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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尔的诗

2018-11-15西尔

中国诗歌 2018年2期
关键词:小豆

春美术馆

再次见到栋先生是在春美术馆门口。

他穿着和毕业典礼时如出一辙的行头,

少说用了七年的威戈牌炸药包倒背在胸前,

前足挥舞,生生撕裂尖锐的空气。

我曾亲眼目睹先生在小卖部阿姨的见证下,

与无恶不作的流浪猫展开公平之决斗。

那时,他的双臂还没彻底进化成螳螂的样子,

只是后来,他不再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栋先生在电话里绝口不提炸药的事情,

只一味说请我帮忙,否则自杀。

我刚从蚊帐里钻出来就立马上地铁,

所以没带一根烟,更别提打火机。

“这就有点不大好办了。”他抖落脸上的皮癣,

用左臂挠下巴,顺便削掉缠结的胡子,

右臂的大镰刀在地上轻轻点着,

一下戳死一片蚂蚁。

漫长的沉默使人筋疲力尽,四肢垮塌。

我索性坐到一个年轻女性雕塑上,

发现少女正向一只黑铁狗喂食男性生殖器。

栋先生解释说,这是因为现代人营养过剩。

缪斯能当饭吃么?回答是能,什么都能吃。

于是乎,大家就把缪斯做成刺身,

蘸现代的芥末吃了,然后切下老祖宗

用来传宗接代的活计儿,去喂了畜牲。

先生是站在世界版画展的海报下说完这段话的。

海报里,蒙娜丽莎正大方展示着下垂的乳房。

栋先生问我,想不想和他一起进入春美术馆,

巧的是,尿意恰好让我失去语言能力。不,

这条路是走不通的——他张开强而有力的螳螂臂,

向着售票口排起的一字长龙奔去。

热流汩汩从我的身体向外流出,我捡起先生冲锋前

丢在地上的炸药包:里面满是爱与生的苦恼们。

两男两杯

我来到吧台前,旁边坐着半个毛小豆。

两个人要不起两杯嘉士伯,就差那么一点儿。

相熟的服务员还是用她漂亮的胳膊给倒上酒,

肥胖的大黄蜂伏在菜花上,毛小豆咕哝道。

之前一对情侣在室外亲嘴、争吵、再亲嘴,

毛小豆上去就往他们肚子上一人一下子。

所谓英雄,不过被精液浓度影响了大脑。

那么我也只好对他后来的挨揍只字不提。

酒精在女招待的慷慨下自毛孔中渗出。

抛去正在流血的外表不说,某些东西

于数月时间内为毛小豆带来巨大变化

从各种细枝末节看,他现在并不再像个人。

毛小豆没有耸肩,也没有表示反对。

事实上,他的身体放出奇怪的光,

腐味开始弥散,充胀到鼻腔和脑子。

我逼迫自己直视他的眼球 (没有思想),

因为有所亏欠,我必须成全他的胜利。

成为死人的过程十分迅速,没有目的性,

就像毛小豆曾对我说的那样,

久治不愈的两个病患不会互相上坟。

在自动存、取款机前当资深嫖客,

拦下出租车做一次丑闻中的暗娼——

绝大多数事情是没有什么区别的,

可以归结到简单的地方去。

麻醉品作用下我回忆起这段对话。

油菜花塌了,谁都不赶走恼人的黄蜂。

我预感:出于行为倒错,那位女招待或将

循上毛小豆的足迹。那么在此之前,

“请给我一杯嘉士伯。”

量 表

有的声音确实令人心悸:

比如咂嘴。比如反锁入口。

又比如房东趿拉着坡跟凉鞋

从浴室出来在门外的驻足。

房间里,他封闭耳朵,同时

也封闭握笔的拳头。汗水划过

鼻尖,落入页首的 “闷闷不乐”。

指腹晕染,一簇短暂的泥泞。

面对 “情绪低沉”的诘问,

他合上笔盖,终究不敢作答。

与己书

那时候,男人的躯体还远称不上

佝偻,妻子也不曾在经年的

小声哭泣中走向灵魂的变形。他习惯将

自己反锁于书房,并试图以此改变小儿子

生来的乐天知命。至于更年长些的女儿

则早在日复一日的担惊受怕中

找到了逃避的方法:把表达自我的

欲望封存进指腹所及的每一块骨头里。

某个午后,预感到老之将至,他再一次

把自己关起,感受鲜活从熨帖的

绲边衬衫上缓缓褪去,任凭衰败

把包括丈夫和父亲在内的所有身份

连根拔起。也正是从那时开始,

这个自谓窝囊了一生的男人

开始抄写非法非非法的金刚经。

小职员给D.W

他很清楚,方才的言语已远超上级

对自己的授权。在这家剥削式的

上下关系无孔不入的外资企业里,

“语言的分量始终不及人重。”

马部长还没把擦完汗的手帕塞回

裤兜,亲信刘主任就悄悄递过纸条。

两人只微一握手,眼看就要

达成的初步共识瞬间土崩瓦解:

“这事还需深入讨论。我不是说

你的想法不好,只是……”

进入公司后的两年多时间里,

他始终秉持老实本分的处世原则。

偶尔的出格举动,实质也是依足了

社会生活各种规矩的职场修行。

但他毕竟是个年轻人。一个在出租房

过着单身日子的、有火气的凡夫俗子,

每天早晨带火气地和前台李秘书打招呼。

像现在这样,面对上司已预设好

答案的欲言又止——假如 “只是”本身

并没有答案,那些逢场作戏的询问

怕是有落到实处之虞。第三种火气。

“只是,即便对于你们这些年轻人,

冒险也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哇。这可是经过大陆市场考验的

商业模式,并且即将登陆台湾。

任何质疑王总裁战略方针的人,

按其不信程度可分为固执、愚昧

和堕落三个等级。他想起了自己的

劳资合同,暗自窃喜,随即又羞惭地

低下头去:合同到期前,他是注定

无法和那些不信者一起否定上帝的。

“时间差不多了,没有意见就散会。”

是的。公司业绩的稳步上升,要归功于

提拔五十岁以上精英骨干、向加班的

青年员工发放火腿肠等一系列举措。

垄断保守派市场:所有反对新事物、新格局、

新势力形成的人都已成为坚实拥趸。

他真的很想表态:没有了,没有意见了。

无论男女一律不得染发。不得出入

各类高级场合 (上班时间除外)。严禁

缺席公司组织的聚餐、注射疫苗、集体

上洗手间等群体性活动。都没有意见

可是,他最终还是抬起头,朝着马部长,

朝着他背后的玻璃幕墙,朝着台湾,回答道:

“不搞文人间的互相吹捧。”哇。

神来之笔

许多年前,第一次执刀叉

而不是筷子用餐的他

就养成了以拨弄圣女果

等待进食结束的习惯。

耐心,他素来是不缺的。

会议期间,他一直安静地

坐在进门右数第六个位置上

抽烟。偶尔通过调整坐姿

以保持与身旁主持女士的

相对位置不变。一旦有人喊

“林亦栋”这个短语,他就

立刻扮出一副刚从走神中

惊醒的样子。起立。将文件翻得

哗哗作响。然后用干瘪的方式

给出回答。“很正确。谢谢。”

等到他重新坐回椅子里,世界

已大不相同:矿泉水没有了,话筒

也没有了。与会者一个接一个地消失

最后,连会议室都没有了,取而代之

的是一个崭新的空间。幻觉?

不,不是的。整个过程都经过他

精心的设计,只是在若干细节上

出现小小差池。比如,主持女士的身体

还残留了一小部分——毕竟,她从不

了解他藏于表面暧昧手段下的

处世态度。又比如,除她以外

所有他曾假意讨好的对象都已变成

看不见的人,某种紧张却始终无法消弭。

与此同时他发现,在这个空间里

思想的流动不受控制,并趋于狂暴

这给他设想中的完美肉身带去

令人恐惧的巨大饥饿感。

在生活之彷徨向生存之绝望

倾斜的过程中,他忽然明白,

何为真正的神来之笔:一双眼睛

一只耳朵,明显曾属于

某位女士的半片屁股以及一副

刀叉。那么这一次,不妨从

拨弄圣女果,开始进食。

乌拉尼亚

三年前,我只身一人到孤城乌拉尼亚住下。

所租住的公寓楼邻近一条干枯的河,

过去的一千多个日子里,每天都有瘾君子

源源不断地流入三条马路之外

生意兴隆的一站式火化场。

有时候,我会路过那个热闹的地方,

捡起被蛋白质浓烟波及的鸟儿带回家,

然后开开心心地饱餐一顿。

不久前,乌拉尼亚感染了不治之症。

它那颗罹患肥大症的心脏

开始一意孤行,不间断地从市政厅泵出

诸如自由之类的带劲儿词汇。

那些要么痴迷于帽贝、要么

钟情海参的人们被震颤得神魂颠倒,

纷纷宣布占领本就属于自己的土地。

他们自发地聚集起来,赤身举行裸体集会,

那食髓知味的样子,活似一群待宰的畜生。

我的房东约翰就是这么一个老畜生。

来到乌拉尼亚以后,曾经的健美先生

迅速拥有下垂到肚脐的迷人胸脯。

在一场有关理想的游行结束之后,

约翰挺着沉甸甸的肚子、拖着

同样沉甸甸的四肢回到公寓,

坐进覆满油渍的懒人椅,任由自己的

影子在地上瘫软成一片沉甸甸的烂泥。

走了,我笑着说。而他累得

连手都抬不动,却仍依依不舍地看我摘下

他腕上的铂金表,就此告别。

里程数突破四十万公里的道奇公羊

像真正的食草动物一般冲向绕城高速路。

而我亲眼见证两个显然嗑了药、状态正佳的

年轻人刚出停车场就把车抛锚在路边,

相互纠缠于副驾驶座上奄奄一息。

身后,那些躲在新建大楼里恢复元气的人们

和他们的宿主一样,由玻璃幕墙组成的盲眼中,

除了铺天盖地的各式标语外什么都看不见。

收音机已收不到乌拉尼亚电台播放的进行曲,

我摇下车窗探出头,最后望一眼那座孤城。

这一眼后,我就再不能看到即将失去太阳、

笼罩在阴影里的乌拉尼亚。

狂猛的风在我耳畔呼啸而过,

或许某一天,它会像割裂我的皮肤那样

割开一个女人滚圆的肚皮,取出一个

沐浴在光芒里的男孩来解救这座城市。

只是现在,趁着落日还有一分钟寿命,

别了,我的乌拉尼亚。

莲花洞

三十七度。

他习惯以这一比例

向上观察:崖壁光洁,

被蝴蝶剖开,

形成两片丰满的山峰。

巨石化作樱桃

缓缓自山顶落下,

错过微张的双唇

坠入喉头,荡起

一次追加的滚动。

此时,他恰好

刚刚脱去上衣。

体表析出的盐粒

追随着呼吸,

划过十分钟的脂肪、

十公斤的坦荡,

最终汇入绵延了

十厘米的重岩叠嶂。

而下半身则在持续地

进行令汗液蒸腾、

消遁、再蒸腾的

往复动作。疲劳从

大脑皮层开始

向内堆积,恐惧

在枯燥中对外扩张。

任何的风吹草动

都可以加快他对镇定

所剩无几的吐纳。

幸运,更可能是不幸。

在喘息的高潮

到来之前,他已率先

抵达峰顶——在那里,

有半座未建成的小庙、

几处民舍和一对

正在交谈的男女:

好大一场火,

将莲花洞烧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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