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护法》的先锋意识与分级初探

方 亭 霍嘉炜

(1.西安石油大学，陕西 西安 710065；2.西北大学，陕西 西安 710127)

2017年7月，在国产动画电影《大圣归来》《大鱼海棠》的口碑积淀之下，与其并称为“三大”的先锋另类影片《大护法》上映，片方首次采取里程碑式的自主分级“PG-13”(建议13岁以上观看)，因故事情节的非线性、人物造型的反美型、画面风格的暗黑系与语言表述的网络化而被网友戏称为“爆笑与暴力齐飞”。

《大护法》讲述了奕卫国护法一路结交朋友、过关斩将、揭露阴谋、拯救太子、解放民众的历程，但故事的走向完全颠覆了日系热血动漫诸如《幽游白书》《猎人》的友情、打怪、成长的“桃太郎”式的经典模式，突破了国产动漫低龄幼稚、非此即彼、高唱凯歌、刻板煽情的情节设置，可以视为国产动画电影的实验突围之作。

一、另类情节：反乌托邦与二元对立的消解

“在乌托邦中，追求个性的灵魂就是对秩序的威胁。动画的乌托邦里，国家(社会管理)暴力机构以集体利益的名义限制自由、抹杀异类、牺牲弱者。”《大护法》的故事就发生在一个虚构的“乌托邦”中，被伪装成神仙的欧阳吉安统治着花生民众，令其戴着假嘴假眼，不能开口说话，不能有欲望，不能成熟，一旦被发现越界或者长出“毒蘑菇”就会被枪决，他们存在的唯一使命就是在死后贡献出有价值的黑蛊石。

与乌托邦世界相反，反乌托邦思潮从文学界逐渐向电影界延伸，“反乌托邦文学表达出了对乌托邦理念与实践的嘲讽与否定，并常常致力于对乌托邦中集体化极权主义、理性与非理性的对抗等主题的描绘与探讨”。在令人窒息的统治高压下，象征智者的隐婆成为反抗的第一人，而真善美的化身小姜也逐渐觉醒。相对于统治者欧阳吉安，花生民众是弱者，但相对于大部分花生人，长出“鬼蘑菇”的异类也是弱者。正如台词所言：“一边坏，一边蠢，就是这里正在发生的事情。”因此，花生民众是否是人，由谁来统治并不是影片探讨的核心，而是通过这些情节触动打破二元对立、弱化思维定式、实践先锋导向的机关。

影片的独特之处在于并没有止步于推翻暴政，被隐婆唤醒的行法者决定推翻欧阳吉安的统治，本以为花生镇将迎来民主与自由，但花生民众却将不愿拥戴新统治的同类处以枪决，之前乌合之众的弱势群体转变为强硬的独裁者，暴力统治仍在延续。情节的反转使影片极具后现代主义倾向，英雄与杀手、暴君与民众、反抗者与服从者的二元对立逐渐消解，观影过程中情节反转、思维跳跃、台词留白，从而达到深入剖析人性、增强批判力度、直指社会现实的效果，从而成为国产成人动画电影的开山之作。

二、自主分级：“中国式暴力美学”与限制级的初探

暴力美学是指“起源于美国，在中国香港发展成熟的一种艺术趣味和形式探索，其内涵是发掘枪战、武打动作和场面中的形式感，将其中形式美感发扬到炫目的程度”。暴力美学的电影或动漫在欧美和日本等国家早已屡见不鲜，如《杀死比尔》《黑客帝国》《攻壳机动队》《大剑》等，但在我国此类作品鲜有上映。

一方面，中国式的暴力美学成为影片的看点。暴力美学侧重的是将暴力场面渲染出一种炫目的美感，影片《大护法》充斥着大量具有鲜明叛逆色彩的画面，如爆头、肢解、血浆、掏心等场景频频出现，但影片导演将枪战、打斗、躲避的硬度情节搭配中国水墨画大场景的韧度美感，使得整部影片的“暴力”与“美学”相辅相成，俨然展现了新奇的“中国式暴力美学”。

中国的武侠江湖精神形成“中国式暴力美学”的独特内涵，“对手也是知己，英雄惺惺相惜”的哲学命题丰富了暴力美学的审美层面。在最后一战中，大护法质问罗丹：“你还有勇气直面你的恐惧吗？”这句看似突兀的台词却是罗丹认知自己的成熟阶段，面具摘掉后的眼泪印证其从自我走向超我的过程，混乱打斗也升华为道义切磋。

另一方面，暴力美学元素的运用催生了对动漫限制级的探索。除了CG动画片《一万年以后》的“十八禁”以外，《大护法》是国内首部自主限制的动画电影，在我国电影普遍缺乏分级制度的背景下，打出了“PG-13”的分级标识，即“13周岁以下的儿童若要进入影厅，应当在家长的贴身陪同与‘特别辅导’下进行观看”，晚近动漫学界和业界呼吁的全龄动漫空间的打造由此窥见一斑。“低幼悖论是存在于中国动画电影市场上的一种内容低幼批评与市场主流低幼化并存并导致非低幼动画难以发展的双重矛盾现象”，使得大量成人动画爱好者流失到欧美、日韩等国，成为中国动漫产业一个致命短板。相对于低幼动漫的叫座不叫好，“成人动画历来是国产动画创作者比较畏惧的领域，因为它对剧本、美术、导演等要求非常高，投资规模也要比低幼动画高得多”。《大护法》上映后屡获赞誉，在网络上持续升温，是中国动漫产业迈向全年龄段的坚实一步。

三、混搭风格：“中国学派”与外来元素的杂糅

“中国学派”是世界对中国风动画作品的尊称，“优秀的国产动画电影取材于我国传统民族文化，塑造了一批具有中国特色的动画形象，体现了浓郁的民族艺术风格，也因此获得了国际动画界的认可，并且被誉为‘中国学派’”。《大护法》可以视为对“中国学派”的大胆创新。影片从片头开始就用点滴晕开、色彩渐变的中国水墨来展现出诗意的境界和空灵的韵味，主人公中国红的服装配色同身后黑白底色的水墨山水书写异与同的反差美，跳色的运用塑造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独特审美空间，隐含高手孤寂的情节走向；而黑、白、红色彩的运用则呼应自然和谐、天人合一的古典自然美学。配乐中运用笛子、古筝、箫营造中国风，人物线条白描却又画风粗犷，大护法跌落到洞穴深处时的场景则暗合西方现代派绘画的繁复与绚烂。中国风格因此与外来元素充分杂糅，相映成趣，形成丰富的审美意境。

《大护法》描绘腥风血雨、侠骨柔情的江湖韵味。大护法与杀手罗丹为了各自的使命而战死方休，他们亦敌亦友，背负不同的秘密却又同样孤独迷茫；而罗丹与彩类似古代的才子佳人，在乱世中相互依赖取暖；萌大叔太子“爱美人不爱江山”。相反，日本动漫中的萌物设定，美国动漫中的个人英雄主义，韩国动漫剖析现实的勇气，在影片中均有体现，共同打造了《大护法》既暗黑又清新、既沉重又搞笑、既虚拟又写实、既中国又世界的独特韵味。

与此同时，影片的人物设定与语言风格也展示了混搭的妙趣，男主大护法一改正气凛然的人设，化身矮胖可爱的中国套娃，形象呆萌却又思维老成，反英雄的角色设定符合当下青少年的文化审美习惯。台词则表现出强烈的互文性特征，充满恶趣味的网络语言不仅形成了意想不到的“冷幽默”式的喜剧效果，更拉近了与网生代的心理距离。如台词“别再那样血肉横飞，文明点”“镜中水月雾中人，没看清楚就惹我”。另一部分台词则充满中国古典诗词的韵味与哲思，“久别重逢非昨日，万语千言不忍谈”“行色秋将晚，交情老更亲”。

中国风格的另类展示为国产动漫突破提供了思路。除了对本土故事、经典母题、民俗传统、水墨技法的发掘外，更要打破常规思维，融入时代血液，汇集他山之石，在民族与世界、传统和现代间寻找到契合点以进军国际市场。《大护法》更深刻的意义在于，中国风格中重复展现的诸如善恶有报、事出有因、花好月圆等元素被一再打破，相反塑造了暗黑诡异的场景，对国产动漫打破受众低龄化、人物脸谱化、情节模式化提供了参照。

四、“互联网+”时代动画电影的突围之路

近年来，我国国产动漫发展迅猛，涌现了《秦时明月》《超神学院黑甲》《画江湖之不良人》《十万个冷笑话》《尸兄》《狐妖小红娘》等优秀的原创IP。2015年暑期上映的《西游记之大圣归来》以燃、酷手法的对经典IP《西游记》的改编获得了现象级的狂欢，可谓大气；2016年夏天上映的《大鱼海棠》则以空灵奇幻的古风情怀广受赞誉，可谓大美；继大气与大美之后，情节反转、叙事悬疑、风格诡异、台词另类的《大护法》无疑开创了“互联网+”时代动画电影的“大胆”突围。

一方面，网络动漫导演的个性呈现成为国产动漫发展的契机。影片《大护法》极具个人风格，导演不思凡早期的作品如《黑鸟》《妙先生》系列、《百鸟谷》《小米的森林》《笑人传》，都因为画风诡异怪诞、悬疑而独树一帜。不思凡善于剖析社会和人性的阴暗面，但“暗黑”风中又夹杂着哲理式的冷峻与网络语言的插科打诨，对故事情节的发展起到润色助推的作用。影片善用音乐来中和故事的残酷，主题曲《你一定要是个孩子》表达了“守护”的坚忍，片尾曲《想要去的地方》则谱写出希望的篇章。导演在其黑暗压抑的动画王国里也塑造了若干治愈系“萌物”，《黑鸟》中的小黑、《小米的森林》里的大米、《大护法》中的小涅叽等，使影片风格杂糅混搭、引人入胜。不思凡坚持原创、打破陈规的开拓态度在《大护法》的热效应中得到肯定。

另一方面，“互联网+”时代IP改编的粉丝效应不容小觑。2013年，网络导演有妖气的《十万个冷笑话》曾经开创中国动画电影众筹时代，该电影由漫画起家，网剧吸睛，137万元的赞助印证了粉丝对于动漫IP改编的极大热情。虽然《大护法》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IP改编作品，但受众的认可在不思凡之前的作品中早有积淀。不思凡前期是绘制纸质漫画，随后尝试将静态漫画制作成Flash动画，之所以实现从网络平台向大银幕的转型，是基于粉丝集群效应，粉丝中的投资者以及网络众筹平台为《大护法》的成功上映提供了技术、资金与受众的有力保障，“这么好的电影，不上院线可惜了，别做网络动画了，改成院线电影吧！”不思凡行进在分众传播与粉丝消费的道路上，其院线作品的成功打破了网络视频粗制滥造、难有精品的刻板印象，相反将助推“互联网+”时代IP集群效应的生成，即充分利用网络平台以及原创动漫IP的巨大影响力，将动漫低幼悖论中的文化受众与经济受众统一起来：网络动漫IP通过小成本投入形成迷群效应，再改编为动漫影视，经由粉丝消费实现成本回收和扩容，最终形成系列作品或衍生品增值。

《大护法》是媒体融合时代中国网生代文化的产物，生产自网络草根导演，消费于新生代网民，“互联网时代为观众参与内容生产带来了更多的乐趣，也提供了更多表达的机会”。网络众筹两万美元，与动漫视频网站合作得以制播，豆瓣评分8.0，超过10万人评价，百度贴吧逾4万人发帖。虽然《大护法》还暴露出诸如叙事线索不够清晰、人物线条较为简陋、角色对话口型单一等不足，但其里程碑式的意义在于对分级制度的初探，对动漫原创人才的首肯，对中国风格的另类展示效果优良，而动漫IP改编的粉丝效应也不容小觑，如若拍摄续集，网友一定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