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一条熟悉的河流上(组诗)
2018-11-15陈润生
陈润生
暮 色
吃了晚饭,我总会出门走走
穿过尹珍广场嘈杂的音浪
趴在玉溪河边的护栏上抽一根烟
然后看流水带走烟头,有时也带走一口痰
身边缓缓走过的老人,大多都似曾相识
眼前晃过的少妇雪白的大腿也似曾相识
在一个县城呆久了,好像觉得一切都熟悉了
走来走去的人,有各自安好的样子
天色渐暗,河岸两旁的建筑物上亮起了彩灯
照得尹珍广场更如梦如幻了
玉溪河也真像一条玉质的河
我又抽完一根烟,把烟头弹进河水中时
突然有种想跳进河水中把烟头捡起来的冲动
我坐在一条熟悉的河流上
每一座山都有龙脉,每一条河
都有自己的流向。每一个坐在河流上的人
都心怀坦荡,投河自尽的人
只是偶尔对生活充满绝望
流水能带走的事物,都不能永恒
比如光滑的鹅卵石,看起来多么慈眉善目
比如粗砺的磨刀石,内心暗藏着刀锋
给我一条破船,我也能抵达幽蓝的大海
我在人间走动
四十岁了,恍惚一生已过大半
回首过往,多少糟糕与荒芜
那么真实、刻骨
漂泊着的祖国,从未停歇的囧途
而今寄居在故乡,也没片刻心安
生活像一把生锈的镰刀,锯割着我倔强的头颅
我嬉笑、怒骂、长笑仰天
我挣扎、反抗、长歌当哭
我爬上高高的云峰山,极目远眺
一座山峰高过一座山峰
脚下,一片葱绿连着一片葱绿
无穷无尽,找不到出处
流 逝
一只白鹭,一会站在水草上
一会飞过岸边行人的头顶
两个下棋的人,很久没有落子
他们的世界。我不懂
突然,一朵白云
落在河面。一会就随水流走了
斜 坡
多少人一生流浪,把青春和激情丢弃在路上
在昆明开往贵阳的火车上,我始终保持沉默
火车飞快,不停钻洞。将白天
分割成无数个黑夜的碎片
老婆打来电话问我到了哪里,小儿子又感冒了
要去医院输液。我说快到贵阳了
明天回遵义找工作,总之
离家越来越近了
感觉自己一生都走在斜坡上
运气一年不如一年
一生啊,要多久才能过完
要多久才能停止挣扎,最后如愿以偿地
死在故乡。
祖传的月亮
我没见过爷爷。小时候听父亲说
他是土匪,常在民国的月亮下扛着火药枪
劫富济贫,二十九岁
死在一次明晃晃的月光下
少年时,我也曾梦想当土匪
二十三岁那年,因打架
在围墙中,我看了八年的月亮
那时候的月亮啊
瘦小,一点都不白,不明亮
有一年中秋,我一个人靠在铁窗前
读父亲写给我的信。读得我泪眼婆娑
月亮透过铁丝网的孔洞,照着我
照得我浑身舒服极了。感觉
这枚月亮是祖传的,将我放在它
宽大的怀里。
1996年,送信的人走了
霜降过后,天就凉了
无法停止的阴雨下了又下
淋湿的枯草,像山里的穷人
没有痛觉
只有柿子高悬枝头,红彤彤的
忍受一场一场的霜
我望着飘浮的白雾,沉默不语
父亲温好苞谷烧,喊我共饮
镇上送信的人走了,没捎来她的信。
活 着
今夜,中华路上所有的店铺都关门了
实在饿得难受。我拧开水龙头咕咚咕咚
喝了几口水之后,肚子居然有饱胀的感觉。
忆起母亲讲过的某个年代
她背着四姐在地里锄草,饿得肚子一阵一阵地疼
四姐也饿得不停哭。天黑只能挣半个人的工分
心头酸楚,母亲已去世了多年。
也忆起前些天,在红花岗公园
一位老人教育我。别当愤青
要感谢祖国让我过上了好日子
如果在五六七十年代,像我这样的人
不是被饿死,就是被斗死
说完,他脸上的老人斑也因激动而呈现出鲜艳的红。
傍晚,四梅打电话告诉我,小烤鱼发烧住院了
让我寄钱回去交医药费。挂了电话
我望着丁字口高楼上,缓缓消隐的血色夕阳
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