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史诗”的精神现象学
——评郑小琼诗集《玫瑰庄园》
2018-11-15张厚刚庄娅
张厚刚 庄娅
《玫瑰庄园》是八零后诗人郑小琼历时十三年创作的一部诗集,共收录80篇诗歌。作者通过描写“玫瑰庄园”中的祖父和“祖母们”的生活来展现一个家族的历史,建构起一代人的“家族记忆”。《玫瑰庄园》通篇采用“回忆”,所忆及的内容是“祖父母”一辈人,但视点却是现在的“我”,也就是说,在两代人之间的精神往返与“隔空对话”中,完成了“家族精神”的复活、检视、继承、重构与批判。给我们提供了一部“家族史诗”。作者在后记中交代,是打工生活的闲暇中,在出租房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里,翻看到一本杂志上的一幅油画《外婆家》,“一种浓浓的乡愁升起”,于是“我想写一组诗歌,想写一个有关四川家族的往事”。
一
《玫瑰庄园》是一个巨大的存在,它是一部用诗写就的家族史。“玫瑰庄园”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古老中国向现代转型的精神样本,祖父、祖母们在“玫瑰庄园”这座城堡中,上演时代命运与个人悲欢。在《红尘,镇》中交代:我的祖父,一生的大烟,混乱的性/洋文、眼镜、白西装和救国理想……/重庆或南充的生意,乡间田亩收成/退去,他返回长衫腐朽欲望,做沮丧的人……/怀疑中绝望,生活像浓郁而迷恋的鸦片/浑浊,呛人。他得用性、草木、大烟/确认活着。
祖父的“救国理想”演变成“绝望”,继而行尸走肉式地活着,“玫瑰庄园”作为绞杀理想的“装置”,似乎是古老中国的一个隐喻。而《玫瑰庄园》里的二祖父是作为“庄园”的叛逃者,去寻找自己的生路,在《二祖父》中写到:“……/从学生到士兵,他厌倦庄园的朱砂和佩环/他站在走廊诵读革命,来自德国的理想/像火光,在光中他认清幸福和生命的意义/阴影,以及庄园的沉闷,他读着压迫阶级/共产主义,跟随四方面军去遥远的北方而祖母们也在这种散发着颓废、腐败气味的“玫瑰庄园”里埋葬了自己的青春乃至生命。在《悬梁》中,作者不解地追问:……你柔弱且美,似荷荫里的闲鱼,不再遗留/学堂的痕迹,这么多年,我在读不同的你/游行的前列与激进的思想,把石头砸向/县府大门……/我无法理解从激进学生到姨太太的距离/生活的冰将内心的火熄灭,沉默聚集隐忍“玫瑰庄园”是典雅精致的,也是颓废没落的。他的主人们在国难当头之际,有着高贵的慷慨赴死的精神, “地图上祖国化作他身体一部分,他能清晰感受战火焚烧的疼痛,他选择离别,雨像竖起的头发,扎进大地,暴雨中,他奔赴异乡”(《奔》),“‘别为我担心’,你信中第一句话,我想象亚热带的丛林,野兽与疾病,孤寂与饥饿、生与死、枪与玫瑰,思乡病,黑汁般的光与戴安澜将军”(《异乡》),这两首诗字里行间流露出“我祖父”的铁骨铮铮的悲壮感。
二
中国新诗的诗体探索,在其百年发展中一直没有停歇过。在放弃了“言志”、“载道”与“律诗”、“绝句”的缠绊以后,中国新诗诗体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解放,但也陷入漶漫无边的芜杂,重建新诗的诗体结构,是任何一个有“诗歌野心”的诗人的梦想。在《玫瑰庄园》这部诗集写作之先,郑小琼即有诗体形式上的自觉。她在这部诗集的后记中提到:“我想写成在形式上有自己风格的诗,在分节分行等探索。”并提到了她所欣赏的“十四行体”、彼特拉克体、莎士比亚体、普希金的“奥涅金诗节”和“闻一多的格律体”。
值得注意的是,《玫瑰庄园》的诗体形式整饬,八十首,像八十个文字方队,但却没有给人带来“削足适履”的拘囿感。
作为“跨句”的诗歌修辞,已成为现代诗歌的常用手法。郑小琼在这形式的探索上,走得更远,一个意义密切的词往往被分隔在两个段落中,(段首和段尾)“跨段”的修辞,带来意义上的纽带连接和意义绞缠,也为诗歌外形整饬的一个反叛。
祖母们、我,双层影像重影叠加、置换互文。使得“玫瑰庄园”获得了“当下生活”的参与感,也使得“我”的精神结构接续到“家族”谱系中。此种“魔幻”写法,不仅增加了诗歌的层次容量,也有助于消除因形式的整齐划一带来的重复感。
《玫瑰庄园》是郑小琼历时十三年完成的一部诗集,在写这部诗集的同时,却完成了散文诗集《疼与痛》,以及诗集《女工记》 《纯种植物》,郑小琼在后记中颇为感伤地提到:“十三年过去了。”“窗外是广州的夏夜,喧哗、热闹,高楼、立交桥、车水马龙,而我的记忆却回来乡村、老屋、树木、日夜不停留的嘉陵江,想起十几年的时光,青春已逝,世事沧桑。”表面上看,由于回忆内容的封闭性,所以在《玫瑰庄园》和她的几乎同时写作中的诗集,并没有多少内容的关联。但实际上,人的创作主体是唯一的,尽管跨度有十三年之长,但也只是“生命之流”中的同一个“流”,从创作心理上来讲,很难讲《玫瑰庄园》的写作与其他几部诗集的写作没有关系,《玫瑰庄园》在郑小琼的诗歌创作中,与另外几部诗集有着一种“反向”的精神联系,“格式塔”一般地填补着郑小琼诗歌坐标中的“隐在领域”。这也就构成了郑小琼诗歌的复杂面向,即使对贴标签式的“打工诗人”的反拨,也是对加之与“诗”之前所有“修辞”的拒绝。
三
在这部诗集中,弥漫着一种戏文般的声音,固然这是由诗中的文字组合所产生的,另外也是由文字所产生的视像,带来的互文性效应。郑小琼这一部诗集的用意,到底何在?或者说,这部诗集给予我们读者的审美效应何在?
我觉得《玫瑰庄园》提供了一种精神,也就是“玫瑰庄园”其实是一座“精神庄园”,即“闲适是俗世也是清高”,即我们的祖上,我们的民族,或者更进一步推广开来,我们的曾经,在每一个人的内心里,都曾经有一座“玫瑰庄园”。对于这种“精神庄园”的回忆,恰恰是当下现实世界的“精神荒芜”的一种心理回应,即使是在兵荒马乱的衰退岁月,人依然能保有“精神”的闲适和自在。这样想来,对于生活挟裹下的“当下”的我们,不但是“玫瑰庄园”变成了“出租房”,而且“精神”被一再挤压,失去了“闲适”,也就失去了精神的生成基地,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玫瑰庄园》所追溯的遥远回响,恰恰是对当下的一种批判的声音。
张厚刚,文学博士,聊城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主要致力于新诗批评与新诗理论研究。
庄娅,聊城大学文学院2016级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