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记
2018-11-15我马虺隤
我马虺隤
1
今天剪了个贵头,生平第一贵,花了三十八块大洋。
本来,在门口还犹豫了一下,因为外面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
资深设计师……
技术总监……
艺术总监……
我从头看到尾,想找“理发师”,但只有这三种。我心想:整个店子就没有一个能剪的吗?十几年没进过这种理发店了,没想到现在的理发店都已经没有正经剪头的师傅了。我往四周看了看,方圆十米内没有别的店了,勤快如我,只好进去问问。
剪头多少钱?
你有认识的老师吗?
没有。
现在师傅都改叫老师了?
我們有38,5——
38的。
——8,88的,你要……38的,请坐那边稍等。
老师们基本都是小年轻,衣着、发型都很Fashion。38块的是资深设计师,服气,这回得好好体验下资深设计师的服务。结果太困,中间眯着了。不过,单从时间看,就完胜小区理发店,值。
剪完,起身,照镜子,近两年开始脱发的地方遮盖得很好,满意。去付款,资深设计师跟到前台,温馨提示我可以办会员卡享八折优惠,还嘱咐我下次再来记得找他,七号,某某,居然不是英文名,难怪不是总监;但没有自称老师,我已经很感恩。可是这临别赠言,总感觉怪怪的。不管他,去拿外套,资深设计师抢着拿衣服,送出门,说:
老师,慢走。
看来,以前的社会称呼——师傅统一变成老师了。我也被社会了。
2
至今剪过的最贵的头就是这次了,但最潮的,或者准确地说,最紧跟当时潮流的,是中学时剪的碎发。那时候,全校全社会,男生都流行碎发,感觉很酷。所谓碎发,主要特征好像就是鬓角不剃,后脑勺头发也不推,而是整体打薄。我虽然从小就少年老成持重,但毕竟是在青春叛逆期,所以一次特意跑到校外剪了个碎发,意气风发了好一阵。之后,就离潮流越来越远了。
刚上大学那年,到处都流行做头发,都波及村里了。以前的老三样洗剪吹,变成了新三样烫拉染。记得那年我妹拉了一回头发,我妈烫了一回头发,都上百,我很惊讶。那年,宿舍里,文艺风骚的阿木最先染了头黄毛,接着,一向洁癖、素来正经的阿政也染了头红毛,但我不为所动。倒不是贫穷限制了我的发型,但我确实从来没烫拉染过,回想起来若有所失。
其实,严格来说,我染过发,不过一点都不潮。我小时候发质好,按我爸的话说,就跟猪毛一样,又黑又硬。没摸过猪毛的朋友可能无法能理解这个比喻的贴切。但到了中学,不知道为什么,发质慢慢变差,高中时甚至冒出了白头发,而且慢慢变多。本来,白头好比绝顶,如果得其时,都还算好事,象征着聪明睿智、仙风道骨。但背时如我,本来就面相老成,再加上少白头发如雪,就更加鹤发童颜、睿智矍铄了。于是不得不染黑。
3
记得小时候,特别不爱理发。不光我,我弟,我的小伙伴们,都这样。因为每次理完发,头发渣子都会掉一身,藏在身上各处,特别是后脖颈、后背,抓也抓不到,抖也抖不干净,特别不舒服。可是不剪呢,那时候都是香皂洗头,很容易长虱子。太阳底下坐一排,一篦好几个,放在两个大拇指指甲盖上,两边一挤嘎嘣响。我们觉得蛮有趣。所以,每次一说要剪头发,都跟要了命一样。因为这个,被我爸揍了好几次,然后哭着把头发剪了。
这种服务体验真的很糟糕,导致我下意识地把理发和不愉快的心情联系在了一起,在以后二十多年的青葱岁月里,任头发疯长,能不理就不理,到了不理费洗发水的时候就去随便理理。理发师通常会问:剪什么样的?我通常会答:短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太随便了,师傅们的刀法也普遍比较随意;我以为我的需求够简洁,没想到师傅们的行动更迅捷:撒布勒脖,升凳齐胸(因为我矮),喷水作雾,运剪成风,咔咔咔三分钟,搞定。
理发的过程中,人会不由自主地正襟危坐。可以说,我在理发店的正经跟凝重程度,一般的场景绝对望尘莫及。比较尴尬的是,有时候有的店,碰到师傅正在带学徒,心里极不情愿学徒剪,结果偏偏就是他剪,考虑到理发店的默认庄重气氛,还得保持严肃;更尴尬的是,一次我极不情愿地被小学徒剪到一半,老师傅惊鸿一瞥,表示不满意,要中途接手,搞得我差点笑场。但还是要保持严肃,只是空气中的尴尬使我的表情更加凝重。
4
理发的师傅,没遇到特别的,没有碰到过叫Tony的老师,都是百家姓师傅。理发中也没遇到过什么故事或事故,既没有被剪刀伤到耳朵,也没被剃刀当冬瓜插,回想起来若有所失。
唯一还记得样子的,是中学六年的理发师傅。他是一个哑巴师傅,理发室就开在宿舍楼梯下。他不会说话,我不爱说话,所以气氛特别融洽。有时候也能见到他的朋友来玩,他边理发还能边跟他们聊天,剪子一会断发一会比划。印象最深的是桌子上的《知音》杂志,那时候还没有所谓“知音体”,至少我们还不知道这个叫法,但上面的标题和故事确实是典型的知音风格。不知道是师傅觉得我们爱看,还是师傅自己爱看。一般的理发店里,摆的都是《瑞丽》这样的时尚杂志。理发店里放《知音》,我只见过这一家。
理发这行,女师傅极少,我只碰到过两位,一位就是被老师傅中途接手的那位,还有一位是以前住厢红旗时常去的一家。这位女师傅请的助手是阿姨,她女儿经常趴在旁边做作业,我第一次遇到女性比例这么高的理发店。她还上门,跟医生出诊一样,穿着白大褂,收拾整齐,去附近军队家属院人家家里理发,很少见。
说到女师傅,我想起我二姑。我二姑虽然不是理发师,但她能给自己剃头,我觉得很神奇,因为我从小到大也没见过理发师给自己理发的。
虽然没有奇遇,但理发店最普通的物件,理发师最平常的举动,也曾满足过我的好奇心。小理发师的剪刀、梳子、吹风机最初都是新鲜事物,剪刀在头皮上、在耳廓边咔嚓咔嚓,轻快爽利;剃刀在皮布上荡来荡去,娴熟潇洒,也都赏心悦目。
5
理发这件事,男人跟女人有天壤之别。住天宫院的时候,媳妇跟两个小姐妹,平常探讨的都是化妆、减肥……在我听来都是玄学。这还好,有时候小姐妹们一时兴起,相约敷面膜,情况就不太妙:刚一进门,触目一张一片惨白三个窟窿的脸,吓一大跳;刚脱完鞋,转角又一张坑坑洼洼密密麻麻的脸,简直是双重暴击;惊魂甫定,一张乌漆麻黑的脸从房间款款而来,三连击,吾命休矣。
有一阵,天宫院三个小姐妹迷上了做头发,烫染拉,好几百,还做指甲。我虽然不以为然,但家庭地位和心胸决定了我的态度:欢送出门,喜迎回家,赞不绝口。然后自己默默去楼下老大爷理发店,或超市的十元自助理发店。
然而,每次剪完亮相,媳妇都一脸鄙夷:丑死了。我每次都原谅了她,我知道时代限制了她的审美。毕竟她当年一头红红火火的“杀马特”曾亮瞎过我一双阅尽千帆的写轮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