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逆的漫长旅途
2018-11-15口俞雪
口 俞 雪
这世上有着许多的遗憾、错过、不舍,都会让人在黑夜里纠结反侧,但最让人心痛的三个字是:不可逆。
如果所有的伤害都能随着时间而慢慢地恢复,鲜红的伤口会结痂而成为烙在身上的疤痕,这样的苦痛也是短暂而可以忍受的吧。可惜这世上最重要、最珍贵、最脆弱的东西都是不可逆的,一旦流逝、经过、碰伤,就再也不能恢复到最初的样子,就像时光、情感还有大脑。
一个多月前,奶奶离世,家中每个人都已经在心中准备了很久,安慰自己这是每个人都将会面临的结局。奶奶陪伴了我们这么久,现在只是到了说再见的时刻。她没有受到病痛太多的折磨,所以,即使我们有着许多的不舍,却也没有太多的遗憾。无论是否有转世轮回,我都相信她和外婆依然活在一个不同于现世的平行空间,偶尔午夜时空交错的时刻,依然能瞥见她们还静静地坐在故乡的老房子门口,一脸笑容,没有垂老和病痛,是平和安详的模样。
如果所有告别都可以好好的准备,那人生应该会少很多的苦痛,否则当意外来临,都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
那年,当我得知叔叔意外出了严重的交通事故,脑干受损,躺在重症监护室挣扎在生死边缘,震惊之余,下意识的反应是不敢相信,仿佛周边的世界都虚化了起来。为什么是这样,结局不应该是这样,为什么偏是他,他是多么善良可爱的人。应该悲伤的脑海中总是浮现出他眯着眼、呲着牙的笑容。站在他的病床前,看着他因为撞击而肿胀的脑袋,头上光光的没有头发,爱笑的眼睛紧紧的闭着,妈妈在旁边声声的呼喊他的名字,让他一定要努力撑下去;而我却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一个字的声音也发不出,只能牢牢的捂着自己的嘴,不让自己痛哭出声。
医生已经下了判决:脑干的损伤,哪怕只有丝毫,也是不可逆的,而叔叔的脑干严重受损,基本上已经没有治愈苏醒的可能,只会每况愈下,直至离开。不可逆,不可逆。从来没有觉得哪三个字会给人这么彻底的打击,这么致命、这么不容分说、这么的没有一丝希望。恍惚觉得如果没有那个“不”字,该是多美好的事。
时光可逆,那个早晨他并没有接到催他去开会的通知;时光可逆,他骑车出发,或早或晚,在那个转弯的路口错过了那辆致命的面包车;伤害可逆,他不慎被车撞倒,只是轻微的擦伤;伤害可逆,他受了严重的外伤,打着绷带,但脑袋还好好的,会说笑话会眯着眼笑。
穿梭时间画面的钟,指针开始反方向移动,绽开的花朵缩回了蓓蕾,袅袅的炊烟化为火塘中的烟气,一切破碎都还原到完好的样子,所有的遗憾都有了弥补的机会。那声因害羞而错过的关爱,因愧疚而沉默的道歉,见面太快未能说你好,告别太急无法说再见。
只是,时光不可逆,发生了的伤害也无法逆转,留给我们的,似乎除了面对和接受,别无可为。我曾经多么希望发生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可接下来的整个礼拜,每夜从噩梦中惊醒,睁着双眼望着无边黑暗,回忆和现实交叠,总是会想,为什么梦是梦,现实是现实,会不会其实现实也只是一个梦境,不想再继续的时候,醒也就能醒来,如果不醒也好,因为梦境是可逆的。
曾经轻声问妈妈,是不是人越长大就越要面对这些,越来越多的离开、意外和伤痛。妈妈说,是啊,这是必然的,这本就是人生。我想我明白了,但是我还没有准备好,也不知道该怎么准备、怎么才能叫准备好。从曾经狂妄地说着“我命由我不由天”,从来不参拜木质雕像的女孩,到如今感受到了命运的力量,面对无法承受的意外,也想去找间寺庙,向雕像祈祷,这是准备的过程,还是老去的象征。
曾经无论周围的人事如何变迁更迭,都固执站在原地的我,想也是开始变了。曾经那么热爱故乡,如今总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坐在叔叔的堂屋里,似乎还能看见他站在桌边捧着个西瓜,笑眯眯地逗问我要不要吃;来到奶奶小屋,回头似乎还能看见她坐在门边,身边放着拐杖,拢着手,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在外婆家门外,似乎还能看见她坐在阳光照到的暖和地儿,身旁两只小狗小猫在嬉戏,她身后的墙上还挂着我儿时一直觊觎的斗笠蓑衣,所有的一切都还是时光安稳、岁月静好的模样。
当每条街巷,每间旧屋,每棵花草都沾满了回忆,而故人却不在,那些笑声,那些笑脸轻轻地在擦身而过的风中散去,总觉得伸出手就能够触碰,真的张开手却空空的什么也握不住的时候,这样的故乡怕是再也回不去了。这样的故乡就好似凝固在时光中的一片琥珀,只能出现在午夜的梦中,浮现在抬头看向星空的眼眸中,却再也无法真实得踏上了。
人生是一场充溢着太多不可逆的人事、故土、时光和感慨的漫长旅途,在行进中,我们会遇到亲人、朋友、爱人的陪伴,但同行短暂,难逃聚散。纵然那些美好的、珍贵的都脆弱得转瞬即逝、无法逆转,但我们却可以牢牢地把它们都锁在我们的记忆中,等它们活完了它们的一辈子,还依然占据着我们的一辈子,在回忆中重复、美好的活着。
我依然相信有奇迹,即使这一次,它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