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鲁派内画鼻烟壶传承及现代性发展

内画鼻烟壶也被称为内画壶，由于其制作工艺精湛有如鬼斧神工，也叫作鬼画壶，它的产生和形成得益于鼻烟壶内画工艺、绘制风格的出现和民间玻璃制作工艺的发展。依据许谟士先生的考证，将画制作于鼻烟壶内的内画手艺源于广东人甘烜文，目前发现最早的甘烜文内画鼻烟壶制作于1816年。王士祯在清代康熙的《香祖笔记》有民间将鼻烟作为治病驱害的记载：“近京师又有制为鼻烟者，云可明目，尤有癖疫之功”[1]。道光年《秋阴杂记》记载了鼻烟壶由宫廷士大夫流向民间社会的过程：“鼻烟壶起于本朝，其始止行八旗并士大夫，近日贩夫牧竖无不握此壶”[2]。由此不难发现在清朝时期，由于鼻烟壶被民间大众在日常生活中广泛接受、喜爱和普及，为民间手工艺人制作内画鼻烟壶提供了大众基础和社会条件。

另外，内画鼻烟壶的产生也和当时中国玻璃制作技术的发展相关，特别是高度透明玻璃的炼制和掏膛技术的成功为内画鼻烟壶制作提供了透明度较高的玻璃鼻烟壶。明末清初随着欧洲传教士也将西方的玻璃制作工艺带到中国，1696年清康熙帝在紫禁城内设立了“玻璃厂”。随后在康熙、雍正、乾隆三代皇帝的支持和营建下，玻璃厂生产出了一大批玻璃制品，玻璃制作水准的提升和产量的增多，为内画鼻烟壶创作提供了材料，特别是广州、山东淄博玻璃制作业技术的发展支撑了内画鼻烟壶的生产，为其产生发展提供了物质和技术基础。

内画鼻烟壶对高透明玻璃的技术需求使清代玻璃制作技术较发达的北京、广州、淄博成为民间内画鼻烟壶创作地，逐步形成了内画鼻烟壶四大派系中的京派、鲁派，再加上后来传承于京派内画鼻烟壶的冀派形成了我国内画鼻烟壶的京、鲁、冀、粤四大流派。新中国成立以来，内画艺术获得较好的恢复与发展，尤其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以来内画技艺的提升和学院派的加入拓展了内画鼻烟壶的传承及发展空间，诸多内画也被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鲁派内画鼻烟壶创立晚于京派早于冀派和粤派，创始人毕荣九在北京内画工艺的基础上加以改良发展，形成了内画艺坛中的鲁派内画。鲁派内画鼻烟壶的发展历经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繁荣、八十年代第三代内画艺人的开拓发展、九十年代市场经济冲击的困难时期，于2014年列入第四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进入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黄金发展时期。鲁派内画也成就了造就了李克昌、文向君、张广庆、孙即杰、张广忠、吴建柱、王继泉、陈东舜、王孝诚等一批优秀的内画大家。

毕荣九内画鼻烟壶

洛阳兴殿图（李克昌）

1.鲁派内画鼻烟壶的艺术风格

依据鼻烟壶内画技艺形成的脉络，各派内画制作艺术或多或少的受到北京京派内画艺术的影响，在此基础上通过创新改进新材料、新工具、新工艺、新内容使各地区内画艺术形成自己的风格，鲁派内画鼻烟壶艺术风格的形成受齐鲁丰富的人文艺术资源和博山琉璃制作技艺影响，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

鲁派内画鼻烟壶的内容选题广泛，总起来看以历史传统经典故事和神话故事为主要来源[3]，基本包括：（1）中华传统历史典故，像是《红楼梦》《水浒传一百零八将》等；（2）中华传统吉祥寓意内容，像是《福寿双全》《五福图》等；（3）传统经典绘画，像是《清明上河图》《百骏图》等；（4）神话、民间故事，像是《钟馗嫁妹》《女娲补天》《聊斋》《颜文姜》等。深厚的齐鲁文化积淀、直爽豪放的民风气息、淳美质朴的审美观念深深地影响了鲁派内画鼻烟壶的创作。

1.1 宏大的构图

在对中华传统历史典故、传统经典绘画、神话、民间故事和传统吉祥寓意内容描绘时，鲁派内画往往通过恢宏的场景、众多的人物关系表现完成，主要代表人物为李克昌。

李克昌师承张文堂、薛京万、丁耀东等，作为鲁派内画的代表人物，他将其老师薛京万内画毛笔法予以弘扬，突破了内画以竹签作为绘画工具的局面，并发明了套管制笔法、油画法内画，创造多彩套层内画法，使中国内画具有了现代风格。

李克昌绘制的内画场面宏大复杂且细致入微，代表作品包括《十八学士登瀛洲》《观潮图》《洛阳兴殿图》等内画壶。《洛阳兴殿图》内画壶以宏大的构图和生动的人物形象为主要元素，在壶内壁上描绘洛阳兴建宫殿的场景：远景中还在搭建的高塔笼罩在烟云当中若隐若现，中景中主殿和桥已经竣工在丛树的掩映下格外醒目，近景中红墙外供奉的神像正被人簇拥着正待从牛车上装卸，整个场景收放有序富有节奏。另一个主题场景则紧迫感十足：大小把头们在挥鞭吆喝、数百名工、石、瓦工在紧张地劳动，画面近处，还描绘了劳作受伤的众人呼救的紧迫时刻。在壶壁中，作者不仅刻画了建筑的细节，还栩栩如生的刻画了三百多人紧张劳作的宏大生动的场面，气势恢弘间尽显精微。

此外，像是鲁派内画大家张广忠、孙即杰的《百骏图》内画壶和《百子图》内画壶也都是以宏大场面和众多人物刻画而出名。

1.2 构图饱满

鲁派内画鼻烟壶艺术在发展初期便以宏大的场景、丰富的构图和人物组成见长，特别是李克昌创造的多彩套层内画法及其风格影响使鲁派内画鼻烟壶艺术创作构图更加饱满与层次更丰富，这在李克昌创作的《霸王别姬》内画壶上体现明显，受此风格影响像鲁派内画较其他内画饱满且层次分明。

王继泉师从张文堂、薛京万，他擅长擅长山水画、鞍马画、人物画。作为鲁派内画的代表之一，王继泉在继承传统内画创作的基础上，将传统对古山水、人物的审美临摹与当代审美下对大山、大水的风景人物写生相结合，促进了鲁派内化的“本土化”，其代表作品有《泰山雄姿》《古代名将故事》《云桥飞瀑》《山中夜雨》《沧泉秋色》《三英战吕布》《浴马图》《射猎图》等，其中《泰山雄姿》以全景山水的构图描绘了东岳泰山的风姿。在全景构图中作者少有留白，以饱满的设色与多层次布局展现不同季节泰山的壮丽风景。尽管作者在90年代以来的创作中不再以全景式构图，但依然保留了饱满构图的画风。

1.3 精细工整且层次分明

得益于鲁派内画大家薛京万将内画制作工具由竹勾笔改进为内画毛笔，鲁派内画在创作中更能发挥毛笔对于设色浓淡、用线收放有致的优点，丰富了这一艺术门类的表现，使创作者在继承前辈基础上推出工整细致的内画精品。主要代表人物为孙即杰、苏其东。

孙即杰师从薛京万、张雪村，他擅长人物、花鸟题材。他在继承传统制作工艺的基础上以圆润遒劲的流畅线条进行艺术形象表现。徐文举先生认为：“它幵创了琉璃文化载体与中国传统书画、印章艺术融合为一的先河”[4]。他创作了《百子图》《洛神赋》《多子葫芦》等作品，《洛神赋》题材源于曹植的辞赋《洛神赋》。《洛神赋》内画壶以曹植见众仙女为创作场景，以绵长细致的笔法表现众仙子的衣袂飘飘、长袖善舞的女子形象。“他作画用笔柔中有刚，用色蕴藉清润，作人物风采飘然，呼之欲出，特别精于点睛，有含情默默之感，神韵高雅，无伧夫急欲之相，山东派中仅此人”[5]。

文王求贤图（张广庆）

月曼清游图局部

2.鲁派内画鼻烟壶的技术风格

鲁派内画鼻烟壶是以圆、扁、方、长、棱、梯、椭和拟物等形状的琉璃水晶料做壶坯,用特制弯钩细竹笔或内画毛笔,在细口壶坯内绘画出山水花卉、人物寓兽等画面。鲁派内画鼻烟壶具备自身的技术风格主要基于在传统技术上进行的两项制作技术革新: 一是内画壶烤彩技术，以加热定型的陶瓷颜料替代国画颜料克服国画颜料怕水、褪色易变形的短板；二是以内画毛笔代替内画竹勾笔作画，将毛笔工写结合以及适合皴擦点染的功能引入到内画制作中，使内画的线条和表现更加丰富，促使内画艺术发展进入到新的阶段。

2.1 工艺观赏性与实用融和

传统鼻烟壶内画由于采用国画颜料着色附着力较差着水易褪色，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应对外贸易需求，鲁派内画大家薛京万试验采用陶瓷颜料经高温烤花作画，使用此工艺制作的烤彩内画壶克服了国画颜料怕水、褪色的短板，改进后的内画壶在色彩的恒定和耐水性上获得突破，不掉色、不变色成为新改进技术的重要特点，这促使内画产品更好的将欣赏与实用相结合。由此，绘画精美漂亮的鼻烟壶不仅可以盛装烟丝等固体，还可以盛装像香水等类别的液体。烤花内画壶色彩恒定和耐水性使鼻烟壶的用途扩展到到作为盛装香水等液体物质的器具使用，拓展了内画鼻烟壶工艺观赏性和实用性的融和。

2.2 精致细腻

1957年鲁派内画大家薛京万采用陶瓷颜料经高温烤花作画，经此工艺制作的烤彩内画壶虽然克服传统国画颜料怕水、褪色的短板，但是竹勾笔作画，其画面线条、层次表现力受限制，在此基础上薛京万等将竹勾笔作画改进为内画狼毫毛笔作画，内画毛笔的发明改变了中国内画创作工艺，“使画画的线条清晰、纤细、流畅，轻重转折、抑扬顿挫，更能随人意愿，大大增强了内画艺术的表现能力”[6]。

内画毛笔在发展过程中从羊毫笔逐步演变出狼毫笔、兼毫笔，以至于冀派内画大师王习三改良的金属杆勾毛笔都是属于内画毛笔范畴。内画狼毫毛笔坚挺有力，富有弹性，多用来勾勒和刻画。羊毫笔锋柔软适合于渲染、着色。兼毫笔因软中带硬，较为合适皴擦。这一鲁派内画大家创制的内画专用笔与中国传统经典文化的结合成就了鲁派内画壶中像《百子图》《洛阳兴殿图》《百羊图》等一系列人物众多且刻画复杂的著名作品，也使鲁派内画壶在技术中形成描绘精致细腻的内画风格。

清明上河图局部（王亮）

3.鲁派内画鼻烟壶艺术的现代传承与发展

20世纪80年代以来，鲁派内画获得较高的知名度，尤其是走出国门后这一派系的内画鼻烟壶得到国际认可。被内画界并称为“内画四大神笔”的李克昌、文向君、张广庆、孙即杰赴美、英、德、日、法等国家进行内画创作表演，同时期出现的较优秀鲁派内画师的还有王继泉、张广忠、吴建柱、陈东舜等。经过多年的传承发展，鲁派内画形成了几种传承形式。

3.1 封闭式传承

封闭式传承包括师徒、家族、家族师徒结合式传承，封闭式传承机制是我国各门类艺术中主要的传承形式。鲁派内画自毕荣九创立以来即通过以上传承方式将内画制作教授出文堂、薛京万、毕怀远（毕荣九长子）、毕恒远（毕荣九次子）、毕悦远（毕荣九四子）等。此外，薛向都和当代鲁派内画代表文向君、李克昌、张广庆、王孝诚等通过家族传承培养了薛京万、薛京朝，文静、文朝华、李东晓、张路华、王德龙等。

封闭式传承与我国农耕自然经济及其在其基础上发展出来的民间文化有直接的联系，因此这种封闭式传承使得鲁派内画鼻烟壶技艺能从传统民间文化思想层面予以延续发展。同时作为较保守的传承机制也限制了鲁派内画鼻烟壶技艺的广泛传播，尤其是在开放式经济发展的当下面临失传的可能，开放式传承也成为鲁派内画鼻烟壶发展的必然机制。

3.2 开放式传承

20世纪80至90年代以来，开放式经济发展下的开放传承为鲁派内画的延续和拓展起到了积极作用。市场经济的发展和现代社会生活的变化，使原有鲁派内画发展所依托的企业经营体制得到冲击，博山美术琉璃厂等企业、团体先后解体，鲁派内画全面进入以办学授课为主的开放式传承阶段，1992年张广庆成立张广庆内画艺术研究院。作为国内第一所内画艺术研究院，它采取技术、理论教育与研究相结合的方式通过聘请画师教授学生使鲁派内画走入新的开放式教育传承方式，培养了一批新时代的内画从艺者。2015年山东工艺美术学院淄博陶瓷学院设立，并依托博山陶琉玻璃产业集群以“创业中心”为载体振兴传统工艺传承发展以内画、刻瓷、琉璃工艺为代表的的陶瓷琉璃文化，使鲁派内画鼻烟壶艺术进入到更为开放的活态传承发展时期。

4.现代价值体系下鲁派内画的活态空间

鲁派内画鼻烟壶艺术从民风民俗中吸取养分，贴近普通民众，通过各种吉庆祥瑞的图案传递出趋吉避凶、祝吉求福的传统文化观念和审美诉求，表达出民众对未来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向往。内画鼻烟壶的祈福迎祥、美好祝愿的社会文化功能，使内画艺术逐渐演变成为大众共同认可的吉祥文化符号，广泛扎根于寻常百姓的生活中。鲁派内画鼻烟壶工艺经历百年的发展变化既得益于科技进步，更得益于能工巧匠的苦心钻研和不断进取。虽然随着科技的进步，像玻璃原料制作、壶坯吹制和撑制都被现代化生产工艺所取代，但是传统内画生产工艺中还存有大量的工艺创作原型、素材和技艺，可以为更多新的艺术创作提供不竭的源泉与素材。内画艺人们通过不断寻求新的艺术语言，为其不断增添新的表现形式。现代鲁派内画将不同的艺术种类和制作工艺融合贯通、取长补短，研制开发出一系列内画插屏、花瓶、笔筒等新产品和新工艺，为我国传统内画文化焕发新的活力提供了实践的意义。

松鹤延年炫彩琉璃瓶（李琰）

琉璃业是博山当地重要的支柱产业之一, 它是淄博博山琉璃产业发展重要的组成部分。根据博山区年鉴统计，截至2016年底，博山拥有玻璃制品及配套企业达100余家，全年玻璃制品行业完成工业总产值25亿元，实现销售收入24亿元，从业人数2.5万余人。高峰时期，博山曾拥有200多家内画鼻烟壶经营企业，内画鼻烟壶工作室近300家,配套企业120多家，从业人数上万人，产值上亿元。虽然此类工艺美术行业规模和产值无法与工业经济相比，但在国家进行供给侧改革，大力发展文化产业的大背景下，仍然具有较高的经济和社会价值。发展的事实表明，以鲁派内画鼻烟壶工艺为代表的的传统工艺美术产业已经成为我国经济和社会发展新的增长点。

作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鲁派内画艺术是我国悠久历史文化的产物，是对当地不同历史时期生产力发展状况、科学技术发展水平和人民创造能力和认知水平的原生态反映和保存。活态开放性保护空间中的鲁派内画传承有助于我们更加真实、全面、本真的了解过去与现在的历史、文化、经济等。因此，在社会经济快速转型发展的当下，内画鼻烟壶艺术仍然具有较高的历史价值、文化价值、经济价值和艺术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