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汤
2018-11-15郭强
□郭强
吹着口哨挟着白雪的北风在空中飞舞,“三九”时节冻得硬邦邦的大地用镐头刨下去只现一个白点儿。
冻得瑟瑟发抖的王强急匆匆地奔走在稻田埂上,埂上小的洼坑冰层被踩碎,发出好听的脆响。他不时用袖口擦着永远流不尽的鼻涕,棉袄袖口外层已经擦得锃亮还硬邦邦的。
他穿着空心的棉袄裤,那无孔不入的寒风从领口、袖口、腿脚处不时灌进来。王强将双手袖进袖口,并紧紧捂在肚子上,还不时伸出手来,捂一会儿冻得发木的耳朵和通红冰凉的脸蛋。
到汤池里暖和身子,是王强经常取暖的方法,伙伴们都是这样取暖的。
奶奶家里唯一暖和的地方是稍热的炕头,炕上有一个未燃尽柴火的火盆:它冒着缕缕青烟,不停发出“嘎巴”的爆响。那是唯一的暖和地方:也是大人们聊天、谈事的去处。甚至那猫、狗也在炕上炕下围绕着火盆,那不是孩童们的场所。六岁的王强喜欢在冰天雪地和伙伴们玩耍,但总是要找一个暖和的去处。
耐不住寒冷,王强便向汤子跑去。
现在洗温泉,那时称泡汤。汤池在大沙河边,它相邻的稻田被汤水泡成绿色。玉米杆子围成了三个相连的汤池,池水由小池流向中池,再流进大池,最后流入河中。它四周都不结冰,到处可以闻到那刺激又好闻的硫磺香味,白色的气团缭绕在汤池四周上空,汤水在寒冷冬天依然是滚烫的。
王强进入汤池,天上仍飘着雪花,那雪花临近池水时,变小而沉重起来,纷纷隐身在池中。他急切地脱下棉衣裤,扔到一块被作为储衣箱的普通石块上,十几个石块被雪盖着,他顾不及清理那积雪,赤条条地踩着不规则的石缝,跃入大池中。
小池底部是泉眼,不时“咕咚、咕咚”由地下向上冒着汤水,水面上突起几个水泡来,这池子是用来喝的,也是最热的池子,王强经常早晨拎个生铝铸的壶来打热的汤水,供全家早晨洗脸。
汤水流进中池时,水仍然很热,很少有人下得去,只有那些为了治病或泡上瘾的“泡友”,才能下去。泡友们几天不泡汤,会很不舒服。下水之前他们用木板“啪啪”的用力将汤水拍打着,那是将池水“打熟”。再用毛巾裹住头部,然后憋口气,大喊一声,一咬牙快速进入池中,并开始数着数,“二五一十”。夏季,没有见过有人在水中坚持十分钟以上的,而且在池中需一动不动。稍微一动便会被温度较高的表层水烫着。
泡汤据说可以治很多病的,什么胃病、肠病、疹病、关节炎、风湿、神经、痛风等等,不但促进血液循环,还能松弛肌肉关节、消疲提神,王强是切身感受并深信不疑。
露天的池中,若在阳光沐浴下,呼吸着乡下清新的空气,喝着小池汤水,嗅着浓浓硫磺香的蒸汽,肌肤与汤水的亲密接触,美哉悠哉!
前来治病的人,会烫得浑身泛出牡丹花样的斑纹。出汤时浑身被烫成深红色,再深吸着空气,有种淋漓酣畅的感觉。脖子上红白界线分明,手指肚上有很深的皱纹,身体会发出药香味。据说蚊虫都要退避三舍,的确在汤池四周很难见到苍蝇。
在大池中,此时的王强身体有正在“化冻”的感觉,热流从体表渗入体内,肢体呈大字形伸展开来,大脑也逐渐活跃起来,情绪也高涨起来。
沙子底的汤水不深,他在汤水里狗刨式的游了一会儿,舒适而惬意,用手抓着继续散落的雪花,脑袋露在水外,王强心旷神怡,感到特别舒适,有一种亢奋的感觉……
在温暖池中,时间过得很快。这时雪花也大了许多,风的哨音也高昂起来。五个多小时泡汤,身体早暖透了,头发都结了盔一样的冰霜,将头沉入水中,在很短时间内,头盔又结实地扣在头上。
从池子出来是要有决心的,迷恋池内的温暖又打怵池外的寒冷。“该回家了!”王强脑子想着但身体仍在汤池中泡着。
天黑了下来,雪还在下。空旷无人的黑暗和担心面临奶奶责骂纠结着王强。肚子也饿得“咕咕”叫着,有一种迷瞪的感觉,浮力使身体轻松许多,仿佛是在做梦漂荡在汤水之中。
“大强,大强!”堂兄的呼喊声唤醒了意识朦胧的王强,他“激灵”了一下从汤池里蹿出来。浑身软绵绵地站立不稳,皮肤泡成了白色,白得瘆人,手掌有深深的皱纹,人们说这是“泡醉”了……
屯子里仅这一处汤池,男女需要轮换的,独身的老杨头负责“喊汤”。
“瘸子、瞎子泡汤喽,男的女的该换啦!”
为此,乡里奖励他一只竹壳的暖瓶,当时还是个稀奇物,王强去看过。
以上这个故事发生在60年前,故事发生的地点是新金县安波公社王屯。如今这里是温泉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