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读懂诸葛亮的木牛流马
2018-11-15王仙洲
王仙洲
《三国演义》一百二回说,蜀军六出祁山北伐,在剑阁以北的悬崖绝壁地带,孔明造木牛流马来运粮秣。书中载有制造法文,但谁也读不懂,如“一脚四足,头入领中,舌着于腹”;自己扭转舌头,行走自如,别人扭转就不走,是什么道理?
注释《演义》书的说,木牛是四人推拉前面有辕的木头车子(不确切),流马是独轮车(但文不对物,一字未解);尤其注《〈三国演义〉军事地图本》的说:“该书有三成左右是虚构的,如诸葛亮造木牛流马、锦囊妙计等,基本是虚写的,而且写的详,还有尺寸。”这样,使读者都认为是随便虚写的,没什么意义,读不懂就不必去用心读懂,把书页翻过去了。可惜,《三国演义》这段文字句句在写实,把死车写活了,可谓妙笔生辉——是人们未读懂,不能识解罢了。
陈寿著《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载:建兴六年(公元227年)“冬亮出散关……粮尽而还。”“九年亮复出祁山,以木牛运,粮尽退军。”“十二年(公元234年)春亮悉大众从斜谷出,以流马运……八月,亮疾病,卒于军”。从这段历史可知,孔明六出(实为二出)祁山北伐,道路险阻,只用当时四轮马拉车运输不够,于是想法改进车子以适应不同出征路径:在平坦较窄路上改车为二轮,因车不用牛马拉(是人拉,即遗至今的木板车之类)比较新奇,故当时昵称木牛。在剑阁以北无路的险阻地带,简修栈道而首创独轮车来运,大部队行军时沿路人车不绝,颇似古语“车如流水马如龙”了,故当时象征性地称流马。总之,木牛和流马是当时两种运输粮秣之车。
诸葛亮去世后,陈寿等晋代人,敬其巧思是第一能事,以为超过他的政治军事才干,故撰书而神其故事;再经裴松之为《三国志》大量作注,到元末明初罗贯中著《三国演义》引用此文时已千余年,至清初毛宗岗又修订,待我们读到书中这段木牛流马文时已被重重渲染上斑斓色彩,故更显奇异难懂了。但这些文字毕竟是写实,慧眼人解字对物,反复推敲,终可以大悟。那上下两段文(指“造木牛之法”与“造流马之法”)是浑然一体者。其先叙概貌和功能,再写结构尺寸,不管描述像牛、像马、像象,甚至笼统称木牛流马,其实句句者在写独轮车,惟妙惟肖,十分真实。那么独轮车在当时有何科学结构和独特功能,值得这样特写?原来18世纪英国工业革命出现先进的蒸汽机车,但晚于诸葛亮时代1500多年,而现代的电动机车就更晚了,且二者不能在山区险阻地带代替独轮车运输。中国在两汉三国时,全世界都是用四轮马拉车运输,车是四平八稳的;惟有蜀汉国的独轮车着地只一个支点,全靠推车人分开的两手两脚和肩的五点合力来掌握它的前后左右平衡,并使车上坡下坎、转弯拐角、前进后退自如。这其中所运用、所体现的物体运动学、动力学、重力、阻力、共点合力等等,比公元1687年“牛顿三大运动定律”的提出,要早上1450年呢!
按《三国演义》介绍而绘的上述简图可知:装粮的板方囊容二斛三斗约六七百斤(汉朝时1斤约9两),全重设在后轴处,距前头车轮和后面人把手处都是2.22尺,这就稳定了前后使之平衡;又把它分成两个,装于车架两侧,其底与地面的仰角成30°。这样重心是两个,重力就一分为二了。万一车向一侧倾斜,两个又拉着,人就能够掌握好车的左右平衡;否则一顷斜车就侧翻了。这些都体现在车的结构中。所以《三国演义》所写尺寸不是虚写的,而是句句有道理。
现就文(《诸葛亮集》大同小异,裴松之注《三国志》有引用)中最难懂的几处,不揣浅陋解读于此,献芹给读者:
一、关于“一脚四足”“双者为牛脚”“转者为牛足”“前后四脚”。这里,先要识破撰文者对脚和足二字的妙用:查字典可知,“脚字是人或物腿的下端,接触地面支持身体的部分”,以触地称为脚;“足字是器物下部形状像腿的支撑部分,如鼎足”,以支撑称为足。这样来看,脚和足二字的含义就不同了。再看文中用多视觉描写的:如描写人,可写他坐着的样子,也可写他跳舞的姿势。文中描写车,既写车停着的样子,又写车推起走的形状。于是,你看车推起走时,前头车滚轮是一支触地的脚;车架下有两双悬空的支柱作为支撑的四个足,所以它是“一脚四足”。再看车停放着时,那两双作为支撑的足,已触地成脚了,就是“双者为牛脚”;那转动的车轮,此时亦支撑着车重量成足了,就是“转者为牛足”;那前后两对支柱已注明是前脚和后脚,所以是“前后四脚”。这样,就准确地认清它是一个车轮、两对支柱的独轮车了。
二、关于“形制如象”“方腹曲头”“头入领中,舌着于腹”。这段较隐晦地用象的长鼻子可伸触地来比喻车触地的滚轮结构——车头用条木架成曲字形,腹部架成方框载着装粮的板方囊;而车滚轮如象的头、脸、鼻子垂于车颈(即领)下,那车轮之框夹如象的嘴含着,其轴心三角杠就如象之舌头伸到胸腹下了,所以它“舌着于腹”。(这句是“扭转故事”之伏笔。)
《三国演义》载制造法又说:“靬长四寸,径面四寸三分”“摄者为牛鞦轴,牛仰双辕,人行六尺,牛行四步”。这靬是皮革,摄是调整,鞦是套牲口时屁股上(这里指人肩上)的皮带。这句是说人在后面推车时,按人的高矮调整好皮带挂在肩上,然后双手提起车两侧像辕的两根车杠,就可推起走了。这车滚轮是坚硬圆木,并包上皮革以耐摩擦压迫的(像古时运重石柱的木滚筒,不是现代铁制偏车轮)。它径面四寸三,加上包的皮革约四寸八的直径,其圆周长就是dπ=0.48×3.14=1.5尺,这车轮旋转四转即1.5×4=6尺。所以“人行六尺”,刚好车独轮转四转,即“牛行四步”。这更说明木牛和流马的制造法都是在写独轮车。
三、关于魏军既能照样造来运粮,那怎么却不会扭转舌头?蜀军一扭转它就不走,扭复又走,还打了抢粮的大胜仗,是什么道理?上面说明了,这舌头就是车轮轴心,即2.1尺的三角杠。这杠是选用最坚硬的木料做成,插入车滚筒内,其两端受车轮旋转时磨损厉害,是易耗构件,旧车都带有备用的,所以它两端装在车架上不是死榫头,而是活的,只用销钉插挡住;若磨损严重了,抽出销钉一扭转就可更换。所谓扭转、扭復,就是扭转抽出杠和扭复插入杠的意思。(故文中未用扳动词语。)这故事说:蜀军抢魏军从陇西运来的粮车,一扭转就取走木牛流马的三角杠,弃车而走,当然魏军就推不走。那一带缺树木无法立即补上。六七百斤重的粮,推车人把它奈何不得!当蜀军又攻克夺回,在烟火迷雾的掩护下,立即扭复插入三角杠,当然蜀军就长驱而回,因此获得万石粮的大胜利。这烟火迷雾,是孔明早就令张嶷引五百兵,五彩涂面,鬼头兽身,手执旌旗宝剑,放起烟火掩护冲杀的效果。其时司马懿在乱军中连金盔都丢了,魏军以为神助。这些,当然是小说家笔下挽文艺花子之言。而实际上是诸葛亮料定魏军首次用木牛流马,不会带有备用三角杠,出其不意而致胜。这是符合故事情节逻辑的。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综上可知,小说不是正史。辩证地看,剑阁、阳平至祁山、陇西一带,笔者修铁路经历多年,地形确多险隘。诸葛亮在3世纪初就能创独轮车运粮,确是巧思而可敬了。但可敬不可神化。当拨开历代神化木牛流马的迷雾,就可知这制造文是全写独轮车;其结构尺寸是纪实,而行文又用了多视角、多比喻的文艺体裁,欲把死车写活。这也是符合“艺术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的创作规律”的。
作者:泸州市第十七中学退休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