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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散章

2018-11-15石泽丰

吐鲁番 2018年2期
关键词:泥土生命母亲

石泽丰

你的征途从脚下一直延伸到天涯,除了犁和我劳作的父亲之外,再也没有伴侣,没有言辞,而在你脚印里点播的希望,已在晨雾的千山万水中点点出现……

适值春耕季节,我在千里之外的异乡想起了你。你还是一如既往地昂起生活的头颅吗?你还是用坚韧的耐力担当种种莫测的风云吗?

“面朝黄土背朝天”。脚踏实地的你,走在父亲吆喝鞭笞声里,走在美酒千盅的餐桌之上。

为了生活,你与我父亲在风霜雨雪里奔波。一串串的脚印,点播一行行的种子,收获茬茬的庄稼。当你在金秋的日子里回眸,父亲的眼窝也深陷了许多,同时,脚上的年轮也走到枯亡的边缘。这时,父亲一手把累累的硕果递给我,一手扶犁继续吆喝,你,无动于衷却又义无反顾地向前走着……

芒种夏至的日子里,我从阡陌中走过,庄稼在风雨中又一次颤动,从跃跃欲试中展望,但我熟悉的那一对依偎的背影,早已离我远去了……

春寒料峭,一丝丝细雨无声地洒入青青的竹园。

在一夜之间,破土而出的你从根的部位,从一点小小的毛孔里,以一腔热情的执着,燃起了一支坚定的绿焰。从此,无论是风吹雨打还是寒流捆身,你依旧以上为方向,以直为道路,穿一身翠绿的裙摆,挑起生命中一个又一个永青的年轮。

在锋利的刀刃之下,你忍受住虔诚的雕刻,借助长歌作一次次动情的表达。浪迹天涯的游子曾多少次为你垂泪?江河湖海曾多少次为你奔放豪情?就连那个终年守山的老人,也将你横在嘴边,吹出一段芬芳的民谣。

你的腹中注满透明的细节,你的血脉里跳动着生命的节奏,你的骨骼里充沛着坚定的信念。

生命之竹呵!你在飒飒的秋风里从未改色,你在凛冽的寒风里永不低头。

泥土

时间落下的尘埃。生命的生存之源。千百年前,泥土就不分贵贱,平等地扶起我双膝跪地的祖先。

泥土。内部生长着岁月和秘密之主,让我在书本之外,看到了缤纷的世界。躬耕于泥土,在那块贫脊的土地上,我的父母双手拢起田埂,与泥土为伍,在泥土之上繁衍和生息。

穿透岁月的长河,泥土不畏风雨袭击。岩石风化了,刀剑锈蚀了,唯有泥土,沉默地坚守着自己。这种坚守,更多的时候,让我谦卑,让我沉默。

当五谷和杂粮年复一年地丰收,是泥土让我充分地感受到了:沉默所蕴藏的力量。与此同时,我分明听到了泥土在教导我:在语言的尽头,请保持安静。

闭上眼睛,在历史与今天,梦幻与现实之间,连结我与祖先脐带的也是泥土。我们在泥土上劳作和歌唱,在桑田中沉思:是泥土让生命有了最初的起源与最后的归宿……

春燕

那些灵动的生灵,脚爪粘满泥土和风雨的气息,在飞翔之中,双翅扇出一方蔚蓝的天空,重新展现在春季的背景之上,欢快的鸣叫在春雨和阳光中诉述青山绿水,诉说涌动在头顶上方神秘的蓝。

我的感受因之发生了变化,如同燕子一样并不斑斓的梦,和孩子七彩的风筝,一起飞到了天上。

美好的春季里,不是所有的事物都是一帆风顺,但那些在冬季尘封已久的故事,那些天空中动听的歌谣,都在春燕的翅翼或嘴唇里倾泻而至——这些黑色的精灵,翼上载着灿烂的阳光,载着绵绵的春雨,载着春天意境深远的诗和梦,为大地书写神圣的篇章。

还能清晰地记得童年里的春天和春天里的童年吗?我们遗失了童年,但仍拥有春天,我们站在村口,眺望飞翔的燕子,只要它们一掠过头顶,生命也就从此绿了。

炊烟

我听见柴禾燃烧的声响。我听见水沸之声,闻到千里之外家园的饭香。我看见母亲舀水的背影,她把水舀起来,把目光舀起来。我看见岁月在她脸上浮雕起来,渐渐有了深度。我看见灶堂里她用爱燃烧的火光。

母亲,透过你的脸你的表情,我看见诸多快乐飞翔的小鸟,在如诗如画的春天里投下那么多好看的影子。你用温柔的手掏去米中的灰尘,白饭一碗一碗,喂养了最初的梦境。

母亲,你把荆棘塞进土灶,斥退那残酷的寒冬。你把生活的苦涩滤成透明的乳汁,喂养着荒年的孩子。临近年关,你加大了火的力度,让浓浓的炊烟随风飘向陌生的他乡,以便远方的游子,举目识得归家的方向。在无尽的忧患里,你将爱也延伸到无尽。母亲,你把溢满饭香的围裙晒在村口,你把染遍千里江山的熟稻运回家中,使这浅浅的人间,从此深邃。

母亲,在你抒写的农事画册里,炊烟丰富和生动着穷乡僻壤的山村。一年四季的耕种和劳作缀补了空洞的岁月,二十四个节气的收获和采集丰盈了生活的空间,年年岁岁,你用酸甜苦辣诠释着一个又一个生活的概念。

母亲,我终于读懂了你为之一生的炊烟了。纵然城里煤气代替了柴禾,炊烟消失,但,母亲,我至深的灶堂里,始终有你不熄的烈焰……

山花

生长在岩石的唇边,风餐露宿的女子,摸着漆黑过夜。

山花开在无人过问的山梁上,开出的野性,生动了萧条一冬的山岗。

山花,你是我最爱的女子,我爱你的美、你的顽强,你用真诚与我的目光对话,你用坦露将我伤口的冻冰融化。

如果说奉献是一种错,那么爱情便是婚姻的坟墓。你奉献着去挑战虎口,在山头,你将生命的筹码压下,美恰恰证明了你是最后的赢家。

短暂的一生,我爱的女子。今夜倒在你怀里入睡,我愿成为你花香宿命的背景,同你一道体验着另一种宿命。

妈妈的芦花湾

妈妈,您芦花湾里的故事又泛起了白色的浪花。很久以前,我童年的舟子就是轻轻地泊在那里,避风躲雨呵,我的妈妈!

妈妈,您教会我“童真似诗,岁月如梦”。不知从何时起,您摇摆送我上路的手,成了芦花湾里一帧独特的风景,它送走了您的岁月,送来了我千里万里对您的牵挂。

我知道,没有您的日子,家会变得空空荡荡,戈壁沙滩也因此变得荒凉。年年岁岁,您种植茅草屋上的炊烟,丰富了家的内涵,也生动了芦花湾里的故事,不是吗?我的妈妈。

妈妈,您不惜头发花白将我送进城里,让我在城里寻找属于自己的人生,这里生活节奏真快呀,我从不习惯到习惯了紧张,至于阅读和写作,我只得占用一点夜深人静的时光……

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里,我梦见了黄土地,梦见了我古老的村庄。月下,那个白了头的默然而立的长者,是年迈的您,还是我多年不见的芦花?

妈妈啊,我的妈妈!

家乡的长湖桥

你就静静地躺在那里,我家乡的长湖桥,你卧在悠悠千载的小河之上,躺在随着季节涨了又退退了又涨的水面之上。

那一辆辆疾驰的汽车从你上面飞奔而过,那一叶叶轻舟荡过你在河面上留下寸情悠悠的身影,还有那从远方匆匆而来的风风雨雨读着你满脸深刻的皱纹。

春风夏水秋雨冬雪曾载走了多少千古荒月,而你竟毫无怨言地撑起鱼儿一方清淡高远的天空,撑起远征者关健的几个步履。

从这些不可愈合的隙缝,我知道你已经衰老了许多,是吗?那隙缝里长出一簇簇葱郁的青草,这又是怎样的一种欲望呢?你那残损的栏柱上,浓缩着多少个无法挽回的年轮呢?你身上被风雨剥蚀的伤疤刻下了多少岁月沧桑的印记……

如今我扶着眼镜悄悄地向你走近,把苍茫的落照和无尽的旅途作为背景,细细地感知生命之重,感悟岁月匆匆!

暮色降临,不可久居的我低吟起几句诗来: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吟诵着,我思想的汁液仿佛渗入了你每一个桥墩。我知道:此刻沉默的不是这久曲回旋的流水,而是今晚我家乡的长湖桥。

家的感觉

家是女人点燃的灯盏,我一直这么认为。孩子离不开娘,丈夫也需要妻,因为他们从女性的身上找到了家的感觉,这感觉里有一种温馨幸福。

吮吸着母亲的乳汁,人类所为的一切,还有什么比哺育生命更加伟大,在一个孩子的心中,母亲便是家。女人从此少了少女的浪漫,在成熟中多了为人母的负担,在以后的日子里,她总是用撑起家庭的那把伞,在孩子成长的途中为他撑起风风雨雨,呵护着这个年幼的生命,让他稳步前进。所以千百年来母亲是伟大的,母爱是永恒的。

我永远忘不了母亲送我上路时她泪流成河泣不成声的情景,那是我第一次远离故乡,远离日暮炊烟袅袅的家。其实,我当时并不知道离开家是什么滋味,我只知道要离开母亲,在离别的岁月中会有一种叫思念的东西,萦绕在我们母子之间。那时,只要他乡的人一问:“你想家吗?”我便潸然泪下。

渐渐地我长大了,生活在异乡的城里,时常接到一些电话,电话的那头,一些陌生而又熟悉的人在问我:“家里还好吧!”这也是亲朋的期盼,也是远在乡下独自生活的母亲对我们的牵挂。

我每天住在钢筋水泥筑成的房间里,尽管远比住在家乡稻草翻飞的茅草屋舒适得多,但我依旧想家,想念家中的妈妈,因为那里有陪我度过童年的松鼠、野猪、狗獾。多少年了,故乡万事万物是否安在?

时隔几年,我回到老家,发现乡亲们被一场洪水撵到一个荒凉的山坡上住下,昔日那种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充满诗意传统上的家已被淹没在滚滚的红尘之中。听说,当时遇难的大多是母亲,我站上山头,泪水泣下,儿时的张大婶王大妈又在哪?

春风已自绿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母亲

手握弯弯镰刀,锋利的刀刃折射着雨后初晴太阳的光芒,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耀眼的弧线。金黄的麦子在你收割的“嚓嚓”声中倒下,倒在灿灿的阳光里,麦芒扎上了你古铜色的肌肤,岁月一再催白你头上的花发。母亲,你留下的深深浅浅的脚印,在这布谷声声的田野中,构成了乡村里五月的风景。

我静静地站在你的身后,看微风撩起你褴褛而又单薄的衣衫,凄楚动人。母亲,我从没有这样仔细地解读过你。20年来,我远在他乡,风尘犹如落叶。我没有像精嚼经典名著那样精嚼过你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你为生活而忘我地劳作,以至于今天千里之外的儿子猛然出现,你也毫无察觉,只是在躬身收割中用长满老茧的左手不起地捋起一把又一把苦涩的汗滴,随手摔在身后的麦地里……

你用生命与苦难抗衡。母亲,你终年用弓一样的身躯在山旮旯里春播秋收。在这荒凉偏僻的山村,在这崎岖陡峭的弯弯山道,在花开花落酷暑严寒的季节里,你蹒跚着步履,踩着晨露,顶着烈日,踏着渐落的夕阳。在艰苦的岁月里,你披星戴月四处奔波。

母亲啊,我亲爱的母亲!你拥有的品质,在如今这物欲横流的滚滚红尘中,在你儿女的心田上,成为一盏不耀眼却明亮的灯火!

老屋

告别故乡的老屋已有十几年了。如今,我千里迢迢回到老家,踏上这片废虚,站在青砖碎瓦堆中,视野一片模糊。

也许是儿时的记忆太深刻了,隔着十几年的岁月,祖母在这老屋里与世长辞的一幕现在我仍记忆犹新。那一天,听到祖母去世的噩耗,我泪水夺眶而出,迅速流到了唇边,又涩又咸。我跪在她的灵位前,感觉到这爱的失去使生活顿然失重。

老屋那时候就已很老了,砖墙斑驳,那扇破旧的木房门,在祖母一进一出时总是发出一种沉重的吱吱呀呀声。而现在,那声音那木门,连同整个老屋都已消失在流逝的阳光和风雨中了。听说,老屋是我祖父的祖父所盖,在它的室内,曾演绎过五代人的故事,一个家庭的喜怒哀乐。老屋是历经沧桑的。面对地上的断砖残垣,我感觉到它不仅是一种物质的构造,而且是一种精神,一种力量,一种来自自然的幽远与深刻的怀念。

黄鳝

对铁锹的仇恨缘自于家园被毁。陆路不通的黄鳝,改从水路起程,生命的道路就这样坎坷不平?还有等待的网兜,在黄鳝出入的路口,散发着血腥的味道。

如何才能抵达佛门净地?放生池与野味餐馆的玻璃缸,是黄鳝生与死的较量。走出洞府的黄鳝,憩身之地,瞬间被水灌满。

梦的险境是剪刀上锋利的光芒,在餐馆玻璃缸里的黄鳝,眼睛流露出宿命的忧伤,一朝被擒到砧板上,才知家族难以兴旺。

野花

风流的情种。露宿在野外的精灵。风化的岩石之上,盛开的野花蠢蠢欲动。

质朴的美,与腹地接壤。花香的程度,与修养有关,与野趣有关。任风吹雨打的野花,举一盏相思的灯,等待谁人火热的激情?

短暂的一生不是野花的错,一生的意味甚至没能高过陶公手中的那朵,还要日夜兼程……

生命的标尺刻度上,野花竟如此让我感动,并且刻骨铭心。

足印

一场冷雨过后,北风刮过不停。此时的田野,宛如一个空旷的大教堂。赶犁的吆喝声渐渐散去,五谷已收上了粮仓。这个时候,泥田上留下的只是一些或深或浅的足印。这一过程,我佝偻的父亲一清二楚。

每当我想起父亲,我忧伤的心灵总是揪动着脆弱的神经,田地里那蹒跚的足印便立即浮现在我的眼前。从这些深深浅浅的脚印中,我窥见了父亲在人生道路上踉跄移动的身影。

春种秋播,父亲扬鞭笞牛耕耘土地的时候天气总是很凉,那血管如青藤般缠绕的裸露的双脚,在冰冷的泥田里留下错落有致的足印。从这串足印上,我读懂了一种永恒不变的含义:血能使土地从贫脊走向富庶。跟着闪光的犁铧,父亲以牛的形象永远不知疲倦地穿行于泥土,年年的足印,构成了土地最真实的风景。

父亲在田野中日益苍老,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身影移动过的地方,庄稼正安然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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