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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树与流云

2018-11-15丁莉娅

海燕 2018年12期
关键词:流云萧瑟萧萧

□丁莉娅

入冬后,白昼一天天短了起来。

今年北京冬日的天气,真应了古人那句“冬日可爱,夏日可畏”。进入十一月以后,一面盼着早些来暖气,另一面又为雾霾蓄势而来惴惴着。未料已是大雪节气了,天气竟也一日一日的晴明着,让人不禁心底生出一种细微的欣喜。

流云

前几年,还未入冬,恼人的雾霾时不时为整个城市蒙上一层灰色的纱幕,一切事物与人尽皆笼罩在这层灰纱之中,有人哂笑说如入“仙境”。那时人人自危,戴上各种所谓防雾霾的现代口罩,来抵御据说是直径小于等于2.5微米的颗粒物,且不说效果如何,单就舒适性而言,就已经让人颇觉不耐了。小心谨慎之人,尽管不适,也强忍着不耐;潇洒一点的,索性就还照常呼吸,素面朝天。去年一场持续了五六天之久的雾霾,让不少人动了逃离这个城市的念头。试想想,近一周的时间看不见头顶的晴空,呼吸北方冬季干燥而清冽的空气,实在是让人不免感到不安与烦躁的。

当这个冬日雾霾鲜少露面,盘桓这座城市的时候,目光越过枯索的寒枝,向上,再向上,最终投向了那许久没望过的清寒爽洁的碧空。那一刻,赫然发现了北京冬日天上飞着的流云。

对于在南方久待的人,冬日苍色的天空,间歇不断冻雨霖霖,是眼中常见之景。好容易响晴,没几日又是细雨其濛,湛碧如海的天色已是奢望,更别提看见蓬蓬流云之景。虽则另有一番寒峭幽深之美,但与北国的爽利澄明截然两种趣味。

某日散步途中,偶一抬头,便瞥见层云在如水般澄澈的空中极尽变幻之能事,晴空恰如一阔大的画布,流云在其上尽情泼洒,恣意纵笔。南方冬季的云因着雨水多的缘故,总是一派“茫茫烟水上,日暮阴云飞”之景,那时节的飞云多会显得滞重,给人苍茫之感。而这一情景在北国却不多见,这里的冬日,但凡逢着晴好的天气,便是满天满地的阳光,果真是“杲杲冬日光,明暖真可爱”。随着日光照射的充足,澄明如碧的寒空立刻变作了云的背景,云依着风势,时而聚集成团,抱在一起取暖,抵御冬日的枯寒冷峭;时而飞散拖曳,牵丝绊缕,写下一句句美丽的诗行。时而扑朔迷离,像有着满腹欲说未说的心事,哀愁着;时而纹丝不动,悠然娴静地待在晴空之上,静默的。时而不语亭亭俨如薄妆的女子,时而又潇洒出尘仿若避世的隐士。日光晶晶,如棉似絮的云在空中横斜着,翻飞着,流动着,飘曳着……便是世间再好的丹青手也难以描摹出这幅图景,不得不让人心中生出对自然馈赠的感激之情。

晚间,随着夕阳的西沉,六点多的光景,天空已变作紫墨色。此时的夜空看起来清寒寂寂,泛着薄冰的寒光,间或闪着数颗荧荧的星子,空气也变得更加冷冽了。而在这巨大的紫墨色丝绒的天幕上,竟还飘飞着横斜有致的流云,因着夜风的缘故,此时的云彩不像日间般攒聚着,而是有如画笔寥寥数笔横扫而成,淡淡地轻轻地涂抹在夜空之上。相较白日流云的灵动变幻,夜间的流云如梦一般缥缈苍茫,同白日断然两种面目。夜云有种不可言说的美,“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夜云亦是如此。她就静静地待在那儿,好似一个美丽的秘密,等你去发现。若果都市里的夜归人,只顾匆匆赶路的话,恐怕是看不见空中飘荡着的秘密了。

寒树

如果说春树鲜妍、夏树葱茏、秋树流丽,冬树则呈现的是另一幅景象——其时,木叶尽脱,簇簇树枝直指澄碧的寒空,似向天空发出诘问。虽然少了几分妩媚多情,倒是添了分果敢与决绝。

春夏秋三季的树木,葱茏里淌着蓬勃的生意,秋树相比前两季虽消瘦了不少,但有些树木恰在此时才值绚烂盛放的时期。比如银杏、元宝枫、黄栌、五叶地锦皆是等到秋天才让人惊艳它们的那份丰盛之美的。相较它们而言,冬树是瘦削的、枯瘠的,是带有荒寒之气的宋元山水画上的层林,端的“气韵潇洒,烟林清旷”,像极仗剑使气的侠客,又像是横槊执戟的勇士。其时你会发现,因着少了层层叶片的遮障,仰望天空之际,视线竟变得通透开阔了,可以望向辽远的寒空,甚至白日可以看见在树间筑巢的鸟雀,夜里可以看见莹莹寒星,这不禁又是让人欣喜的了。

家附近道旁常见的树木有白杨、栾树、悬铃木。而要说北方冬日里,最喜欢的还是白杨。在南方时,未见过白杨。直到十几年前来北京上学,才第一次见到。那时正值北京干净爽洁的九月,校园里随处可见高大笔直的白杨,夏末的晚风拂过,道旁的白杨叶子哗哗作响,像雨滴打上叶片,听着这声音,不免让人在北地怀想南方的雨天,心中便对这挺拔瘦削的树木产生了莫名的喜欢,甚至于校歌也以白杨来命名——《年轻的白杨》。“校园里大路两旁,有一排年轻的白杨。早晨你披着彩霞,傍晚你吻着夕阳……”那个闪着光的年纪,喜欢的是白杨昂扬向上的姿态与精神,喜欢的是白杨叶子在风中沙沙摆动的样子。如今反而更喜欢冬日北国晴暖天气里,迎向阳光倔强生长的白杨。白杨叶子略呈心形,叶边为锯齿状,煞是可爱。北京的冬天,临近十一月底,彼时白蜡已掉尽了叶片,白杨却还未见落叶,只是叶片上略微泛着一点黄,脉络清晰可辨,倔强里带些天真,还是秋天的模样。

白杨因遇风而动,倒是得了个诗意的名字——“独摇”。但在古时,白杨似乎是不那么受欢迎的树木。多半是因着白杨自先秦以来作为墓树植于坟冢间,谢肇淛所著《五杂组》中云:“古人墓树多植梧楸,南人多种松柏,北人多种白杨。”李时珍《本草纲目》亦载:“白杨北土极多,人种墟墓间……”寒风一起,冢墓间的白杨叶子随即发出簌簌的声响,听了不免让人顿生萧瑟之感,叹人生如寄,浮生若梦。“白杨何萧萧,松柏夹广路”“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汉代《古诗十九首》中就有这样沉痛悲郁的句子。陶潜也写道:“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浪漫如李白亦发出感慨:“悲风四边来,肠断白杨声。”如今在城市里,白杨大多种在道旁,北京更是将之作为城市的行道树,远离了墓冢,少了人生悲凉的底色,多了些微明亮的调子。这时再听风过处白杨簌簌作响,“微风击之辄淅沥有声”,也不再一味觉得萧瑟苍凉了。况且,有时萧瑟也自有动人之美。例如苍苍的芦荻、大雪后的山林……无一不是美的。喜欢的台湾诗人洛夫曾写道:“假如隔着一层雨去听,萧瑟未必不就是一种好听的声音。”这恰可用来比拟白杨。

许是北地冬日的漫长,抑或是年岁的增长,慢慢地,我似乎更能体味寒日萧萧的况味,也更懂得欣赏冬天的树了。何况,经过一冬的蛰伏之后,心里是如何渴盼着春天盛大地来临,又是在南方不能体会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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