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构华为:美国精英报纸媒体对华为报道的框架分析(2005—2015)*
2018-11-15李亚飞
李亚飞
(上海交通大学 外国语学院,上海 200240)
近20年来,华为在中国企业迅速国际化的背景下,不遗余力地开拓国际市场,力图成为全球知名企业。其在非洲、欧洲、中东等海外市场拓展顺利,成绩斐然。然而,华为在美国的市场开拓之路却崎岖坎坷,困难重重。华盛顿方面称,华为与中国政府和军队存在联系,对美国国家安全构成潜在威胁。然而,华为则称其为中国私营企业,并对美方指控予以否认。同时,随着华为公司的国际化,国内外媒体对其报道无论从数量还是深度来讲都持续增加。媒体对华为的报道议题多样,不仅仅涉及其在海外市场的良好发展,而且还关注其在该过程中所遭受的挫败。那么,在华为被美国政府怀疑为潜在国家安全威胁,长期被排斥在美国市场以外的背景下,媒体是如何理解、阐释并报道华为便值得深入研究。所以,本文分析了美国精英媒体对于华为的框架建构,考察美国媒体如何表征新兴的中国跨国企业。
具体来说,本文以媒介框架理论为基本视角,分析美国精英报纸媒体《华尔街日报》对华为的框架建构。“框架”是指个人或社会群体在理解具体事件或情景,试图达到某种意义,对理解对象加以阐释时,所诉诸或依赖的组织原则。[1]26同时,作为人们理解现实世界和情景的意义组织原则,“框架”具有时间上的稳定性和空间上的普适性。[2]11“框架(frame)”一词可以被理解为动词或者名词,所以,“框架”的建构和使用过程就被称为“架构”(framing)。[1]5“框架”为人们理解真实行为和情景提供了某种阐释的思路和视角,而这构成人们理解日常生活中具体事件和情景的基础和元语言。[1]23也就是说,媒介框架为新闻记者和受众建构世界,它是一种认知、解释和表达的模式,影响人们对现实世界的理解;同时媒介框架也是筛选、强调和排除新闻报道的过程和事件操纵者组织言论的过程。[3]14此外,影响人们对现实世界理解的框架虽然众多,但是架构的过程则包含了对于某个特定框架的选择,以及对其他框架的排除[4]52;所以,选择不同的框架也就意味着对于现实行为与情景的不同理解。那么,《华尔街日报》在报道华为时究竟建构了什么样的框架?哪些有关华为的议题在报道中被《华尔街日报》进行了“标出”性凸显?这种框架凸显的模式对媒介受众又会产生何种影响?这些将是本文试图探讨的问题。
一、国内外相关研究综述
目前,国内存在大量文献探讨西方不同媒体如何构建中国形象,分析西方媒体的报道倾向,或比较中西媒体在呈现与中国有关的同一议题时的差异(邵静,2001;谭梦玲,2004;郭小平,2010;高卫华&贾梦梦,2016)。[5][6][7][8]同时,一些学者则从框架分析、议程设置以及跨文化的视角去考察媒体对于具体中国相关议题的报道,如考察媒体如何报道中国的电信和媒体行业(Zhang,2006)[9],或中国的互联网领域(Zhou,2008)[10],有的则考察西方媒体如何呈现作为新兴全球领导者的中国(Golan,2015)[11]。
虽然学界已经有大量文献研究媒体如何报道与呈现中国相关议题,然而对于媒体报道中国新兴跨国企业的研究相对较少。同时,大量关于华为的研究都是从管理或者商业角度来考察,研究华为的媒体呈现文献屈指可数。其中张朝青的研究具有代表性,他从跨文化交际视角考察华为在美国的形象构建(Zhang,2013)[12],以美国Forbes杂志网络版2012年间对华为的报道为研究对象,从跨文化交际的视角,从产品与服务、企业创新、社会责任、发展战略与领导力、经济效益、情感呼吁六个方面考察华为在美国的企业形象构建,并最终指出,华为在美国的形象为“一个日渐强大的提供低端低价产品且与中国政府存在联系的电信业巨头”[12]52。另外,彭程(2013)对英美主要媒体对中国私营企业的报道进行了比较研究,以美国《纽约时报》和英国《金融时报》2011至2012年间对华为的报道为案例,探究西方媒体如何呈现中国私营企业,称西方媒体对中国私营企业的呈现受到了刻板印象的影响,将华为构建成缺乏透明度和对知识产权尊重的企业。[13]42
二、研究方法与基本概述
本文以《华尔街日报》2005至2015年间对华为的167篇有效报道作为研究对象,考察精英报纸媒体如何构建华为。本文选择《华尔街日报》作为报道来源是因为其为美国精英报纸,代表美国精英话语,在美国社会具备影响力。同时,报纸也拥有精英受众,其规定议程设置,并提供社会群体理解世界的公共新闻框架。[14]其次,根据美国 Alliance for Audited Media统计,《华尔街日报》发行量居美国报纸行业榜首(2013),具备庞大的媒介受众。此外,《华尔街日报》以报道商业新闻著称,关注全球商业和经济发展最新态势,故华为公司在全球的市场开拓受到了《华为街日报》的持续关注。本文在ProQuest Historical Newspapers数据库搜索栏键入“Huawei”,选择“The Wall Street Journal”,选定时间区间2005年1月1日至2015年12月31日,共出现文章1122篇,经过筛选,本文收集了该时间段内的所有有效报道[注]本文中《华尔街日报》对华为的有效报道是指那些以华为作为报道主题的文章,那些只是在报道中提及华为,而没有将其作为报道主题的文章在本文中被视为非有效报道,被排除在外。,共167篇。本文将运用定性与定量相结合的方法,对报道加以内容分析。本文认为,对报道文本进行细读,理解揣测其中的隐含意义相当重要。因为,正如斯图亚特·霍尔指出的那样:文学(文本)的/语义的分析,以及风格分析也把重要性视为一个关键性维度,其对重点因素会加以关注和斟酌,会对文本中所强调的位置、态度、语调、风格、意象等反复推敲,发现那些被普遍模式不能发现或者被其排除在外的内容,从而捕捉到在独特语境中最具价值和分量的东西。[15]
三、分析与发现
新闻报道通常会借助数据、图像、话语等修辞实践,以此对某一报道议题的某些方面加以“标出”式的凸显[9]16,建构某种特定的认知框架。作为一种认知、解释和表达的模式,媒介框架影响新闻记者对于特定事件和情景的理解与呈现。同时,框架的建构指筛选、强调和排除新闻报道的过程。那么,在新闻生产过程中进行架构(frame)就自然包含“选择”(selection)与“凸显”(salience);也就是说,媒介框架作为一个选择性信息呈现过程,会产生特定的问题定义(problem definition)、因果阐释(causal interpretation)、道德评估(moral evaluation)和决策建议(treatment recommendation)。[4]52这同时也意味着,框架具有隐喻性的所指。该过程可以对报道主体的某些方面加以凸显,而对其他方面加以排除,这势必会影响新闻受众对于某一特定议题的理解。[17]248所以,《华尔街日报》对于华为的报道就是一个选择和筛选有关华为相关信息的过程,该过程的最终结果则建构出了有关华为的媒介框架。接下来,本文将以报道主题、报道视角、报道中的正负面三个方面内容为切入点,对《华尔街日报》就华为的报道进行量与质的内容分析,希图通过这三个方面的分析,本文能够总结出《华尔街日报》对华为的框架建构。
(一)报道主题分析
就报道主题而言,《华尔街日报》对于华为相关的经济问题进行了重点报道。本文对167篇有效报道进行细度,并对文本内容加以分析,对每篇报道所涉及的主题进行了量化的统计。就报道主题来说,有关华为公司战略发展目标与实践以及华为公司的经济表现的报道所占比例最大,高达37.2%,所占比例较大的另一个主题则是华为因为安全问题在海外市场受阻(占10.2%);此外,华为在海外市场的良好表现和华为在美国市场的拓展实践所占比例都超过7%(见表1)。
表1 《华尔街日报》报道华为的主题
(二)报道视角分析
新闻报道的报道视角方面来看,《华尔街日报》大多从经济角度来报道华为,也就是说对华为有关的经济议题报道最多。通过对167篇新闻报道的文本细读,本文归纳出报纸在报道华为时的视角,具体来说,报纸报道华为的视角分为经济视角、技术视角、政治视角、组织视角与历史视角[注]本文将那些在报道中讨论华为经济发展、经济表现的报道归类至经济视角的报道;讨论华为公司新技术的报道归类为技术视角报道;报道华为与有关政府的互动的报道归类为政治视角报道;组织视角报道主要涵盖那些报道华为内部管理、华为领导结构的报道;历史视角的报道则探讨华为的过去与现在境况,从历史的发展来报道华为。。经过分析,《华尔街日报》对华为的报道中一半以上都是从经济视角来展开,其所占比例为64.7%,其次为政治视角,占16.2%,技术视角报道所占比例为12.6%(见表2)。
表2 《华尔街日报》报道华为的视角
(三)报道中的正面内容分析
通过对新闻报道的文本细读,本文就有关华为报道中的正面内容进行了量化统计。发现《华尔街日报》主要报道了有关华为9个方面的正面内容:销售额增长、通信行业巨头、海外市场发展迅速、研发投入高、质量好价格低、属于私营、创造大量就业、外籍员工增加、透明度增加。其中“华为经济增长”这一正面内容出现频率最高,共计101次,所占比例为31.17%,同时新闻报道中也较高频率地提到华为是世界通信业巨头,该正面内容比例为17.9%(见表3)。
表3 《华尔街日报》报道华为中的正面内容
(四)报道中的负面内容分析
然而,负面内容在报道中的分布模式与正面内容的分布模式相比,呈现出不同的特点。虽然两类内容在报道中出现的总频率相当,但是负面内容的种类明显大于正面内容的种类;也就是说,正面内容和负面内容总体出现频率没有差异,但是正面内容种类较少,且较多内容重复出现(见表4)。所以《华尔街日报》在报道华为时,对于华为相关的负面议题的报道多于就其正面议题的报道。
表4 《华尔街日报》报道华为中的负面内容
(五)报道的框架分析
那么在通过从主题、视角、正负面内容几个方面对167篇报道加以分析的基础之上,《华尔街日报》在报道华为时所建构的媒介框架究竟是什么?Semetko和Valkenburg将一般新闻框架分为五类:冲突框架(conflict frame)、人际框架(human interest frame)、经济结果框架(economic consequences frame)、道德框架(morality frame)和责任框架(responsibility frame)。[18]95-96[注]具体而言,在本文中,报道中的冲突框架强调华为与其他公司、集团、政府等之间的冲突;报道中的人际框架试图将有关华为的具体议题私人化,并在报道中强调情感;报道中的经济结果框架强调华为经济增长和公司发展所产生的经济结果,同时也关注华为在发展中遭遇的经济问题;报道中的道德框架从道德视角进行新闻报道,关注华为在发展中的“不道德行为”和其对社会所做的贡献;报道中的责任框架将相关问题的责任归咎于华为。本文对《华尔街日报》对华为报道进行框架分析时加入另外两种一般框架分类——事实框架(factual frames)[19]860、领导框架(leadership frame)。[20]66[注]报道中的事实框架类别涵盖的报道直接提供有关华为的事实信息,在报道中没有对华为或相关议题进行过多阐释和判断;领导框架类别则包括的报道文章讨论华为的领导层和其公司组织。经过对《华尔街日报》167篇有关华为的报道的文本细读和总结,本文总结出该报纸在报道华为时所建构的框架(见表5):
表5 《华尔街日报》对华为的框架构建
在《华尔街日报》所构建的框架中,经济结果框架、事实框架和冲突框架占主导,共占据百分比超过86%。那么具体来说,《华尔街日报》在报道华为时所建构的框架内容是什么呢?也就是说,报纸在报道华为时分别建构了什么样的经济框架、事实框架、冲突框架和道德框架呢?由于这四种框架出现频率较高,故能够起到对有关华为的某些议题加以“标出性”凸显的作用,所以这里对其加以分析。
1.就经济结果框架而言,《华尔街日报》在报道华为时构建的框架为:
临沂市预测远期城市用水量62万m3/d,规划取用地下水9万m3/d,根据各区片污水处理回用条件安排污水处理回用14.7万m3/d,尚需保证城市供水能力38万m3/d。城区水资源虽然有76万m3/d,但由于部分水质条件和取水条件不适合作为城市水源,且要考虑地面稳定并留有后备水源,规划考虑以市域范围内的大型水库作为城市水源。
(1)华为在全球范围内的快速扩张,对思科、苹果和三星等企业带来挑战。《华尔街日报》频繁称华为为“全球通信巨头”(telecommunication giant)、“世界第二大通信设备供应商”和“全球第三大智能手机生产商”(the worlds’ second largest telecommunication maker and third largest smartphone maker)。同时,报道多次强调了华为快速发展给思科、苹果和三星等同行业企业带来竞争。
(2)华为公司依靠低价战略在非洲、欧洲等地赢得良好发展。《华尔街日报》在报道华为在非洲、欧洲等海外市场快速发展时,会直接强调或间接暗示华为产品的低价,在竞争中靠价格取胜。
(3)华为公司财务报告缺乏透明度。《华尔街日报》报道华为财务状况的文章倾向于提及或者暗示华为公司的财务情况缺乏透明度,报道常常称:“华为拒绝提供有关财务报告的细节”(Huawei declines to give detail of its (financial) report)。
2.《华尔街日报》在报道华为时构建的第二大类框架则是事实框架,事实框架新闻文章直接报道相关信息,对报道议题不提供相关阐释与判断。具体而言,《华尔街日报》构建的事实框架有:
(1)华为发展快速。《华尔街日报》对华为的报道中,两类报道主题最为频繁,即“华为战略发展目录和商业实践”和“华为销售收入增长和商业表现良好”。报纸通过频繁提及华为的经济良好表现,试图构建出华为在全球发展迅速的事实框架。
(2)华为产品技术高端,在全球市场充满竞争力。《华尔街日报》对华为的167篇有效报道中14.4%的文章是对华为新产品的介绍,这些报道往往提及华为产品的高端技术。同时这些报道也会将华为的新技术与思科、苹果和三星的技术加以对比,凸显其优势。同时,一些文章则专门报道通过独立研发或者与其他科技公司合力研发新的技术。
(3)华为公司重视科研。一些文章在报道华为时会强调或提及华为在科研方面的大投入,同时也会谈及华为在全球范围内的研发机构分布多。
(1)华为公司被美国政府怀疑对美国国家安全存在威胁与华为公司对此的否定。《华尔街日报》在报道中有12篇文章以“华为被称存在安全威胁”为报道主题。同时,在一些报道中《华尔街日报》会提及华为公司因为“安全”问题在全球范围内遭受的商业挫败。例如,文章中频频提及因为“安全问题”华为收购 3Com 公司失败,以及澳大利亚政府、韩国政府和日本政府因为“安全顾虑”选择不与华为合作等议题。
(2)华为被称侵犯知识产权。《华尔街日报》的报道中提及华为存在知识产权问题的内容出现17次。然而,需要指出的是,在报道华为相关知识产权问题时,《华尔街日报》不仅仅报道了思科、摩托罗拉公司因为知识产权对华为的起诉,也报道了华为因为知识产权问题对中兴、摩托罗拉公司的起诉。也就是说,《华尔街日报》更加关注冲突本身,而非卷入冲突的各方。
4.《华为街日报》在报道华为过程中所构建的道德框架从道德视角报道与华为相关议题。《华为街日报》构建的具体道德框架为:
(1)华为不顾违反联合国制裁法,向伊朗销售监控设备。8篇文章专题报道了“华为为伊朗/白俄罗斯出售监控/过滤设备”。
(2)华为公司违反国际反倾销法和反资助法案。5篇文章中提及华为被欧洲称违反反倾销法案和反资助法案,从中国国有银行获得巨额贷款,同时对欧洲市场进行违反国际反倾销法案的商业活动。
(3)华为公司在进入美国市场期间存在行贿行为,同时违反美国相关移民法。2篇文章以该议题作为报道主题;同时,大量文章提及美国众议院情报委员会主席提出的报道,报告敦促美国政府对华为实行调查,是否违法美国相关法律。
四、结论
《华尔街日报》在报道华为时建构了具体的框架。具体来说,报纸报道与华为相关的经济主题最多,大多数报道也都从经济角度展开。同时,从报道中的正负面主题分布来看,报道中有关华为的正面内容和负面内容总体出现频率虽然相当,但是负面内的容类别远多于正面内容的类别。在这三个方面分析的基础之上,本文认为《华尔街日报》对华为主要建构了经济结果框架、事实框架、冲突结果框架和道德框架。《华尔街日报》对于华为的这种特定的框架建构受制于该媒介所存在的文化活动评价体系内(或指文化框架),该种评价体系规定着对华为产生何种形式的表征和呈现。这就意味着,《华尔街日报》对于华为的理解与呈现都只能发生于一定的意义框架之内,而这种框架的呈现也将对受众对华为的理解提供一种意义建构的基础,因为媒介受众倾向于从日常生活中的“媒介流”(media flow)中提取意义的碎片去建构对某一议题或对象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