划出了许多道血印子。我跟小山子忙把他从秸秆窝里拽出来,好半天他的腿才有了知觉。我问苏先生:“怎么回事?怎么钻在这里头?”苏先生说:“下棋瞧五步,你忘了?”我忙着点头,说:“您是害怕身后头有小鬼子!”苏先生说:“我绝不能把危险带给你大伯一家人啊!”
我们领着苏先生来到我大伯家的时候,郝大牙吃完饭正要起身。瞅见了苏先生,就忙着迎了上去,一面叫着苏先生,一面嘘寒问暖,最后又问龙骨,说是要见识一下龙骨到底是个什么稀罕物。
苏先生就解开了一个小包袱,让他瞧了瞧碎骨头片。郝大牙拿起一块来,瞅瞅,闻闻,说了句:“这就是龙骨?”就搁下了。
晚上,苏先生才得空跟我讲他怎么躲过了日本兵的搜查。原来,接了我们送去的碎骨头片,他加了小心,晚上就没敢睡在屋里。他在炕上摆了大长枕头,然后给枕头盖上被子,自己呢,躲进了柴房,就怕出什么差池。果不其然,半夜里就来了队日本兵,由孔师傅领着,踹开了房门,在家里乱翻一通。苏先生躲在柴房里,拿烂柴火盖着,不敢出声。我忙问他:“您没瞧见我家的小黄狗吗?”他摇头,说:“没有。”
估计到了半夜的时候,院儿外头有了轻微的响动。
我跟苏先生相互瞧了一下,躺着没动。
之后,有了脚步声。先进了院子,紧接着门响,屋里进来了人。
我跟苏先生还是躺着,没动。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显然是有人在翻东西。
小山子被惊醒了,坐起来就呼喊:“贼,贼!有贼!”
那人一闪身便提着东西跑了出去。
全家人都被小山子喊醒了,都点着灯过来瞧。小山子忙翻找,之后喊:“坏了,坏了,那东西,让贼翻去了!”
我说他:“你喊什么?”他说:“东西丢了,你不急啊?”我说:“不急,我知道谁偷去了。”他瞪着俩眼问我:“你知道是谁?”我说:“我跟苏先生都知道。”小山子就更急了:“知道是谁,知道他要来,干吗不抓他呀?”苏先生坐起来,说:“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要是不让他弄走点东西,他心里头能安定吗?再说,他偷走的那是假东西!”小山子这才安定了下来。待我跟他说贼是郝大牙之后,他非常惊讶,表示不信:“他不是你爸的朋友吗?你们是怎么瞧出来的啊?”
我说:“在他见着苏先生的时候!”
郝大牙见着苏先生问了句“龙骨”。我当时心里头就咯噔了一下。他怎么会说出“龙骨”这个词呢?我们平时都是说“碎骨头片”的呀?若是没接触过鸟居龙藏,他怎么会知道这俩字呢?
而且他出现的时机也正好:日本人没在苏先生家里头得到东西,便又再生一招,派他出场,演了一出后山墻救人。当然了,我妈也帮着我做出了相应的判断。我爸好喝酒,歇班的时候,常带朋友回来吃饭,可她怎么就没瞅见过郝大牙呢?
天亮了之后,我大伯悄悄地带我们去了永定河边。他要跟八路军取得联系。我们都觉得郝大牙得了假东西,不会善罢甘休,一两天之后,日本兵定会过来搜查。
日头发白。永定河的远处,一片白雾涌起来,像炊烟一样,在河面上铺陈,弥漫。
嘎嘎——
嘎嘎——
忽然,两声清脆的水鸟叫从河上飘了过来,打破了刚才的宁静。我们赶紧把身子缩在了芦苇丛里。我大伯则迎着水鸟的叫声,猫着腰,朝着河边摸过去,他迅速地隐蔽在了一棵大树后面。
呱呱——
呱呱——
立即,我们就又听到了另一种水鸟的叫声!大伯神态谨慎,动作异常小心。就在我们用惊奇的眼神盯着我大伯时,只见永定河的迷雾当中,快速涌出来了一个黑点,黑点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一条船。
嘎嘎——
嘎嘎——
船停住。船家横握双桨!
呱呱——
呱呱——
我大伯轻轻地连拍了三下巴掌!
我大伯和船家的接头动作,让一种神秘之感迅速在我心里弥漫。
船快速划了过来。没容船靠岸,一条绳子便扔了上来。我大伯忙接住,使劲拽。船家嗖的一下蹿到岸上。
一切都商定好了,我们就在家里静静地等。等着郝大牙带着日本兵过来。
一张大网悄悄地拉开了。
在等着的时候,我跟小山子觉得也应该干点什么,就决定在通往我大伯家的必经之路上,挖一个陷阱。陷阱很快就挖好了,上头盖上了苇席,苇席上头再撒上细土、树叶,又让鸡在上头走了几趟,拉了些屎。
到了第二天的晚上,院子外头有了大皮靴的咣咣声。之后就听见有人“啊呀”一声惨叫!再之后,便是乒乒乓乓的好一阵子枪响。枪声响了一阵子,八路军就吹起了冲锋号!
早上起来,一切都安定了。只有被打着火的几个草堆还冒着黑烟。
街上,八路军正在打扫战场。一队日本兵都被撂倒了。他们不再神气,膏药旗也都粘上了他们自己的血。
我跟小山子赶紧跑到了陷阱边上。嘿,有热闹瞧了!郝大牙正在陷阱里哭爹喊娘呢!
郝大牙瞅见我跟小山子,就跪下求我们把他救上去,他哭喊着:“求您俩了,再怎么说,我郝大牙也是救过你俩一回的呀!”我转念一想,也是!就让小山子回家拿一个窝头和一碗水来给了他,说:“这个窝头和水,够你活三四天的,这三四天,你若是自己没想办法上来,那可就不是饿死的,也不是渴死的,是笨死的!”
八路军打扫完战场,就吹了集合号。号声过后,我以为他们全都走了,可没想到,我大伯家的院门“吱呀”一响,进来了一个人。我定睛一瞅,顿时又惊又喜!
我立即朝来人扑了过去!
您猜猜,谁来了?
在炕上躺着的我大妈俩耳朵先是忽悠地动了一下,紧接着她便忽地坐了起来,只听她喊了声:“成江!”便起身冲出了屋。
推门进院子的确实是成江!
我大妈站在门口瞅着他,成江俩眼也紧瞅着我大妈,之后他跑过去,跪在地下,伸手把我大妈给抱住了!
“儿啊!”我大妈只喊出了这俩字,就哭昏了过去!
我们赶紧七手八脚地把我大妈给抬到了炕上。我妈不停地给我大妈掐人中,再全身上下不停地捏。好一会儿,我大妈才缓了过来,她瞅定了成江,就把他紧紧地搂住了。她喊着:“成江,成江,儿啊!”喊得撕心裂肺!
所有的人,都陪着他俩人哭!
我大妈哭够了,就和我妈一起给成江炸油香。成江就站在边上。
我大妈问:“八路军救了你?”
他答:“是!我被永定河冲出去了好几里地,之后被卷到了岸对面。一队经过的八路军就把我抬到了他们的营地。”
我大妈听了,瞅瞅他,就又落了眼泪。
14 新的任务
成江领到了新任务。
裴先生现在的处境十分危险。眼下,日本人已经将他的家和研究室严密地监管了。八路军得到了情报,日本人下一步要绑架他,把他押送到日本,替他们做研究。
首长让成江设法和裴先生取得联系,为营救他做准备。成江想了办法,让露水跟他配合,露水扮作洋学生,成江给他提书箱,俩人去了北大。
成江和露水化妆侦查,回来汇报说:“要想接近裴先生不大容易。日本人对裴先生进行了严密的监管。士兵每人值守半天,一天两班倒换着。”首长问:“跟裴先生接触上了没有?”成江说:“接触了。”首长问:“裴先生乐意来八路军的根据地吗?”成江说:“裴先生乐意,他说自己绝不能去给日本人做事,但是,他还需要用几天时间准备一下,一是他还有几个项目要做善后,他研究的成果,绝不能落入日本人之手;二是咱们手里的碎骨头片他要做下鉴定,做鉴定还需要研究室的设备。”
接下来,八路军就开始筹划如何营救裴先生。
事情分两步走。第一步,适时把碎骨头片送进裴先生的研究室。第二步,等鉴定完成,把裴先生救出来,送到八路军的根据地。
苏先生去过裴先生的研究室,知道裴先生爱养花,一般春天搭的花架子,到了秋天就得拆掉。因此就提议,让露水和成江扮成花匠,去给裴先生拆花架子,伺机把碎骨头片送进研究室。首长觉得苏先生的主意不错,就批准了。
露水把自己十分喜爱的分头给剪了,剃了光秃,和成江一起扮成了花匠。
可是他俩却没法把东西送进研究室。日本兵白天晚上都守着,凡是送进送出的东西,都要经过严格的检查。好几天过去了,他们也没能走进研究室一步。
时间已经很紧迫了。
八路军得到情报,日本的一艘货船弹丸号,已经靠近了天津港。日本人很快就要采取行动,把一批中国专家用这艘货船押送到日本。
小山子就有些发急,说:“干脆把小日本给干掉算了!”
我说:“不能硬来,干掉几个日本兵虽然不难,可是,咱们救出了裴先生,就没法用研究室的设备鉴定碎骨头片了!”
我之所以说不能硬来,其实是想出了点子。但是,请裴先生鉴定和营救裴先生的事,可不是儿戏,我的点子要是出馊了,怕是误了大事。所以,就憋在肚子里头不敢说出口。
我的点子是什么呢?
这一阵,我总想我跟小山子被孔師傅算计了的事。
孔师傅到底给我们吃了什么?怎么那天我俩就一下子昏迷了呢?不会真像书里头说的那样,被蒙汗药给蒙住了吧?
我先是跟苏先生请教,蒙汗药到底是什么?苏先生说他也不知道。小山子说:“备不住就是野地里长的叫‘大喇叭花的那个东西。我吃过那玩意,那花的根儿特甜,有回吃多了,就昏了过去,在野地里躺了老半天。”
“大喇叭花”开起来,像个大喇叭,五个角儿,猫耳朵一样支棱着,很招人稀罕。小山子的话,引起了苏先生的注意。他说那玩意学名叫“曼陀罗”,他记得那花是有些毒性,好像是神医扁鹊给病人做手术时,就用它当麻药来着。
我的点子就在这大喇叭花上头。
孔师傅给我们吃的饽饽有些发甜,定是有这大喇叭花,而我们为什么不利用它,给日本人尝尝呢?
是苏先生把我的点子说给了八路军的首长。首长琢磨了一阵子,觉得不妨试试。于是,苏先生就带着我跟小山子到地里去寻找大喇叭花。
不过,已经是秋天了,大喇叭花跟庄稼一样,也都黄了,花已经没有了,挂在枝条上头的,就只有一个个小灯笼似的果实。
苏先生决定采些花籽。我明白他的意思,大喇叭花有毒性,籽也会有毒性。
采了花籽,接下来就是实验。苏先生把花籽每五粒为一组分开,喂给了兔子。一组喂下去,兔子没一丁点儿反应,欢蹦乱跳地满世界转悠。这样,苏先生就给它加到了两组。这回好了,兔子吃了,不大一会儿就开始昏睡。
实验好了剂量,苏先生把大喇叭花籽研磨成了粉末,交给了露水和成江,让他俩伺机放进日本兵的水里去,日本兵喝了水,睡上半天没问题。而这半天的时间,足够裴先生去做鉴定,然后再把裴先生从研究室里营救出去的。
露水、成江和营救小组的战士们走后,我们就开始静静地等待。等待着有好消息传来。
(露水和成江能顺利把裴先生营救出来吗?精彩请看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