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时光对弈

浙江/洪 峰

【瓯江源

在这里，水失去了宽度

掬一把细水，已把瓯江捧在手里

一粒清凉的水滴从零乱的掌脉间

逃窜，融入细流，去赶赴八百里的旅程

其实，东海并不遥远，只是在脚下

那种澎湃的呼吸轻易袭来

与我内心的安静形成巨大反差

寻源的整个过程充满母性

柔嫩的高原风吹来一阵阵的幸福

我在母亲的水里洗涤灵魂，而后一路狂奔

沿途我高歌恋歌

水中有我的鱼儿兄弟

水边有我的芳草姐妹

我最初的生命一如水滴的渺小

之后才随着瓯江一起慢慢长大

【披云山登顶

离山顶越近，草木越矮小

大片伏倒的黄色中，我已嗅出

深秋的味道

山顶的巨石，岿然不动

但夸张的摆姿，足以让人一眼断定——

它们的前世，生活在海的波澜里

跳上巨石，我又一次张开双手

云雾从指间快速散开

四周的山脉，越来越清晰

天地如此辽阔，每一次洗礼

都让登顶者的胸怀更加宽广

凌厉的山风，将体内多余的杂质

一一吹走

【与时光书之九，或微尘

人潮中

我不时探出头，周围的奔跑像风一样

“不敢长时间仰望星空”

微尘的真相，就是它再小，也存在宇宙间

我始终是个凡俗之人

把活着，当成毕生的信仰

【浮在瓯江上空的鱼

当我像风筝一样浮在空中

我会在自己的灵魂壁上

凿开一个小小的口

轻轻系上瓯江的水声

很多时候，我可以借着风力浮得更高

去采撷阳光和聆听鸟语

但我，始终离不开瓯江的牵挂

透过那线细细的江水声

我能清晰感应出瓯江母性的呼唤

一如婴孩乏困时，耳边自然响起的呢喃声：

“孩子，我的孩子……”

而我，现在是一条鱼

一条浮在瓯江上空的鱼

【草垛之色

就像现在所看到的：

人字尖上呈现的金黄，侧面的鹅黄

下半部的橙黄，和在田野上斜拉出的

草黄阴影

在这个暖阳扑面的冬日，在署网

这群高矮不一的干草垛

像父亲一样挺直腰杆

也像父亲一样沉默寡言

它们笔挺地站在田野和阡陌上

对日照毫不设防

从晨曦到黄昏，色彩不断地变化

醒来的炊烟，在上空袅娜散开

老人们，背靠着草垛聊着家常

一群乡村的土狗，在底下钻出钻入

这种安宁和祥和，让我

迅速陷入一种怀念

对粮食、田野、乡村，以及过去

“太阳下得那么快，我追不上它”

只有这样的草垛之色

才会让19世纪的莫奈*

从那年的秋天，一直画到翌年的初春

⋆印象派著名画家克洛德·莫奈，代表作是《草垛》。光色的变幻激发着他的艺术热情。他曾对友人写信说：“太阳下得那么快，我追不上它”。

【一棵冬天的树，注定是孤独的

不介意叶柄继续剥落

也不介意鸟语与利爪一起飞离根须在冻结的泥土深处

探听虚实

倔强与孤独，像是一对孪生兄弟

树下见不到人类和蚁族

这些曾被庇护过的，开始心照不宣满腹的想法或着理由

风，也只是路过

在这幅刀法凌厉的版画上每枝瘦枝都暗藏生机

侘寂在天地间，自言自语

“孤独是一座花园，但其中只有一棵树”*一棵冬天的树，注定是孤独的

⋆诗句出自当代伟大的阿拉伯诗人阿多尼斯的 《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