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赎罪》的U型叙事解读
2018-11-15郭宇飞
郭宇飞
(河南城建学院,河南 平顶山 467000)
一、引 言
影片《赎罪》由英国著名导演乔·怀特执导,詹姆斯·麦卡沃伊、凯拉·奈特莉、西尔莎·罗南等人主演。曾获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影片、最佳改编剧本提名,影片所涵盖的爱情、人性、战争等多重主题使其展现出了耐人寻味的丰富内涵,同时复杂多变的叙事结构也体现出了英国本土影片的艺术魅力。该片改编自英国小说家伊恩·麦克尤恩的同名小说,将故事置于20世纪30年代的英国,围绕英国处在上流社会的泰丽思家两姐妹的故事展开叙事,展现了一幕由谎言引发的爱情悲剧和救赎之旅。许多评论家认为,影片《赎罪》采用了较为繁复的叙事结构,通过多种叙事结构的融合增加了影片的观影难度,为观众带来了陌生化的审美体验。事实上,在这种繁复的叙事结构中,我们不难发现“U型叙事”这一主线,即围绕泰丽思家姐妹展现的“美好与宁静—谎言与灾难—悔恨与救赎”的叙事,正是在这样一种跌宕起伏、复杂多变的叙事中,影片的“罪”与“赎”及其背后的丰富内涵才得以深化。本文将从影片的剧情设计、人物心理分析等角度入手,以影片故事中的谎言、灾难、救赎为焦点,解读影片的U型叙事结构,展现影片在叙事主题和叙事方式层面的审美价值。
“U型叙事”最初由著名文艺批评家弗莱提出,在《伟大的代码——圣经与文学》中,弗莱从《圣经》里的《士师记》入手,探讨了一种经历下降、上升并上升至原有高度的叙事结构,并由此提出整部《圣经》的故事发展轨迹和叙事脉络都包含在这种“U型叙事”之中。从《圣经》来看,创世纪之初,人类始祖亚当和夏娃无忧无虑地生活在伊甸园中,在蛇的诱惑和人的背叛中,人类被逐出伊甸园,失去了生命之水和生命之树,陷入到了逃亡、灾难、痛苦之中,在耶稣赎罪后,人类重新获得了曾经失去的美好。可以说,“U型”的叙事脉络和“赎罪”的核心情节就是弗莱所提出的U型叙事结构的关键,将“U型”和“赎罪”置于影片《赎罪》中,不难发现该片在多线交织的叙事中呈现出了四个叙事段落。第一个叙事段落发生在1935年的泰丽思家中,臆想和误解凝造的谎言改变了泰丽思家姐妹塞西莉亚和布里奥妮及泰丽思家族的管家之子罗比这三个年轻人的命运,罗比背负着强奸罪锒铛入狱,青梅竹马的塞西莉亚悲痛万分,而谎言的制造者布里奥妮则陷入了终其一生的悔恨之中,第一部分也成为整部影片“U型”和“救赎”的起点。第二个叙事段落和第三个叙事段落分别发生在1939年的二战战场和战地医院,主人公通过参战来追寻现实层面和精神层面的救赎。第四个叙事段落则发生在跨越了半个世纪后的1999年,年迈的布里奥妮通过撰写小说的方式为其一生的赎罪之旅画上了悲伤的句点。四个叙事段落以塞西莉亚和罗比的爱情故事与布里奥妮的赎罪之旅为主线,展现了包括阶级的差异、残酷的战争、复杂的人性等现实问题,这些在不同叙事段落中凸显出的现实问题与贯穿始终的爱情、赎罪两大主线交织呈现,共同构成了影片《赎罪》纷繁复杂又颇具深度的叙事影像。
二、美好中的谎言
影片《赎罪》的故事开始于1935年,处在上流社会的泰丽思家族来到乡村中的庄园避暑,长女塞西莉亚与管家之子罗比一起长大,共同进入剑桥大学学习,虽然并未成为恋人但却暗藏情愫。在一个炎热的下午,塞西莉亚在花园中脱掉衣服跳入喷泉中乘凉,而恰巧路过的罗比被心爱之人曼妙的身姿所吸引并驻足观看,这一场景被泰丽思的小女儿布里奥妮尽收眼底,成为改变三个年轻人命运的开端。随着剧情的发展,布里奥妮对罗比的误会越来越深,出于混合着好奇、嫉妒的复杂心理,布里奥妮偷看了罗比写给姐姐塞西莉亚的信件,进一步确定罗比对塞西莉亚存在着异常的情感,年幼的布里奥妮并没有真正理解这份炽热情感中的真爱,反而认为罗比是一个色情狂。就在布里奥妮专注于罗比的不轨之行时,庄园的宁静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强奸案所打破,泰丽思家的表亲劳拉在庄园里惨遭强奸,就在泰丽思家族查找线索时,布里奥妮的谎言将罗比送进了监狱,而事实上布里奥妮并没有真正看到罗比犯案的过程,只是凭借一个熟悉的背影和主观的臆想将罗比认定为强奸犯。正是布里奥妮的谎言彻底改变了罗比的命运,不仅罗比以强奸犯的身份锒铛入狱,罗比与塞西莉亚青梅竹马的情谊也被断送了。
在罗比蒙冤入狱后,塞西莉亚坚信罗比的清白,愤然与泰丽思家族断绝关系,而塞西莉亚和布里奥妮的表姐劳拉却顺势从受害者变成了豪门贵妇,嫁给了真正的强奸犯保罗,一系列变故使13岁的布里奥妮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悔恨之中,自幼迷恋文学、富有想象力的布里奥妮尽管没有害人之心,但却实施了害人之行,用一个谎言背叛了亲人、朋友,使罗比和塞西莉亚的爱情走向悲剧,同时也将泰丽思庄园中的三个年轻人的命运引向了黑暗的边缘。在这个关于强奸的谎言背后,影片《赎罪》所体现的不仅仅是少女的无知和人性的复杂,还呈现了20世纪上半叶英国社会的等级制度和阶级差异。影片男主人公罗比是一个外貌英俊、性情温和的少年,在泰丽思家族的资助下成为剑桥大学的高才生。尽管如此,普通家庭出身的罗比在英国社会尤其是富有的泰丽思家族中并没有获得足够的尊重,管家之子的身份也使罗比和塞西莉亚的恋情无法公之于众。与罗比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影片中真正的强奸犯保罗,身家不菲的保罗是一个典型的伪绅士,身处上流社会的他道貌岸然,肆意犯下强奸恶行,更为讽刺的是,保罗凭借上流社会的地位和雄厚的家产成为受害人劳拉的追求对象。阶级的差异在这次意外事件和少女的谎言中得到了鲜明的对比,对历史的批判也使得影片《赎罪》的U型叙事更具深度。
三、战争中的灾难
布里奥妮的谎言所导致的灾难并没有止于罗比的入狱,在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战场上,泰丽思庄园中的三个年轻人怀着不同的心情,以不同的身份参加了战争。身为囚徒的罗比为了洗刷强奸犯的恶名成为一名征战前方的士兵,而泰丽思姐妹则成为战时救护队的成员。与家族断绝往来的塞西莉亚渴望在战场上与昔日的恋人再续前缘,而布里奥妮则希望能够当面向罗比和塞西莉亚道歉,为昔日的谎言赎罪。乔·怀特在影片中通过战争这一大灾难展现了三个年轻人所面临的命运之灾,在1939年的故事讲述中,导演构建起了两线并行的叙事结构,即罗比在战场前线的厮杀和泰丽思家姐妹在战后医院的救护工作,通过战争的残酷来展现三个年轻人的灾难命运和精神困境,同时又通过以小见大的方式围绕敦刻尔克战役呈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残酷。
在战场中,乔·怀特从男主人公罗比的眼睛特写为起点,通过剧中人的视角来呈现战场影像,当罗比所处的小队在丛林中行进时,罗比独自走到了一片林间空地中,空地上一排少女的尸体使罗比停下了脚步,此时的镜头再次转换到罗比的眼睛上,透过这双湛蓝色的眼睛,愤怒、恐惧、厌恶、震惊以特写的方式呈现在银幕之上。在通过罗比的视角特写呈现战争中的死亡的同时,乔·怀特还采用全景式的拍摄方式展现敦刻尔克海滩撤退时的场面,在长达5分钟的长镜头中,轰炸后的残楼、废弃的炮台、受伤的士兵和哀号的平民均被收入到镜头之中,配合灰暗的色调凸显了战争的残酷,同时也衬托出了男主人公罗比在灾难命运中的无奈和悲凉。行军途中,罗比在敌军的轰炸中负伤,嵌入体内的弹片最终使罗比患败血症身亡,而塞西莉亚也死在了被轰炸摧毁的防空洞中。伴随着罗比和塞西莉亚的死亡,影片《赎罪》的故事已到达了U型叙事的“最低点”。同时,罗比和塞西莉亚悲剧爱情的结束也代表着布里奥妮现实层面的赎罪和自我救赎的失败。影片将发生在泰丽思庄园的谎言和灾难终止于战场之上,赋予个体所面临的灾难以更宏大的历史背景,在个体灾难与群体灾难的相互映衬下,凸显了影片在爱情、人性之外的反战主题。
四、幻境中的救赎
正如上文所述,布里奥妮在充满想象与天真的13岁酿造了一个背叛真实、背叛亲情的谎言,在谎言成真、罗比被带上警车时,布里奥妮从臆想的世界中惊醒并开始了终其一生的赎罪之旅。面对罗比蒙冤入狱,布里奥妮一度无法面对自己的谎言,放弃了为罗比洗清冤屈和向塞西莉亚说明真相的机会,致使罗比在狱中参军、塞西莉亚与家族决裂走向战场。随着年龄的增加,布里奥妮内心的愧疚与日俱增,尤其是在她意识到昔日强奸案中熟悉的男人背影就是迎娶劳拉的保罗时,愧疚和悔恨彻底占据了布里奥妮的内心,为了通过向罗比赎罪来实现自己内心的救赎,她放弃了继续求学的机会,像姐姐一样奔赴战场。在战场后方,布里奥妮并没有获得赎罪的机会,反而在残酷的战争中陷入了更深的愧疚和悔恨之中,一位名为路科的士兵在负伤后转移到医院,残损的头骨和红色的脑髓使布里奥妮在震惊之下手足无措,直面战争残酷后的布里奥妮自我救赎的渴望也更加强烈。布里奥妮所救治的士兵路科因脑部受伤呈现出了解离性状态病症,思维混乱的他所呢喃的只有与爱人美好生活的回忆,这种美好的回忆也成为路科在病痛之时唯一的“止痛药”。这一情节的设置表面上看无关故事主线,但却映射了布里奥妮现实层面赎罪和自我救赎的失败,幻想中的美好与现实里的残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弗莱通过对《圣经》的研读所提出的U型叙事是由美好下降为灾难,再由灾难上升至原有的美好的一个过程,严格来说影片《赎罪》所采用的并非典型的“U型叙事”,而是通过现实与臆想的交织来完成的这一“U型”叙事,在打乱时间顺序的叙事中,影片外的观众直到最后一刻才看到了罗比和塞西莉亚的死亡,而影片内的布里奥妮则是在长时间的愧疚心理的影响下再次进入了臆想状态,幻想着罗比和塞西莉亚的重逢,进而将这段爱情故事的美好结局写入了小说中,在精神失常的状态下模糊了现实与臆想的界限,从而获得了内心的释然和心灵的救赎。在影片第四个叙事段落中,时间飞逝至1999年,垂垂老矣的布里奥妮已完成了关于罗比和塞西莉亚的赎罪之作,在小说世界中澄清了昔日的谎言,同时她也被医生确诊患有精神疾病,此时布里奥妮口中和笔下的美好结局不仅是虚幻的,更是具有强烈的讽刺性和宿命论色彩的,讽刺的焦点在于包括欺骗、懦弱、自私在内的人性的弱点,而宿命色彩则与影片所呈现的阶级问题、战争主题相呼应。如果说布里奥妮少年时的谎言是罗比与塞西莉亚灾难命运和爱情悲剧的始作俑者,那么阶级观念和战争则成为个体悲剧的重要推手,如果没有谎言,罗比和塞西莉亚的美好爱情是否也会成为一个不可能的梦呢?这是影片留给观众的思考。
影片《赎罪》是乔·怀特所执导的第二部电影,凭借这部电影,乔·怀特入围第65届美国金球奖最佳导演奖和第61届英国电影学院奖最佳导演奖,确立了其在美国好莱坞和英国影坛的地位,影片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乔·怀特在叙事结构上的大胆尝试。这种大胆尝试集中体现在非典型U型叙事之上,在采用U型叙事主线的过程中,乔·怀特打破了英国传统改编电影的线性叙事,通过时间空间、现实幻象的双重交错营造了充满悬疑和陌生感的氛围,同时通过爱情、战争、人性等多主题的呈现,深化了影片的历史感和现实批判性,使影片中的U型叙事焕发出了更加新奇、更为深刻的审美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