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带一路”研究的脉络梳理与趋势展望
2018-11-17余敏江
文/余敏江
近四年来,“一带一路”已迅速成为学术界研究的热点,各地区、各学科都围绕“一带一路”从多个角度、多个层次进行了研究,形成了一大批论域广泛、主题鲜明、视角多元、方法多样的研究文献。为厘清学界近期有关“一带一路”倡议研究的基本脉络,促进研究成果更好地服务于实践,有必要对“一带一路”的相关研究成果做出梳理,以期为该战略的顺利推进提供借鉴。
“一带一路”战略面临的风险
与“一带一路”政策的提出、推进和完善相呼应,国内学术界也及时跟进,短短几年内就涌现出大量研究成果,所涉及的论域主要有“一带一路”与贸易投资、“一带一路”与国内国际关系及“一带一路”与人文社科等。
不论从哪个方面来看,推进“一带一路”战略面临着多层面、多领域的风险,国内学者分别从不同的角度进行了分析。
就国别关系来看,有学者提出,“一带一路”建设所面临的风险有“一大一小”。“一大”指的是来自美、俄、日、印等大国的全球性风险挑战,其中,美国、俄罗斯、印度分别把东南亚、中亚、南亚看作本国传统势力范围,日本把中国视为宿敌;“一小”指的是来自中小国家和非国家行为体的地区性风险挑战。也有学者认为“一带一路”将会经过多个地缘政治破碎带,这里的一些地区和国家历史上就存在由于种族和宗教关系而引起的矛盾和冲突,20世纪中期构建起民族国家以后又由于许多现实原因而加剧了矛盾和冲突,武装冲突频繁发生。
从风险类别角度看,有学者专门讨论了“一带一路”建设的气候安全风险,有学者专门讨论了“一带一路”倡议的道德风险,也有学者集中讨论了“一带一路”建设的金融风险,还有学者讨论了“一带一路”建设中的法律风险,等等。
就实施过程来看,有学者认为,“一带一路”建设可能面临以下几方面的国际风险:启动阶段的风险;顺利启动但中途出现局部逆转的风险;能有效启动、正常推进,中途也能克服各种风险和障碍,但战略回报未能与战略投入相匹配,或者战略回报在比较长的时期内不是十分明显的风险;建设过程中资源的碎片化、零散化使用,不能发挥系统性效果的问题;“一带一路”国内支持动力的可持续性问题,等等。也有学者认为,要把“一带一路”从倡议变为现实,推行时主要面临三大挑战:一是战略疑虑,即对中国倡议的战略意图有所怀疑;二是如何妥善解决或者化解争端;三是如何创建可持续的新发展方式。
“一带一路”倡议该如何推进?围绕这一问题,学界提出了以下对策与建议:第一,加强中国与沿线国家之间的文化交流,增强互信合作;第二,加强“一带一路”的制度建设;第三,依照地缘政治原则推进“一带一路”战略;第四,完善“一带一路”的国际治理体系。
“一带一路”战略的争论焦点
1.“一带一路”具有公共物品属性吗?
中国外交部部长王毅早在2015年就曾说过,“一带一路”的战略构想是中国向世界提供的公共产品。黄河、高伟、涂永红、张文春等学者也赞成这一观点。然而,也有一些学者认为,“一带一路”的主要动机就是通过出口过剩产能来挽救中国经济。实际上,随着国力的日渐增强以及国际形势的变化,中国开始转变国际姿态,努力承担起更多的国际责任,“一带一路”倡议就是中国从一个“搭便车者”向“公共产品提供者”转变的现实写照。“一带一路”是中国奉献给世界的合作倡议与公共产品,它以中国崛起为动力,推动欧亚大陆包括非洲、南太平洋地区的崛起、发展和繁荣,并创新了21世纪地区合作新模式。
2.“一带一路”是否是中国崛起的“大战略”?
“一带一路”连接世界的主要文明,将为全球一体化带来新的机遇和可能。大多数学者认为“一带一路”并非针对美国,也不应视为对美国再平衡战略的回应。不过,有些外国学者对此表示质疑,认为北京将会利用“一带一路”实现其外交野心和“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其实,中国无意把“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变成自己的殖民地,它秉承开放包容原则,倡导“共商、共建、共享”理念,打造中国与沿线国家政治互信、经济融合、文化包容的利益共同体、命运共同体和责任共同体。在多重国家关系体系下,“一带一路”大外交不是要打破现有体系和格局,而是对中国现有多边关系作的一次梳理和调整,这种梳理和调整是互动的、共赢的,有其历史发展的必然逻辑,是从“全球化的中国化”向“中国化的全球化”转变的分水岭。
3.“一带一路”是否涉及新的国家制度构建?
“一带一路”倡议的实施无疑为新时期中国国际制度战略提供了新的契机,同时也为中国发挥地区和全球领导作用提供了机遇。王明国(2015)认为,积极把“一带一路”战略落实为具体性制度,是有效减轻战略实施阻力的关键。赵洋(2016)也认为,中国所倡导的“一带一路”及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亚投行)同美国所主导的各种现有国际制度(世界银行和亚洲开发银行)以及美国倡导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ranspacific Partnership Agreement, TPP)之间存在竞争,而且这种竞争随着“一带一路”战略的推进还会持续进行下去。何志鹏(2016)则鲜明地指出,“一带一路”倡议是中国实际贡献国际制度的重要契机,其拓展治理主体、转变治理目标和强化文化传承的特色均有可能成为中国改进与完善国际制度的重要因素。在这一过程中,中国有必要以“适应性管理”的方式形成“一带一路”倡议的国际制度模式。不过,也有学者认为“一带一路”只是国际制度的总结与提炼,并不涉及到新的国家制度建构。事实上,当前全球治理的困境在于全球相互依赖正在接近他们的制度限度,制度的合法性正在褪色。“一带一路”建设不仅要树立治理理念,更要切实地进行制度建设,并将其落实为国际组织和制度,从而更好地推进“一带一路”建设和全球治理结构完善。
4.“一带一路”是中国版“马歇尔计划”吗?
西方学者和媒体将“一带一路”倡议形容为中国版“马歇尔计划”,认为“一带一路”倡议是在国际力量中心转移背景下,中国经营势力范围、争夺地区主导权的政治安全战略。其实,尽管“一带一路”倡议的实施会产生“马歇尔计划”在欧洲经济复苏和地区一体化进程中的作用,但是,“一带一路”和“马歇尔计划”从形式到内容再到实施方式上都有本质区别。前者以共同发展为根本属性,以平等互利为原则,以务实合作为导向;后者本质上是一项政治与安全战略,美国通过附加条件的援助,开始了与苏联的冷战进程。事实上,“一带一路”战略继承和发扬了“和平合作、开放包容、互学互鉴、互利共赢”之古“丝绸”精神,其根本属性是共同发展,以沿线国家的共同现代化超越近代西方开创的竞争现代化,推动实现和平、繁荣和安全的和谐世界,而不是谋求私利,不是谋求势力范围、干涉他国内政,也不是与其他大国和既有机制竞争。
“一带一路”战略研究的趋势展望
文献梳理是把握事物本质与发展规律的基础条件,也是理论推演的基点。通过对大量零散的文献资料进行梳理和评析可以发现,“一带一路”研究具有鲜明的时代性,很多研究围绕贸易投资、产业布局、文化交流、区域经济融合、人民币国际化、经济带建设、伙伴关系构建等理论和实践热点展开,直接服务于“一带一路”战略发展的实践需要。而且,“一带一路”研究能从多角度切入,研究方式多样,如从经济学、政治学、国际关系学、社会学、法学、伦理学等学科的视角展开,从而使“一带一路”研究呈现出视角丰富、范式多元的发展格局。在综观国内外“一带一路”研究基本态势的基础上,展望“一带一路”研究的未来发展,还有以下几点期待:
首先,应聚焦在“一带一路”建设与国内体制改革如何协调并进。“一带一路”的顺利推进需要国内政治体制、经济体制、社会体制改革的及时跟进。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决定》指出,全面深化改革的总目标是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其中的关键和核心问题是处理好政府与市场、政府与企业、政府与社会、政府与公民的关系。理顺政府与市场的关系,关键是让市场在资源配置和价格形成方面发挥决定性作用。如何将这一逻辑拓展到“一带一路”建设中,让中国与沿线国家的土地、劳动力、资源、资本等要素在市场机制下达成供需平衡?理顺政府与企业的关系,关键是实现政企分开,政府不得挤出原本属于企业尤其是民营企业的经济活动空间。如何将这一逻辑拓展到“一带一路”建设中,实现国家(国企)对外战略型投资与民间(民企)对外收益型投资的有机结合?理顺政府与社会的关系,关键是改变“强政府—弱社会”的制度格局,促进政府与社会组织的合作,鼓励社会力量如社区、公益组织、民间智库、大学、研究机构、媒体、宗教组织的健康发展,激发社会组织的活力,从而弥补政府在某些领域活动的不足和无力。如何将这一逻辑拓展到“一带一路”建设中,重视和发挥非政府组织的积极作用,通过它们开展的“新公共外交”加强与沿线国家类似组织的对话、沟通与交流,切实增进中国与沿线国家的民心相通?理顺政府与公民的关系,就是要建立政府与公民的良性互动关系,打造民主性、强互惠性和共享性的政府。如何将这一逻辑拓展到“一带一路”建设中,加强与沿线国家的民众协调和沟通、促进与沿线国家的民间交流、唤醒与沿线国家共同的历史记忆、挖掘彼此之间更多的文化关联和人文纽带、塑造新的地区认同?等等,这些问题都是“一带一路”研究过程中亟待解决的重大课题。
其次,应强化“一带一路”战略的基础研究、微观研究与前瞻性研究。基础研究是对普遍的知识和对自然及其规律的理解,应用研究则是有目的地为解决某个实用问题提供方法的研究。基础研究是应用研究的先行官,缺乏基础研究,应用研究就会失去根基。目前,在“一带一路”研究中,基础理论研究滞后于应用研究,很多相关理论问题尚未得到解答,如“一带一路”的正当性基础;如何运用马克思主义理论方法对“一带一路”战略进行研究阐释;“一带一路”战略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的关联;“一带一路”战略与中国传统文化、中国政治哲学的关系;等等。
“一带一路”建设是一个复杂的过程,需要宏观研究、中观研究与微观研究的结合。宏观研究是对“一带一路”大范围内的整体研究,如“一带一路”的实现基础和条件、“一带一路”中的区域战略规划、“一带一路”中的风险管控等等。微观研究是对“一带一路”战略实施过程中某一具体问题或某个单独因素进行的具体研究,如在“一带一路”战略中,如何在对沿线国家的政治、经济、人文、历史、宗教、民族、风土、人情充分了解的基础上开展文化交流;如何在遇到债务违约、贸易摩擦、法律纠纷、劳工冲突等具体问题时有一套规范的解决机制;基础设施建设的资金供给和后续保养费用由谁来承担以及如何充分发挥沿线国家间的资源和产业互补优势;等等。中观研究是介于宏观研究和微观研究之间的研究,是在一定范围内的综合研究,如对越南、蒙古、哈萨克斯坦、巴基斯坦、印度尼西亚等战略支点国在某一领域的专门研究。宏观研究指导着微观研究,而微观研究是宏观研究的基础,缺乏微观研究,宏观研究不会有深度,也难以有说服力。当前,“一带一路”的宏观研究、中观研究成果丰硕,但微观研究还需加强,尤其是田野调查和实证研究、具体问题的针对性研究和专题研究。只有多层面、多角度、精细化的研究才能有效形成合力,更好地服务于“一带一路”建设。
“一带一路”是一个长期的战略布局。当前,大多数研究成果依然停留在回顾性研究或短期前景预测上,对中长期前景普遍缺乏研究。前瞻性研究不是随意猜测,而是来源于深入细致的调查研究、大胆假设和小心求证。只有做好前瞻性研究,才能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真实情况和关切做到心中有数,才能在合作前做好应对各种问题和风险的预案,有效维护国家和企业的利益。因此,国内需提升对于中长期前瞻性研究的重视程度,支持缜密的逻辑论证。
再次,立足于构建“一带一路”战略的学术话语体系。目前,对“一带一路”的研究已经呈现出理论落后于实践发展的现象。因此,构建“一带一路”战略的学术话语体系,也即是构建由“一带一路”相关概念组成并具有一定学理支撑和系统体系,涵盖各类理论及现实问题所进行的内在认知与外在阐释的一种总体性框架结构,这既符合理论研究的规律,也是实践发展的需要使然。从主要内容看,这一体系包括立场、视角、观点和方法四个方面。从学科背景看,“一带一路”的研究话语基本是以经济学为主,但实际上还融合了政治学、国际关系学、历史学、法学、社会学、传播学、语言学等很多学科的相关理论知识,而且土木工程、建筑工程、水利水电工程、机械工程、环境工程、通信工程等学科可能扮演着更为重要的角色,因而呈现出较为复杂的跨学科、宽领域的综合形态。当前,作为一个新的合作倡议,“一带一路”能否最终成功,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能否建立一整套科学规范的“一带一路”学术话语体系。唯有如此,才能为推进沿线国家的政治互信、经济融合和文化包容提供强大的精神武器和理论指导。
最后,应对建构全球治理的“新世界主义”范式进行集中探讨。“一带一路”不能是“国际关系”的学问,而应该是“世界政治”的学问。“一带一路”对世界秩序最伟大的贡献,不是所谓“中国统治世界”,不是“天下帝国的重归”,而是中国最终促使世界进入一个对话与共建取向的后霸权秩序,也即新世界主义时代。新世界主义要求民族国家(或政治共同体)将自己置于一个世界性的文明星座结构(constellation)之中来理解自身。全球性的文化遭遇已经展现出世界文明星座的轮廓,在三个核心的观念领域——“是非”(认知的、科学的)、“对错”(政治的、法律的)和“好坏”(伦理的、精神的)——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跨文明的“求同存异”趋势。认知领域的共同性(科学)已经在世界范围内形成,政治领域对核心价值(自由、民主、正义与法治)的探讨正在以持续对话与竞争的方式展开,而精神领域的共识也在通过“宗教与文明对话”开始起步。在这一背景下,文化之间的遭遇不再只是简单的双边互动,而是处在一个诸文明体的结构关系之中。因此,探讨新世界主义的缘起、概念与意义,探究新世界主义的逻辑和动力机制,阐述新世界主义的结构与向度,分析新世界主义体系中中国及沿线国家的角色和担当,探索新世界主义理论范式构建的路径与对策等问题,就显得尤为重要和迫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