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里奇电影中的英国街头文化
2018-11-15张浩
张 浩
(河套学院,内蒙古 巴彦淖尔 015000)
英国导演盖·里奇(Guy Ritchie,1968— )因在类型化影片当道的时代特立独行,在从未接受过正式学院派教育的情况下以个性鲜明的《两杆大烟枪》(Lock
,Stock
and
Two
Smoking
Barrels
,1998)等电影让观众耳目一新,一度被认为是美国导演昆汀·塔伦蒂诺的学生或模仿者。而事实上,二者尽管都热衷非线性叙事和具有狂欢意味的影像形式,但他们的区别依然是明显的,其中在盖·里奇电影中具有标签意义的英国街头文化,就是塔伦蒂诺所不具备的。一、“酷英国”下的盖·里奇电影
正如丹纳所指出的那样:“时代环境决定艺术种类,作品的产生取决于时代精神和周围的风俗。”盖·里奇出生于英国,深受英国时代环境的影响,也正是英国特有的社会氛围、文化情境,尤其是“酷英国”意识形态,造就了盖·里奇的电影。
所谓“酷英国”,是“新英国”概念的延伸。而“新英国”是英国自20世纪90年代布莱尔政府执政之后,为推广一个更为年轻、积极,有别于过去陈腐刻板印象的新英国形象,也为了将自己区别于统治英国长达18年之久的保守党而提出的概念。媒体顺势而变,提出了“酷英国”的主张,立时引发沸沸扬扬的讨论。这一概念被提出之后,英国所受影响最大的便是文化艺术领域。大量年轻人在时尚设计、广告等行业的发展空间空前增大,其创造力被激发,电影业也不例外。
在盖·里奇逐渐接触电影的过程中,英国上下正有着浓郁的,以政府为主导的“造酷”氛围,英国电影也集体性地以“酷英国”的刻画来增强自身的全球号召力,盖·里奇主观上希望拉开自己与国家行为、政治风向、主流媒体之间的距离,但是人毕竟处于时代的潮流之中,加之盖·里奇在进行电影创作之前长期从事MV拍摄工作,其时文化界的整体环境,尤其是长期居于边缘地位,不被绝大多数观众认可的小众文化、前卫行为等得以登堂入室,成为电影中大书特书的对象,这对盖·里奇打造自己充满犯罪行为和个性化自由表达的影像世界,有着重要影响。他也最终凭借自己的创作,成为阐释“酷英国”的电影人代表之一。
而值得一提的是,正是“酷英国”这一理念在提出之时,本身就有着将英国打造为一个充满活力、乐观、现代的“新品牌”的动机,以及艺术和娱乐产业在拥抱这一理念时的商业要求,使得“酷英国”下的电影基本上塑造出的都是欢乐、和谐的英国图景(如最具盛名的《诺丁山》,《四个婚礼和一个葬礼》等),而与英国社会中的实际问题相距甚远。盖·里奇的电影与之既有相同又有区别。
盖·里奇出身于贫民阶层,深知英国底层人生活的困顿、艰辛、市侩,游走于黑白边缘以及苦中作乐,盖·里奇既不愿意正面宣扬一个祥和温情的英国,为充满褒义的“酷英国”背书,又不愿意以一种冷峻的批判现实主义的眼光面对英国人压抑的现实生活。正如人们早已总结过的:“与其他前辈大师相比,盖·里奇最为不同的是他生活在世纪末:一个信息爆炸影像文化泛滥的时代;一个MTV和广告比历史上任何时候都要讲究风格、时尚、酷的年代;一个因街头暴力的泛滥和此起彼伏的种族冲突而显得人命比以往任何时期都要廉价的时代。这个时代的电影观众似乎不再迷恋于复杂宏大的深沉叙事,而更重视便捷的视觉享受所带来的平面快感。”盖·里奇和他的观众都是这一时代中人,盖·里奇索性以一种玩世不恭的姿态,以极具风格、“酷”的MTV或广告手法,来展现底层人并不完美的生活。由于剧情和画面让人眼花缭乱,电影的娱乐功能被盖·里奇发挥到极致,观众绝不会认为盖·里奇在试图承担什么社会责任,这也是盖·里奇的电影被诟病为缺乏人文关怀的原因之一。但必须承认的是,他的“酷”是一种抵制了电影政治化的,具有反讽性质的“酷”。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们才能更为客观地审视盖·里奇电影中的英伦街头。
二、视听中的英国街头
(一)街头生活空间
英国作为一个古老而又前卫的国度,其街头生活空间在盖·里奇的电影中也呈现出旧英国和新英国两种面貌。在《大侦探福尔摩斯》(Sherlock
Holmes
,2009)和《大侦探福尔摩斯2:诡影游戏》(Sherlock
Holmes
:A
Game
of
Shadows
,2011)中,盖·里奇呈现的无疑是英国街头的旧样貌,穿梭马车的狭窄的贝克街、满布风帆的泰晤士河等形成了福尔摩斯等人的生活背景。《亚瑟王:斗兽争霸》(King
Arthur
:Legend
of
the
Sword
,2017)也是背景为古代的故事,盖·里奇剑走偏锋地为主人公亚瑟安排了在穷街陋巷中成长的模式,由于被妓院中的妓女养大,亚瑟是一个油嘴滑舌而又机智重义的小混混,也正是他的街头生活经验,为他后来的胜利打下了基础。而在《两杆大烟枪》《偷抢拐骗》(Snatch
,2000)中,展现的则是藏污纳垢、阴暗不堪的当代伦敦街头,主人公也在这种环境中充满痞气,善玩弄小聪明。(二)街头生活方式
首先是奇妆异发。怪异的发型和妆容是街头文化中,年轻人表示对正统社会发起挑战的,表示自己不同于常人的一种方式。以《两杆大烟枪》中的罗伊贝克为例,罗伊贝克心狠手辣,手下也有一帮身强力壮的打手,而他梳着滑稽的爆炸头,看着并不让人畏惧,反而惹人发笑。这也暗示了罗伊贝克色厉内荏的本质,在电影中,他的毒品被抢走后,又被卖回给自己,这无疑是对罗伊贝克一种极大的戏弄,他表面上是一个黑帮老大,实际上也不过是一个街头混混。此外,沉迷于大麻,每天生活在云里雾里的查尔斯一伙人,也都身穿嬉皮士时代的超大号衣服,显得慵懒无比。也正因为衣服的肥度夸张,其中一位女孩在枪战发生时躺在沙发上犹如一团毯子而被所有人忽略,而她突然站起来也吓了所有人一跳。
其次是讨债、地下拳击与坑蒙拐骗。盖·里奇电影中的人往往在街头游走于法律的边缘。如《两杆大烟枪》中有严重暴力倾向的讨债父子,电影的开头,艾迪四人组在街头一唱一和地给路人演戏,叫卖并不值钱的东西,一旦真相被戳穿就只能转身逃跑。地下拳击及赌赛也在盖·里奇电影中反复出现,《大侦探福尔摩斯》中福尔摩斯去打拳并且为华生下注赢钱,《偷抢拐骗》中的土耳其更是因为在参与地下拳击时被吉卜赛人一拳打倒而陷入麻烦之中。
最后是贩毒、吸毒与抢劫、凶杀。种种犯罪行为是盖·里奇电影中人物最为极端的街头生活方式。查尔斯们生活迷乱,靠种植大麻获取大把钞票。哈利、巴利等街头霸主操纵赌局,放高利贷,收赃销赃,还雇用他人为他们抢古董枪。盖瑞和肯尼则抢劫邮局的运钞车等。而除了黑吃黑外,警方等对这些人的压制力量几乎是可以忽略的。街头成为“无政府生活”的代名词。
除此之外,盖·里奇在《两杆大烟枪》等电影中,要求所有演员在说台词时都操着浓重的伦敦口音,其中还要夹杂着各式各样有趣的伦敦俚语、俏皮话和英式粗话,以符合其街头身份。盖·里奇还善于大量运用属于街头文化的“Hip-Hop”中的说唱、英伦摇滚等,激发观众的癫狂、紧张情绪,增强叙事狂欢感和游戏感。在此不赘。
三、盖·里奇英国街头文化呈现的启示
盖·里奇为自己的电影所打上的英国街头烙印是足以引发人们的思考的。
首先,从对电影的理解而言,后现代主义是解读盖·里奇所表现的英国街头文化的关键。早已有人从后现代主义的解构、零散化、狂欢化、不确定性等方面来分析盖·里奇电影中人物的荒诞命运,而还几乎没有人注意到盖·里奇电影中街头文化与后现代主义之间的关系。只要稍加注意就不难发现,除了两部福尔摩斯电影外,盖·里奇电影中的“街头”从来就不是一个完整、确定的空间概念,在《两杆大烟枪》等电影中,观众明知盖·里奇展现的是伦敦东区,但是又能意识到这是被盖·里奇变形过了的伦敦东区,一是人物主要活动于零散、封闭的空间之内,如办公室、房车、地下室等,二是城市的方向、空间深度和透视感被盖·里奇改变了,代表建筑被盖·里奇抛弃了。依然以《两杆大烟枪》为例,对于非英国观众而言,他们很难在结束观影后形成对于故事所在城市的印象甚至是具体年代。电影中有一闪而过的贫民窟和大片大片的破旧房子,大片枝叶繁茂的大麻树,除博罗市场以外,都非伦敦特有的景象,而在人物邂逅穿行中闪现出来的灯箱、橱窗等,则让观众触碰到电影微弱的现代脉搏。电影中的伦敦东区,更像是一个处于时空空隙之中的虚拟场所。盖·里奇正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既让观众感到熟悉,而又避免观众的“对号入座”,通过勾勒出城市样貌而带入自己的生活经验。同时,这样的街头印象取消了个体的坐标,让观众领会到人物毫无安定感,其生活轨迹是不清晰、不稳固的。
其次,从对电影的创作而言,盖·里奇的英国街头又是可以“移植”,具有模仿价值的。盖·里奇的成名来自观众对好莱坞类型化电影的审美疲劳,“反类型”的《两杆大烟枪》的诞生在当时是焕然一新、具有引领潮流的意义的。但这并不意味着这是盖·里奇的专利,反而盖·里奇的“一反常态”也可以成为另一种“常态”。早有富有新鲜趣味、乐于创新,且同样钟情游戏式手法的导演一再模仿、致敬盖·里奇,给各自颓靡的本土电影市场带来新鲜空气。他们除了效仿盖·里奇的多线叙事、荒诞情节和欢快、刺激、酷炫的镜头外,也借鉴了盖·里奇对街头文化的展现。这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盖·里奇本人亦认可的“学生”宁浩。宁浩的几部重要作品中,《疯狂的石头》展现重庆街头,《疯狂的赛车》则以厦门街头示人,《黄金大劫案》是典型的东北长春故事,这些都令观众倍感亲切。在《疯狂的石头》中,重庆特有的高低不平的山城地貌,导致了谢小萌在半空的缆车上丢下易拉罐,易拉罐落下来砸中三宝的车,三宝和包世宏下车查看,又导致了车因为没拉手刹而溜车撞到开发商的车上。脱离了重庆的街头生活空间,这一系列的人物串联就不会发生。这些都既是服务于叙事的关键因素,又是吸引观众眼球的筹码,是诸多幽默(如方言、巧合等)的来源,并让电影实现了彻头彻尾的本土化。这也是为何大量观众认为本土导演对盖·里奇的模仿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原因所在,街头文化能让观众更充分地进入到导演设定的叙事情境之中。
尤其是在小成本电影被视为当前电影市场的一针重要强心剂的今天,盖·里奇对英国街头文化的展示,示范了一种以小成本换取高票房的可能。观众需要的不仅仅是虚幻、遥远的空中楼阁,也希望在电影中看到自己不陌生的世俗生活和至情至性的民族化表达,在各类奇幻、魔幻大片充斥银幕的时代,盖·里奇引导着电影人将目光转向自己熟知的,具有烟火味的空间和社会心理。
盖·里奇的电影中大量的英国街头文化,既是盖·里奇自主选择下的产物,也是“酷英国”时代具有前卫、叛逆性格的盖·里奇不自觉的表达。对盖·里奇来说,英伦街头是小人物们的秀场,也是他后现代主义风格的载体。而对其他导演而言,既能黏合故事线,又能迎合观众的街头文化则是他们移植、模仿盖·里奇风格的切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