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震微型小说五题
2018-11-15满震
口 满震
还 愿
项尚携妻子驱车前往景区,满面春风。不过此行主要不是游玩,而是去还愿,是去景区里的寺庙还愿。
一年前,项尚和妻子来这个景点游玩,跨进这个庙门,妻子悄悄建议说,我们上个香吧。来到菩萨面前,项尚从妻子手里接过买来的檀香,点燃,双手握着举过头顶,心中默念:我项家就我一根独苗,传宗接代的重任就落在我肩上,可我结婚多年媳妇也没能怀上。大慈大悲的菩萨啊,求你赐我子嗣,保佑我项家后继有人香火延续。我一定为你重塑金身,以表达我的感激之情。然后,磕头,磕头,磕头,虔诚之至。还真灵验。回去后不久,项尚的妻子便有了身孕。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妻子生下一男孩。夫妻俩喜出望外。孩子满月后,他们决定兑现诺言前来还愿。
到了景区大门外,项尚在停车场停好车,出车门就迎上一个乞丐。乞丐把个脏兮兮的搪瓷缸伸到项尚的面前讨要。妻子忙拉开手包翻找,想给他几个硬币。项尚拽住妻子臂膀说:“一个身强力壮的大男人什么事不能干,偏偏低三下四地做乞丐,肯定是个好吃懒做的家伙。走,不理他!”
一个背着书包的女孩跪在路边,身边放着一块白纸板,上写:好心的大伯大妈、叔叔阿姨,我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最近他们双双得了癌症,家里的经济状况陷入困境。我是他们的独生女,我还是一名在校大学生,实在无力承受生活的重压。恳求大伯大妈、叔叔阿姨帮帮我,救救我。来日我完成学业,一定努力工作,报答社会!谢谢你们!
妻子眼眶红了,取出一张百元纸币要递给女孩,又被项尚拦住。项尚说:“现在骗子太多了,你晓得她说的是真是假?不要轻信别人,以免上当受骗。走,不理她!”
景区门口的地上,坐着一个断了腿的老人,身旁的旧瓷碗里是路人丢给的一些硬币和纸币。妻子说:“老人家是个实实在在的残疾人,蛮可怜的,我们给他一点钱吧。”项尚说:“残疾人多着呢,你见着一个帮一个,能帮得了那么多吗?”说完,拽着她就走。
走进景区,跨进庙门,找到方丈,项尚从包里取出一个厚实的信封捐给寺院。然后来到菩萨面前,从妻子手里接过买来的檀香,点燃,双手握着举过头顶,心中默念:大慈大悲的菩萨啊,您赐福与我,让我项家香火延续。您功德无量!我此次就是专门来感谢你的。另外本人还有一事相求。本人在副职的位子上已干了十多年,一直原地踏步不能磨正。下半年,我们单位的一把手就要退位,组织上正对我和另一位副职进行考察,将从我们两人中选一人接班。这个竞争对手实力比我强。恳请菩萨保佑我,最好是让他发生一个什么意外,比如生个什么大病,或者出门被车撞……这样我就能顺利上位。一旦我的愿望实现,我将再来还愿……
“打住!你不要再说了!”
一个声音在项尚耳边响起。项尚环顾四周,空荡的大殿里除了他们夫妻俩,没有其他人。一抬头,他看到原来是菩萨在开口说话。
菩萨教训他说:“你不要再说了!保佑百姓普渡众生救苦救难乃吾佛之职责。你想我保佑你升迁,这个可以理解。但你把自己的上升建立在他人的痛苦和灾难之上,这就太缺德太卑鄙了。所以你的这个愿望我不能让你实现。还有,劝人向善也是吾佛之职责。你在景区门外见着那些乞讨者无半点同情恻隐之心,可见你不是个善良的人。一个没有善心的人是做不好官的,即使升了官也不会有好结果的。所以我给你一个劝诫:向上得先向善。先修心养性行善积德,先做好人然后才能做好官。”
项尚惊醒。
绯闻
作家赵和作家钱还有其他几位文友在一起扯闲篇,说到大家都熟知的美女作家柳叶。
作家赵说:“上个月,我去某地参加一个全国性笔会,柳叶也是与会者。活动最后一天,会务组定好早晨6点专车送柳叶和我们几个人去机场。6点到,我们几个都准时到宾馆门口集中,唯缺美女作家柳叶。会务组的人打她手机没人接,去她房间找她,同室的一个女作家说柳叶昨晚一宿没回房间。问她知道不知道她去哪里了,她说不清楚。乘飞机可不能晚点,我们只好丢下她不管了。”
作家钱还有其他几位文友好奇地问:“那么后来呢,后来有没有弄清楚她究竟去了哪里?”
作家赵说:“没有,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这一直是个谜。”
作家钱和作家孙还有其他几位文友在一起扯闲篇,说到大家都熟知的美女作家柳叶。
作家钱说:“上个月,某地举办一个全国性笔会,柳叶是参会者。活动结束最后一天,会务组定好早晨6点送柳叶和其他几个作家去机场。6点到,其他几个作家都准时到宾馆门口集中,唯缺美女作家柳叶。会务组的人打她的手机没人接,去她房间找她,同室的一个女作家说柳叶昨晚一宿没回房间。问她知道不知道她去哪里了,她说她昨晚好像去了《XXX》大刊男主编的房间了。”
作家孙还有其他几位文友好奇地问:“那她是不是一直就没离开,在男主编的房间过夜了?”
作家钱说:“那还有什么好怀疑的,早上7点多的时候有人看到她从男主编的房间鬼鬼祟祟地出来了。”
作家孙问:“你也没与会,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作家钱说:“我是听作家赵说的。他可是亲眼所见。”
作家孙和女作家李还有其他几位文友在一起扯闲篇,说到大家都熟知的美女作家柳叶。
作家孙说:“上个月,某地举办一个全国性笔会,柳叶是参会者。活动结束最后一天,会务组定好早晨6点送柳叶和其他几个作家去机场。6点到,其他几个作家都准时到宾馆门口集中,唯缺美女作家柳叶。会务组的人打她的手机没人接,去她房间找她,同室的一个女作家说柳叶昨晚一宿没回房间。问她知道不知道她去哪里了,她说她昨晚去了《XXX》大刊男主编的房间了。第二天早上7点多才疲惫地回自己的房间。看来这一夜累得够呛,结果睡过了头忘了赶飞机了。”
作家孙又绘声绘色地补充说:“那宾馆房间的隔音不太好。隔壁房间的人说,那一夜主编的房间里时不时传来刺激的呻吟声,搅得他们也没睡好觉哦。”
女作家李质问他:“你也没与会,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作家孙说:“我是听作家孙说的。”
女作家李实在听不下去了,气愤地说:“我告诉你们,我也去参加那次笔会了。那天晚上我和柳叶一同去会当地的女友,因为酒喝多了,就在女友那里睡下了,结果误了点。没想到演变成这样有鼻子有眼的绯闻。真会想像真会虚构!不愧是作家啊!”
勇敢
把小偷扭送进派出所回来后,我把遇贼并机智勇敢抓贼的情形绘声绘色又不无炫耀地讲给家人听,讲给亲戚听,讲给朋友听——
公交车上的人挤得已是水泄不通,在马云站又挤上来一个人。这人挤到我跟前,紧靠我站着。他三十多岁的样子,剃着平顶头,手里抓着一份报纸和一副皮手套。一直听说公交车上贼多,这人会不会是贼?这个念头在大脑里一闪,我马上就想到上衣口袋里刚买的新手机,下意识地摸了摸,手机还在。
汽车晃荡着前行。我一手抓着上面的吊环,尽量平衡着自己的站姿。突然一个急刹车,平顶头整个身体贴向我,跟我来了个亲密接触。我的第一反应是看看我的新手机还在不在了,一摸,还在。看来是我多疑了。我在心里自责,怎么能随便怀疑人家是贼呢?
汽车到古棠桥站停下。平顶头一边说:“请让一让,请让一让,我下车。”一边往车门处挤去。我下意识地又摸了一下装手机的口袋,这一摸不要紧,发现手机竟不翼而飞!小偷是什么时候下的手,我居然一点也没觉察。
说时迟那时快,我一把拽住平顶头:“你别走!”平顶头眼露凶光:“你想干吗?”我说:“请把我的手机还给我!”他说:“你凭什么说我拿了你的手机?”我想他拿到我的手机应该是几秒钟之内的事,估计还没来得及关机,我就用我的另一部手机打了我的新手机的号码。果然,我的手机在平顶头的口袋里叫了起来。我紧紧地薅住平顶头的口袋,说:“请跟我到派出所去!”他抓住我的手使劲捏,头靠近我的耳朵低声威胁我说:“想找死是吧?”我毫不畏惧地高喊:“司机师傅,抓了个小偷。请你马上将车开到派出所去。”
在乘客们的簇拥下,我把小偷扭送到派出所,做了笔录就离开了。我走的时候,小偷恶狠狠地盯我一眼。我也回击了他一个眼神。我在心里为自己的勇敢行为点赞。
可是,妻子却责怪我说:“一部手机值几个钱?丢就丢了吧。你这么较真,要是动起手来,吃亏的肯定是你。”
可是,亲戚提醒说:“这些家伙都是些玩命之徒,你一个文弱书生,哪是他们对手?听说他们身上都会带刀,要是真的干起来,你不是找死吗!上个月我们单位的老强多管闲事见义勇为抓小偷,被恼羞成怒的小偷一刀给捅死了。你说,是手机重要还是命重要?要是为了一部破手机把命丢了,值得吗!”
可是,朋友敬告我说:“你以后出门可得小心一点,可别让这家伙认出你来,以防他报复你!”
……
说实在的,我机智勇敢抓小偷的时候,根本就没想到这些,现在经大家一提醒,我还真有点后怕了。我在想,下次再遇上这样的事,我还会这么勇敢吗?
南郭的辩解
《滥竽充数》的故事里说,战国时的齐国国君齐宣王喜欢寻欢作乐,他派人从全国选拔能吹善奏的乐工,组成了一支规模很大的乐队。南郭先生成为乐队队员。齐宣王爱听吹竽,特别爱听竽合奏,每次演出都是集中三百名乐工一起吹奏。齐宣王去世后,他的儿子齐泯王继承王位。齐泯王和他的父王一样,也爱听吹竽,但是他不喜欢听合奏,而喜欢听独奏,他要乐工们一个一个轮流吹奏给他听。南郭先生就悄悄溜走了。
(这个故事大家都知道了,我这里想说说后来的事。)
泯王听臣子报告说南郭先生不辞而别非常恼火,命人将他捉了回来,并问罪道:“一个根本不会吹竽的家伙,竟然敢冒充善吹的乐手以假乱真蒙骗父王这么长时间,你可知道该当何罪?”
南郭先生战战兢兢道:“回大王,小人知道——这是欺君之罪。”
泯王道:“你可知道,犯欺君之罪可是要杀头的!”
南郭先生辩解道:“小人并没有犯欺君之罪。”
泯王道:“还敢狡辩!”
南郭先生道:“世人都以为我是一个根本不会吹竽的人。其实稍稍动点脑子想一想,就该发现这种观点是根本站不住脚的。”
泯王道:“此话怎讲?”
南郭先生道:“王家乐队是国家级的乐队,是全国顶级艺术团体。当初,先王组建乐队招考乐工时,每一个乐工都经过严格考试才进入乐队的。是的,对于一个搞音乐的人来说,能进入王家乐队是最崇高的荣耀,能成为王家乐队一员就意味着从此能过上优裕的生活。这对我是一种极大的诱惑。但是大王您想啊,我要是根本不会吹竽,却贸然混进乐队,就不担心有一天要是露了馅,我不是找死吗?”
泯王笑道:“哦,蛮会狡辩的。本王允许你继续狡辩。”
南郭先生道:“我承认,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乐工,但我的确是一名吹竽爱好者。当初我想,我要是进了王宫乐队,就能和那么多的吹竽高手零距离接触,是难得的学习机会,时间长了吹技自然就会提高的是不是?我觉得我并不是以假乱真,我至多是以次充好。”
泯王道:“言之有理。不过,本王不明白,让你独奏,给你展示你技艺的时候,你为何又害怕了呢?”
南郭先生道:“不好意思,我这人心理素质一直不好。在那么多人的乐队里演奏我不紧张,让我一个人独奏就很紧张。一紧张肯定演不好。那样会让大王您不高兴的。我反复权衡,三十六计还是走为上计。”
“哦,是这么回事。” 泯王道,“本王还想问你一个问题:当初,你的吹奏水平没有达到王家乐队标准要求,你又是如何混进王家乐队的呢?”
南郭先生道:“这就是我今天更想向大王您坦白的一个问题。当初我的吹奏水平的确不怎么样,根本没有达到王家乐队要求,但家父看儿子我真的喜欢吹竽,不想放弃这次难得的机会,便暗中向几位考官使了银子,我才顺利地被录取进了乐队。所以小人大胆进言:大王杀小人是小事,惩治那些贪腐的考官才是大事。”
泯王一时语塞。
文学老秦
老秦(他让我这么叫他)年轻时和我同事,又是文友。我们都爱好文学,有共同话题,经常在一起聊文学聊写作。他那时候就在省市报刊发表了几十篇散文随笔。小有文名后被调进机关当秘书写公文写材料,因为工作忙,便很少创作。后来升科长、升局长,直到当副市长,全部心思都用在工作上,二十几年来就没有再发表过一篇作品。
最近,老秦从副市长的位子上退了下来,他又来找我聊文学聊写作。他说年轻时候酷爱文学,做“作家梦”,当官以后因为工作任务重压力大,就忍痛割“爱”,搁笔这么多年。现在退下来了,有了大量的空闲,想重拾旧爱重操旧业,看看能不能圆一圆“作家梦”。他给自己订了个写作计划:每周至少写两篇稿子。他常把他的稿子拿来给我看,并谦虚地请我指教。
我觉得他的稿子质量不错,应该说都达到了发表水平,就问他投稿被刊用的情况。他说:“我一个月给我们市晚报副刊投了七、八篇稿子,发表一两篇。可能是因为多年不写手生了写不好了。”
我安慰他说:“现在投稿的人很多,而报刊版面有限,达到发表水平的稿子也不可能都发出来。”
他说:“这个我信。但我还是觉得自己的作品质量不过硬。”
我发现一个情况:秦副市长现在作品署名用了个“勤劳”的笔名,就问他为什么不用真名。
他笑说:“我现在虽然已经是一个老年,但我想把自己当作一个初学写作的文学青年,从零开始,所以不用过去的名字,而起用一个新的名字。有人叫我‘秦老’,我干脆就用这谐音叫‘勤劳’,也勉励自己勤奋写作,早日实现‘作家梦’。”
我说:“听说晚报老总曾经是你的部下,你要是跟他沟通一下,晚报完全能给你多多发稿的。”
他摇摇头说不。
我又说:“或者你稿子署名用真名,编辑发现你是老领导也会多多发你稿的。”
老秦说:“作为一个文学老年,我现在写稿不是图什么名利,完全是图的精神享受。我每次给晚报投过去一篇,心里就盼着登出来,然后晚报一来就急着翻看,今天没登,明天会不会登?这个星期没登,下个星期能不能登出来?啊呀,终于登出来了,真是开心!因为发表不易,发表给我带来的快乐就更显可贵。我觉得自己这样在期盼中度过一天又一天,日子过得真有趣。你说是不是?”
我说是是是。
老秦又补充说:“你想啊,要是他们知道了我的身份,我投去一篇就马上给我发出来,呼呼地给我发,我就会觉得发表太容易了,那么,发表给我带来的快乐就会大大减弱。那还有什么意思呢?你说是不是?”
我说是是是。
老秦又补充说:“再说了,他们认稿不认人,只以质量选稿,这样也促使我努力进步提高。你说是不是?”
我说是是是,心里对老秦的敬意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