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依菲的诗

那时，安娜——献给《安娜·卡列尼娜》

那时，你是安娜

还不是卡列尼娜

教堂里，一席白裙。暖春的阳光

在观众席中指亮你的所在，像挑出

一张屏住呼吸的白纸，等待着被落笔

那时，你是安娜

因别人的结合而感动，你与别的少女

似乎没什么不同：把脚心里那簇小小的火焰

捂在被窝里，与姊妹们彻夜聊天，猜想

未来丈夫的姓氏，猜想那一刻来临时

会发生什么？是否会轰隆隆地

从你含苞的柔枝上残酷碾过

但，保留下来所有的花朵？

是否，从那位叫做丈夫的人手中

你会抬起落泪的小脸，驯顺得

如一头被露水打湿的小羊

等待牧师为你的犄角锁上疼痛终身的花环？

那时，安娜，你可知道

当生活中微妙的一场场灾难

地裂山崩地追来，你将不得不收起眼泪

厨具，和婴孩

抬起肩膀，成为一张凶猛的刺绣？

那时，安娜，你可知道

当你无可自拔地爱上一个人

祝福围在一旁，会笑得这么多余

甚至险恶？你是否从未在众神的谈话中

偷听到幸与不幸的奇迹：

他会在舞会的间歇，捧起你

比无知更洁白的手背

单膝下跪，颤抖着献上刺刀般的狂吻

——那时，安娜！你在这人世间一切的渴望

白鸽般从你体内喷出

最后一个晴天，彼得堡的众人因震悚而后退

并掩面落泪，逼近你在嫉妒中独舞时

持续上升的议论的潮水

那时，安娜，你可听到

他们说你该死，在白天说，也在晚上

说你是最下贱的女人

——安娜！

凡易于毁灭的东西

我们才渴求它永恒，才至死都在找，在问，在问

当爱情连夜赶火车追随你时，你恐惧

当你扔下手提包朝死亡跑去时，你怕吗？

唉，安娜，这世上

这世上哪有光为人们带来幸福的爱情？

即使是相似的家庭也各有各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